当天在场的人太多,根本瞒不住,于是我骂朝臣蠢狗,通敌卖国的话,被传的人尽皆知。

    父亲替我承受了所有,毕竟他们要面子,总不能骂我一个没读过书的小女子。

    子不教父之过,骂声便落到了父亲身上。

    父亲暴跳如雷,让我回家学习女诫女德,不能再去外头抛头露面。

    我根本不在家住,让下人来带我回去,我身边的黑衣卫,连腰牌都没掏,下人们跑的比兔子还快。

    于是朝臣们又想起,我身上还欠着十个板子,吵吵嚷嚷要把板子打到我的身上。

    我这个时候才知道,支持和亲的人是谁,正是太子殿下。

    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太子真正是太可笑了。

    他支持老夫子的意见,让公主和亲,可是,又舍不得自己的亲妹妹,于是就想让我代替公主和亲。

    这样和亲的事成了,公主保下了,我去了异族,我舅舅会怎么想,他虽官职不大,却是转运司一天都少不了的实权人物。

    到时候,是不是还能趁机把转运机,拉拢到自己麾下。

    太子的如意算盘,打的太响了,吵到我的耳朵。

    晋王是旗帜鲜明的反对和亲。

    最微妙的是,经过我的破口大骂,安乐公主罕见的在皇后面前,替我说话。皇后只有一儿一女,都是她的嫡亲宝贝,干脆不表态。

    太子尬住了,现在力主和亲就得送亲妹妹去异族,再找人代替已经不可能。

    反对和亲更不可能,他绝不可能跟晋王站在同一战线。

    于是变得态度暧昧,似乎是不想再插手。

    我抚掌大笑,可笑可笑,太可笑了。

    太子殿下也不过如此。

    身为国之储君,未来的天子,哪怕想法是错的,也比两边摇摆,举棋不定来得好。

    最可笑的是,太子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竟然和朝臣一起喊着,要打我的板子。

    事情的重点,原本是和亲是不是对的,经过朝臣和太子的一番操作,成功模糊为,打一个女人的板子,才是最重要的事。

    仿佛这十板子打下来,他们都能跟着升华,从此得道成仙。

    小月急的不行,我却安慰她,“皇上没打算让我死,真打下来,也不会死的。”

    行刑的人都有一手绝活,生死都在他们手里。五十板子打成皮外伤,十板子直接打断骨头,纯看他们怎么操作。

    小月急的跳脚,这不是打板子的事,而是,而是……

    我笑了,“你放心,就算我挨了板子,也绝不会自寻死路。世人轻我,辱我,鄙视我,我也一样会好好活着。被看了屁股就得去死,男人为什么就不用去死,这不过是社会的集体意识,套在女人身上的枷锁。”

    “你把枷锁当回事,它就是枷锁,压得你无法呼吸。你看不见,就可以当它不存在,该干什么干什么。”

    小月无法理解,觉得我可能是疯了。

    再说了,堂堂太子殿下跟一个弱女子计较打板子的事,计较的这么起劲。也就是他当局者迷,换到皇帝的视角,不定觉得这个儿子多窝囊废物呢。

    或者,他也会在夜深人静时,骂一句,蠢狗。

    眼看这板子是非打到我身上不可了,我也做好了准备,去迎接自己的命运。

    傅延带着大军回来了,他进宫交还元帅印,给皇帝谢恩的时候,提出想以军功换取一道赐婚圣旨。

    皇上应了,然后他报出我的名字。

    之后,更是当着朝臣的面,提出夫妻一体,这十板子,他替我挨了。

    朝臣面色青紫,太子也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刚刚打了胜仗的将军,在宫里挨板子,传出去皇家还要不要脸面了?要是传到边关,引起哗变怎么办?

    傅延拱手,“此次边关虽然大捷,但仍有小股势力需要清扫。得知李大人,王大人,张大人对边关战事极为熟悉,臣推荐几位大人的子侄去军中历练,扫清剩余势力。”

    这几位大人,正是提出和亲,力挺和亲,还对我挨板子的事,最为热心的朝臣。

    他们的子侄走的都是读书路线,出门能骑个马,都算得上能文能武。如果把他们放到军中,就是九条命,都不够他们丢的。

    几位大人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指着傅延,“你你你……”

    傅延轻蔑的看向他们,拍了拍身上的铠甲,“躲在女人的□□里当缩头乌龟,真不够丢人的,读再多圣贤书,也不过是蠢狗。”

    “好了,慎之身子怕是乏了,赶紧回去休息,不要作小儿状。”

    小儿耍无赖,大人好意思计较吗?

    皇上明晃晃拉了偏架,几位朝臣气得直哆嗦,也只能看着他长扬而去。

    我在春风胡同接旨的时候,还以为是拖我去打板子,心里还想,挨个板子也要来张圣旨吗?这也太讲究了吧。

    没想到,竟然是赐婚,我和傅延,这,这,这怎么可能?

    这不会是皇帝打压傅延的手段吧,怕他联姻高门大户,干脆弄个小丑般的我,给他添添堵?

    接过圣旨,我拉住天使,“张内侍,傅延他知道这件事吗?”

    张内侍哈哈大笑,“这道圣旨,就是傅将军自己求来的。”

    我张着嘴,几乎能生吞一个鸡蛋。

    想到他出发时对我说的四个字,福至心灵般想到,“等我回来,是等我回来。”

    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张内侍已经走了。

    隔壁的院子有了动静,我心想,不会吧不会吧,他不会还住这里吧。

    很快,墙头冒出一颗脑袋,然后手一撑,便跳了过来。

    我的手里还捧着圣旨,呆呆看着他,巨大的幸福盈满我的心头。

    “事情紧急,所以没问你的心意,就自作主张,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我把手放在他的手上,我当然愿意,一千一万个愿意。

    他是前世帮我收尸的男人,这就是最强大的理由。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一年多没有见面,书信也不通,心里的百转千回也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诉说。

    我嘲笑过自己的不自量力,也警告过自己希望落空的时候,不要哭。

    但现在,最不该哭的时候,我却哭了。

    他上前一步,抱住我,“我在花灯节,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在想,哪家的姑娘,生的跟个小兔子一样可爱。在护国寺见你胆大妄为,才知道你不是兔子,是一只小狐狸。”

    “再等你见到晋王,说起霜糖生意,我便知道,你虽是女儿身,却心有鸿鹄之志,你的心里一定有许多的不甘。但凡你是个男儿身,一定能干出一番事业。”

    这个时代对女人的限制是方方面面的,我只是发乎于自己的本心,做了我觉得,并不算错的事,说了几句大实话而已。

    多少人对我喊打喊杀,多少人骂我跳梁小丑,狂妄无知。朝臣们骂我,男人们骂我,我都没有流过泪,但女人们也骂我,甚至他们骂的才是最凶的。

    还是安乐公主,派身边的宫女,大张旗鼓给我送了赏赐,才让骂声小了些。

    傅延知道我的心,他欣赏我的与众不同,认可我的想法,而不是劝我女人就该安分老实。

    “我以后,还是要当掌柜。”这份权力我要牢牢抓在手里,哪怕比不上他大将军的权力之万一,但是大将军的权力不属于我,掌柜的权力才属于我。

    我知道傅延是晋王的表哥,关系亲密。

    但我和晋王的关系,必须是我与晋王的关系,而不是傅延老婆和晋王的关系。

    “好。”傅延一口答应下来,没有丝毫犹豫。

    我大喜过望,心满意足。

    傅延微愣一下说,“就只有这一个要求吗?”

    然后告诉我,“我以为你会跟我约定,不许纳妾。”

    我哈哈大笑,“你现在答应又如何?想反悔不过是一句话而已。我只知道,你若无情我便休。”

    男人三妻四妾,是多少年公认的,属于他们的特权。

    男人爱慕你时,可以许下无数诺言,但反悔只在一念之间。如果女人没有权力约束他,那么,再好听的诺言,也不过是好听的话而已,当不得真。

    傅延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反而露出愈发欣赏的眼神。

    之后,我们开始商议婚事,皇帝把镇国公府重新赏赐给傅延,但是改名为镇国将军府,不能世袭,想要前程得自己去赚。

    很多人觉得傅延亏了,殊不知,他自己觉得,这才算真正的复仇成功。

    “没有爵位,我看以后,不孝子孙还能抢什么?”

    晋王与朝臣关于和亲一事,还在拉扯。晋王展现出他强硬的手腕,坚定不移的意志,让不少朝臣都在暗地里骂他是个愣头青。

    一日小聚,我在院子里摆上炭火烤肉,用铁钎子串着肉串,撒上从胡人那里买来的孜然,一股奇特的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动。

    这是姨母手札里的一道美食,我还原出来,引得长吁短叹的晋王,都有了食欲。

    他们说话,我就安静的听着,并不插话。

    直到我拿出一团毛线,用两根针,慢悠悠的织着。

    晋王惊奇道:“这是什么?”

    “毛线?”

    “毛线?什么毛?”

    “羊毛。”我答道。

    晋王一把拿起我团成小球的毛线,放在鼻下用力闻了闻,“一点羊膻味都没有,你是怎么做到的?”

    然后又使劲捏了捏,还放在脸上蹭了蹭,“怎么会这么柔软?”

    羊毛能够纺线,织毛毯的事,世人并不陌生。

    但是没有膻味,还柔软亲肤的羊毛线,世人可从来都没见过。

    我任由他捏着毛球,让小月又拿来我织好的毛衣,围巾,还有团成团的毛线球给他们看。

    “朝臣们想送公主和亲的目的,其实大家都很清楚,就是异族的草场无法耕种,我们打下来,也没什么用。虽然战事赢了,但银子流水般的花出去,却一分钱赚不回来,算经济帐,跟输了也没区别。”

    所以朝臣们才想送公主和亲,勉强维持个十年八年的和平,否则经常打仗,只会拖垮国家财政。

    用公主的一条命,换几年和平,朝臣觉得这买卖很划算。

    其实我心里挺好奇的,如果异族的王好男风,想娶个皇子,朝臣们会不会同意?

    大概只会哭着喊着说,士可杀不可辱,然后一个个变成主战派吧。

    怎么换了女子,就觉得理所当然呢?

    “霜糖的翻版。”晋王一脸肯定的捏着毛线球。

    如果异族的土地,能够产生价值呢,比如说羊毛,那么我们打赢了,就有动力收下他们的土地,驱使异族人去养羊,纺织羊毛。

    运回国内,就是大笔银钱。

    这样一来,打仗就不是花钱的买卖,而是赚钱的买卖。

    想到这里,晋王大笑起来,“方然,你是本王的福星。”

    我起身一礼,“凭王爷这句话,羊毛除腥染色的方子,我分文不取,双手奉上。”

    晋王摸摸脑袋,“我说什么了?”

    “你说的是方然,而不是傅延的娘子。”傅延帮我解释道。

    晋王似乎有点明白,但又不是特别明白,他也没有纠结,“哈哈哈,你与傅延都是本王的福星。你放心,你以后想要管教夫婿,我一定帮你。”

    我没解释,只要晋王心里想的是方然和傅延两个人,而不是傅延和他的婆娘,那便够了。

    有了羊毛线这个武器,晋王再次入宫,听到北方能带来类比霜糖的利润,皇帝龙心大悦。

    和亲,和个毛,那么喜欢和亲,让几位大人自己去和亲吧。

    那可是他金尊玉贵的公主,是他看着从一个小小人儿,长成如今这般婷婷玉立的模样,他怎么舍得。

    嚯,这个时候,皇帝倒是想起来,这是自己的亲女儿了。

    晋王赢了,太子一败涂地,连续几次办差都被皇上挑剔喝骂。

    方青出家做了姑子,我得着消息的时候,她头发都剃了。

    再一打听才知道,因为我的事,太子妃没占到便宜,再到事件发展,还连累到了太子。

    太子妃那狭隘的心胸,便怪到了方青头上,如果不是她推荐我代嫁,事情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得罪了太子妃,方青哪里有什么好果子吃,一个旨意下来,太子妃说梦到佛光大作,需要一个人替她去庙里出家礼佛。

    然后请大师算了算方位和八字,最后发现最适合的人就是方青。

    客客气气派宫人上门询问,你可愿意?

    谁敢不愿意,再跋扈无赖的人,也只能低下头,说自己愿意。

    我哈哈大笑,做姑子好啊,至少保住了一条命。

    母亲眼看女儿出家,病又重了三分,等到家中那位良妾生出儿子,直接口吐鲜血而亡。

    父亲几乎是立刻将良妾扶正,将那孩子变成嫡子。

    但我被骂的更凶了,太子笃定,我既然是晋王的福星,于他而言就是灾星。

    “跟我去北地吧,皇上属意我去北地,总管羊毛产业。大婚之后,我们就出发。”

    我知道,这不一定是皇上属意,应该是他主动提出来的。太子的势力在京城势大,但在北地没有影响力,我们到了那边,就是另外一番天地。

    “好。”我答应下来,把京城的霜糖铺子交给小月。

    大婚之后,我整理好行李,出发之即,晋王送来一道任命。

    任我为顾问,可以参与到产业的方方面面,还有俸禄可拿。

    我的手在颤抖,鼻子酸的不像话。

    这才是我真正梦寐以求的东西,我从来没想过,真的有一天,能够拥有。

    晋王和傅延见我如此,沉默了好一会儿,晋王才开口道:“这是本王和你夫君在陛下面前长跪不起,好不容易求来的特例。本来还想叮嘱几句,可现在,应该是不必了。”

    “谢王爷,谢傅将军,我定不负所托。”

    出发那天,舅舅一直送我们到城外,见到一行人抬着两具棺材出城,众人未免觉得有些晦气。

    拦住一问,舅舅率先笑了起来,这哪里是晦气,分明就是喜气。

    昨夜,有赌场打手去傅行家中要债,殴打之间走了水,奴仆妾室皆四散奔逃,只有傅行母子俩,葬身火海。

    我转头看向京城的方向,也不知道是哪一位送的大礼,我们收下了。

    我怀抱姨母手札,天高地阔,我要试试,能不能在这个世间,播下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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