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头泛起潮意,仿佛回到了新加坡的寂寂夜色中,感知到危险似的,头皮发麻。

    “公事公办,”她一点点驱赶心头潮润,语调仍软了几分,“我看辰总态度也是这样。”装作不认识。

    辰晏笑了下,挪开身体,“吧嗒”一声,安全带的锁舌准确扣到凹槽。“现在是私人时间,叫我名字就好。”

    名字?盛意呆了下,她好像只记得,他姓chen……

    见她不语,辰晏投过来一个询问视线。

    “我现在更加确定,”盛意决心绕过名字这个话题,旧事重提,“我们之前没见过。”

    辰晏若有所思地顿了一秒:“对,是我认错了。向你道歉。”

    盛意松了口气,瞥他一眼,腹诽:这都能认错,这人私下是有过多少花花草草?

    *

    预定的餐厅是家花园私厨,离国贸有段距离。傍晚六点的建国路是地图上过期的猪肝红。七八公里的距离开了近四十分钟。

    林南皓下了车,引着云梦云穿过细细窄窄的胡同,进了一个朱漆大门,绕过一方鹿衔灵芝的浮雕影壁,才转入院落。曲径通幽,一步一景,初春北方盛开的花不多,这院里有一棵盛花期的百年玉兰。

    他们沿木扶梯上了二楼,大落地玻璃窗外,正好是那棵玉兰树冠。

    “他们怎么还没到。”云梦云奇怪。

    林南皓轻车熟路地点单,一面说:“路上堵车。大约还要一刻钟。”

    服务员上了茶水出去,二楼静下来。这几十平的空间,只在落地窗边摆一张长桌,配一套海派风格的黑皮柚木椅。餐桌两组五头黄铜烛台已提前点燃,烛光虚缈,中西混杂,有追溯百年时光的森然。

    云梦云受不住这寂然,细看一圈,如果只是商务晚餐,这氛围是过于浪漫了。她想起下午盛意和林南皓在电梯里的对话,问:“林总助,你们之前和意姐见过?”

    “去年12月,装置艺术展的最后一天下午,闭馆前。”不知是否出于职业原因,林南皓给出了详细具体的时间。

    云梦云点头。回想了很久,才从记忆中拽出一个模糊的男人身影,具体样貌不记得,但她当时就在心里感叹过长得帅,可——

    她忽然想起那晚盛意爽约,“呀”了声。林南皓以处变不惊的态度,将头慢慢转向她。未及发问,楼梯处传来响动,脚步声由远及近,盛意和辰晏前后进来。

    “你们都到了。”盛意讶然。明明是他们先走的。

    云梦云上下眼皮一缩,细盯盛意,见她粉面含春,眼波盈盈。其实盛意与平日并无不同,但云梦云跟在她身边也有一年了,还是一眼看出细微变化。

    再看辰晏,臂弯搭着件男式大衣,一声一目全凝在盛意身上。他擦身而过时,云梦云眼尖,看到大衣衣领处缠着一根卷曲的长发丝。

    云梦云恍然,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哈哈哈云梦泽!!你完了,你要被人偷家了!!!」

    ……

    这家花园私厨藏在北京老胡同,卖的却是地道的云南菜,正值春天,除了果味酸汤鱼和汽锅鸡这两样主菜,另点了刺龙苞炒腊肉,攀枝花炒牛肉,金雀花煎蛋、鸡汤甜菜和草芽米线等几道清爽小菜。

    这两年盛意晚餐向来吃得少甚至不吃,这几道春天应季小菜她吃的舒坦。云梦云戳了戳林南皓:“林总助,今天菜点的很有水平。”

    林南皓说:“都是辰总交待的。”这几样春菜芽都是晨露时采摘,上午从云南空运过来的,每日限量,也需提前预定才能吃到。

    云梦云笑眯眯:“看来辰老板和意姐很熟?”她有意无意试探起盛意和辰晏的关系。

    盛意抢先说:“只见过两次而已。”

    辰晏看了眼她。

    “现在还不算熟,”他缓缓说,端起酒杯,“所以小云助理之后还多拜托了,意总有什么喜好,尽管告诉我。”

    私厨有自酿的雕梅酒,度数不高,入口清甜风味极佳,云梦云酒量小还贪杯,再加上被辰晏和林南皓两张帅气的脸轮番敬酒,一顿饭吃完,她人也意识涣散,醉了。林南皓扶着云梦云出去。

    盛意脚步轻缓地跟在后面,夜里空气凌冽,她鼻头发凉,肩上却是一暖——是辰晏把来时那件大衣又给她披上了。

    “夜里凉。”辰晏温和说。

    她轻笑一下算作道谢。春夜的空气里,有淡淡的花粉香气。她也微醺着。分不清是被杯中酒、春夜花,还是身旁人浸的。

    “辰总,我送盛总和云小姐回去。”林南皓是几人中唯一没喝酒的。

    “我来送吧,”辰晏对林南皓说,“你开我车回去。”

    /

    酒店离这里不算远,夜里不堵车,二十分钟就到了。云梦云的房间在盛意隔壁,进门时,她被房门口的软垫绊了一下,人的重量完全倾在盛意肩头。盛意受不住,险些也要跌下去。

    辰晏上前扶住二人,这时云梦云的手胡乱一挥,正好抵在他胸膛。

    “哇,意姐,我看到个极品,”云梦云眼勉强睁开一条缝,目光在辰晏面上流连两秒,扭头对盛意傻笑,“长得不错,这手感也不错,是你最喜欢的那款……”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盛意毫无兴趣地打断她,扶着她进去。小助理比她重,现在几乎彻底醉倒,仅靠她一人,搀不动。

    她望向辰晏,可对方只挑了半边眉,抱臂站在原地没动,脸上表情像是在就刚才云梦云的醉言醉语向盛意做确认:是你喜欢的那款?

    盛意看懂了,没理:“帮忙。”

    ……

    把云梦云安置好后,辰晏却停在走廊没离开的意思,盛意关上云梦云的房门,问他:“辰总,怎么还不走?”她是心知肚明,也还要问。

    “刚才我被人吃豆腐了,你都不介意?”辰晏叹气。

    “被小姑娘摸两下是你的福气,”盛意往自己房间走,浑不在意,“但辰总也别多想,云梦云更喜欢林助理那一款。”

    “那你呢?”辰晏跟在她身后,也是明知故问。

    这人,还揪住不放了。盛意没理他,刷卡打开自己的套房,“如果辰总没别的事,那我先休息了。”

    说完就要进去。

    “盛意。”身后人叫她,又是这样斯斯文文,仿若含情的语气。

    辰晏的声音很好听,是一种带一点点磁性的清雅,是春夜风,林中露。被这样的声音和语气喊了名字,没人能拒绝。

    盛意终于肯看他一眼,“辰总,你想做什么?”

    辰晏却被反问住似的,静了很久没说话。

    房间里没开灯,仅有走廊上的昏暗光线照一点进来,四处也静着,连空气里弥留的环境音都被地毯吸进去了。仿佛天地间只剩了他和她。

    盛意耳畔是辰晏错落的呼吸声,夹杂着几缕酒气。

    两人挨得实在近。

    他眼皮缓缓沉下去,视线沿着她的眉眼、鼻尖、红唇一路看到脖颈,似乎被她颈上那条艳丽的丝巾刺到,又转回到她尖下颏,最后停在两瓣红唇上。

    盛意听到他压抑着的呼吸。她也跟着屏住气息,也许还微微变了眼神。她在这浓稠的暧昧里渐渐生了期盼时,辰晏却笑着收了视线,只说:“我只想看看你。”像小孩子在说胡话。

    她觉得被戏耍。

    “我不和甲方乱搞男女关系。”一个退出舞台般的旋身,从他身旁绕开。

    这次换了辰晏皱眉,不知是因“甲方”还是在介意“乱搞关系”,他想说什么,但盛意没给他机会。

    “希望辰总也是这样。”她走进房间,抬手就要关门。

    辰晏拦住:“如果我做不到呢?”声音低低缓缓,进而显得异常坚定。

    回答他的是一声“啪嗒”关门声,没任何犹豫。

    /

    北京春天干得骇人,能将皮肉里的水分尽数抽掉。洗过澡后,只能再敷上面膜才缓解些。盛意想,在剧团那几年没觉得这样干,还是从前年轻,有一股水灵,什么也压不住。

    敷面膜时盛意和今祉通视频电话,已经是晚上十点半,过了今祉平常睡觉的时间,但她今天不知怎么了,不看到妈妈就不肯睡觉。

    “妈妈好看!”揭下面膜纸,今祉在视频那头说。

    盛意笑了笑,又聊了一会儿,终于把今祉哄去睡觉。这一下又折腾了半个多小时,但还是不困,于是用手机看电子书,她专挑了《族长的秋天》,不分段的文字很快让她大脑缺氧、像被人压在水里,像要窒息,没一会儿就双眼迷瞪,存够了可以安睡的困意。

    可一闭眼,前几瞬尚正常,不知怎的将要睡着时,脑中一下闪过辰晏那张脸。两个小时前他抵住酒店房门半垂眼帘瞧她的姿态,挥之不去。

    夜越深沉,脑中画面越深,他目光更沉。

    三月尾的北方夜晚,温度偏冷,是最适宜睡觉的。可盛意被搅得潮湿,闷热,心要滴出水来。她在床上翻来覆去,静不下,睡不着。

    终于,辰晏那目光下去了,但那句‘如果我做不到呢?’又荡上来。这话让她想起《倚天屠龙记》里周芷若说的那句: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盛意很喜欢这句话。觉得男女之事,感觉至上,而爱情的魅力,偏在于无法控制。她年少懵懂时也曾设想过有这么一种情境,有这么一个人和她说这么一句类似的话,亦或是能出现一个让她说出这样话的人。

    可惜从来没有过这种非你不可、不可为而为之的情况出现。

    她的每段恋情都平滑顺利。她追别人或别人追她,你来我往暧昧不过两三月,然后顺理成章在一起。盛意眼光高,挑男友样貌品味、气质为人样样不落,当然也因她家里条件好,长得漂亮,有这样挑剔的资本。

    但现在的她年逾三十,育有一女。已告别那种青春懵懂期盼十多年,也尝过几段爱情的滋味。可没想到,从前只在舞台上听过的话,现在真有这么个男人对她说了。

    虽然只是在这么一种随意到近乎荒谬的情境,可那人的语气好似含着万千情绪,若是在舞台上,该是说的多么好的一句台词!

    她骨子里是个浪漫的人,愿意为一句好听的话感动。

    也真是好笑。

    盛意暗骂一声。明明只是对方一句随口撩拨,自己竟辗转反侧,更是好笑。

章节目录

怪这夜色撩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喵与姒语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喵与姒语并收藏怪这夜色撩人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