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安元年，新帝登基。
半载，大旱，三年滴雨未下。
天下虚耗，百姓流离，赤地数千里，人民相食。
世人皆道鬼师女帝御鬼夺权，杀孽深重，德不配位，故引此天谴。
贫困之民暴起，生食皇族，要求以女帝祭天，换人间降雨。
女帝甘愿祭天，遂生焚于祭天台，血肉饲民，万鬼噬魂，泯灭于天道，永世不得轮回。
大雨十日未绝。
---
楚真真是一枝花。
扎根在皇城下一处阴冷的土地上。
虽说是皇城，却是新鬼冤旧鬼哭。雨打白灯，旧檐斑驳，惨死的鬼魂攀上泥土的湿气，凄厉挣扎着涌向天空。
她缩在重兵把守下的朱墙根，活得艰难。
也就出了太阳才能冒冒头，接着就会陷入无边无际的昏沉梦境。
-
“鬼师在那！！杀了她——！”
“铮——”
剑光伴随着冲天的喧嚣声冲击而来，楚真真的本能远超意识，侧身避开从身后刺来的剑。
手腕一转，琵琶的颈身转了一个宛如剑花的劲，反手一弹，指节骤然发力，将剑锋给弹弯了一下。
那人也没想到楚真真反应会这么快，她足尖一挑，转瞬之间已经将树枝做刃，破开血肉，“嗤”的一声插入心肺。
“速战速决！”楚真真听见自己低喝一声，向后掠了几步稳稳坐于屋檐，琵琶置于腿上，指尖落下一阵珠落玉盘的乐声。
地面如同抽丝一般，源源不断地骸骨和破碎的尸体从四面八方缓缓爬起来，就像是展开的花瓣。
“白骨生莲！是鬼器舞神！！”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
让人闻风丧胆的琵琶声如同凭空斩开了天地，将血腥的气味都断成两分，铺天盖地的烟灰气息卷在猎猎的风中，越是急促越是杀气难掩。
交战双方所有人都意识到，塔顶上的鬼师娘娘怕是已经杀的入了境。尖锐的琵琶声如同刀刮，刺得人仿若产生了痉挛的痛意。
“不是要我死吗？！”
楚真真声音中掺杂着几丝凉薄不屑，但更多的是全然的嗜血杀意，笑得眼角眉梢都是狂气。
“来杀我啊——！”
---
楚真真再次睁开眼时，她已经离开了百鬼哭嚎的皇城。
带她出来的，是一位年轻男子。
这人眸色浅淡，恍若暮霭沉沉的江南烟雨天，寒江为神玉为骨，满身霜雪，一尘不染。
美则美矣，却挡不住空洞憔悴，风骨无韵。
他正在给自己浇水。
楚真真看得呆了一会，等回神过来早已吃饱喝足。忙道：“别浇了别浇了，再浇我要撑死了！”
肯定是没有人能听见她说话。但美人不傻，很快就停止了浇水，平静地坐到一边，对着地上的法阵发呆。
楚真真是妖，她能感觉到这个法阵也出自妖的手笔，只是看不懂用途。
她没多想，因为她只是一枝花，晒到太阳喝到水就会傻乐。
但很快，楚真真就从窗外来来往往的仆从们的对话和日复一日的观察中得出结论。
——这人是个疯子。
毕竟没什么正常人能在大半夜盯着一盆花看。
那天晚上她睡得正香，中间偶然觉得晦气惊醒，入眼就是疯子这张贴得极近的俊脸。
她直接一个妈呀叫出了声，只觉得他比鬼还吓人。
她没忍住骂了句有病。
也不是故意针对。她只是真的被吓到了。
然后疯子就跟能听懂花说话一样，眼神动了动，重新坐了回去。
是的，坐了回去。
这鬼东西不睡觉。
因为这天晚上的经历，让楚真真心有余悸，但实在是害怕又好奇，就在努力开花的间隙默默观察他。
他是一个修为高深的名士，清冷脱俗不吃不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给自己浇水，他每天就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发呆，或者研究一堆破烂。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疯子，经常有个中年人过来给他送药，问他是不是又发病了。
疯子很平静地说是。
但他不喝药。
整个屋子里全都是破烂和不被理睬的灵药，还有地上那个猩红的阵法，散发着让楚真真觉得很不祥的味道。
而这不详的来源却是疯子的胸口，从白衣中溢出来，滴答在法阵中，像反复剜开，永不愈合的伤。
光是看着就觉得痛得要命。
可疯子毫不在意，他弓着脊背跪在地上，用指尖沾着心口的猩红全神贯注地描摹法阵。
这个瞬间，他的神情无比虔诚。
楚真真能感受到他的愉快，甚至是隐隐的期待。
楚真真抖着叶子觉得可惜，这么一个标致仙君，竟然疯成这样，死了老婆都没他这么疯。
但她改变不了什么，她只能努力开花。可是楚真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花，这件事自然也就不能只靠她自己，所以她把希望寄托到养她的疯子身上。
她抖了抖枝丫，道：“喂，你努力一点，争取让我早点开花。”
说完又道：“但不用太努力，我不想被撑死。”
疯子不会回应她，他在发呆。
没过多久，楚真真竟然看见他躺在法阵里睡觉，只是胸膛没有任何起伏，好像死了。
大概过个七八天，他才会醒过来，然后变得更憔悴，眼底通红，压着血丝。
活像一只破碎的白瓷，被沿着裂缝粘在一起，摇摇欲坠得仿佛风一吹就会重新化为齑粉。
楚真真只能默默看着。
时间慢慢地拉长，阳光细碎地掉在楚真真浓绿的花叶上，她一片一片地细细端详。
她的生活重复在看着疯子睡着，再等着疯子醒来的循环里，似乎有些单调，却并不无聊。
直到楚真真再一次浑身发抖地从黑夜里醒来，她才意识到，自己最近有些过于嗜睡了。
保持清醒变成了一件格外艰难的事。
---
“楚谙！下来！！”
有人在喊她，楚真真拨弦的手指顿了一顿。
琵琶声更加急促，仿佛要将琴弦弹断一般杀气毕露。
以她为中心，俨然天罗地网一般环绕着已经被灵力碰撞摧毁得全然焦土状的平地。她双眼未睁，却仿佛融入了天地间，将满场的杀意和腥气收束入掌中，皆为己用。
刺耳的咆哮声嘶力竭地响起。
“杀——杀了鬼师！！不要活的！！！”
数道刀光袭来，雪白的剑芒如影随形掠过，将冲击卷来的烟浪都挡在了楚真真身前。
楚真真对眼前人毫无兴趣，指尖为刃，在掌心一划，血液如股地从指缝里渗出来，染遍了脚下的雕饰柱尖。
顷刻间，舔舐血液的白骨已经爬满了脚底，从塔尖蜿蜒而下，密密麻麻得竟然像是拉出了一长串的白线，看的人头皮发麻。
痛苦的，绝望的死去的尸骸们，像是大旱中彼此吞食的极饿之人，疯狂且贪婪地挤挤撞撞。
楚真真低笑一声，足尖在光秃秃的头颅上点了点，声音轻柔。
“去吧，杀光。”
争抢的白骨恶鬼霎时静了下来。
下一瞬，如同浪潮般掠下塔尖的白骨裹挟着刺耳的尖叫声，“轰隆”地炸向了下方的人群。
在一片哭爹喊娘和谩骂声夹杂着被四肢行走地恶鬼撕裂的声音，混在了猎猎风中，将大地染满了鲜血。
——宛如修罗炼狱。
楚真真一半面容藏在暗色中，脸色苍白又诡秘，即使掌心全是血液，喉口发干，却依旧觉得血液沸腾得如同被架在火上干烤，指尖的琵琶声如密集的雨点，毫无休止。
忽地一阵风从旁掠来，楚真真猛地睁大眼，下意识反手击过去。
手腕被稳稳地攥住，“楚谙！”
楚真真看清了来人，厌恶地皱眉，“竟然是谢小太师。”
她不予理会正欲再弹，手腕处登时传来剧痛，捏得她眉心一抽，想要挣开却被死死锁在对方眼前。
眼前人面色沉沉地盯着她。
楚真真心头火起，暴躁的杀气被滞涩在喉间，憋得眼睛都红了。
“谢玄同我不欠你的，滚——”
捏着她的手指艰难地保持着一股不会伤到她，却又控制不住青筋暴起的力度。
“你的血。”
他重重地喘着气，仿若极其艰难地出声。
“……为何是黑的？”
楚真真挣扎的力道一顿。
接着，霎时脸色白了起来。
顺着塔尖斑驳而下的残留血迹，不同于衣裙的张狂红色，黑得如同暗色无边的深狱。
楚真真恍惚间觉得神魂都被剥离开了肉.体，仿若游魂一样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战场上的惨叫变得遥远，却又感觉像是有万根细针扎进了耳廓里，刁钻地刺中最疼的地方。
好疼……
好疼啊——
“楚……楚谙……回来……回……”
什么声音艰难地从缝隙里钻入了耳中，楚真真指节一动。
要跟他回去吗……
他是……
“——楚谙！”
低沉的声音轰得一声在耳侧炸开。
楚真真双眼霎时睁大，顿感天旋地转，被一股巨力从脚底猛地拉扯了下去。
她只是一枝花。
她欠了别人一枝花。
她要努力开花，还清欠他的。
等她醒来，窗外又是一片漆黑。
楚真真迷迷糊糊睁开眼，结果刚好跟疯子对上——
男人低着头，浅色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她。
这画面太鬼了。
楚真真尖叫一声，哆哆嗦嗦抱着身子不敢看他，这简直比她刚才做的梦还要吓花。
……她刚才，梦见什么来着？
楚真真不记得了，她在忙着害怕。自然也没看见疯子垂着眼眸。
眼泪就着月色，泛着盈光。一滴滴落下。
他跪在那儿，静寂无声。
隔了两天，疯子的法阵重新描好了，鲜血顺着法阵凹陷的纹路向外溢出，诡异无比。
楚真真知道，他又要躺进法阵里死过去了。
她被放在窗边，能够晒到太阳的地方，楚真真喜欢晒太阳。
但是今天下雨了。
楚真真看了看法阵里惨白俊美的一张脸，摇了摇头去看窗外的雨。
淅淅沥沥，像是连绵不断的细线，带来熟悉的潮湿泥土气息。
“哐——”
窗棂被风刮开，撞得楚真真的花盆歪了一下。
“哎哎哎——”
楚真真又被撞了一下，花盆的边缘已经探出了窗边。
“别再来了！再来我就要摔下去了！！”
楚真真抖着花枝挣扎，但她只是一枝花。
她回头去看疯子，对方一副已经死透了的样子。
“哐当！”
致命一击，楚真真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开骂，就已经连盆带花掉到了地上。
准确的来说，是掉到了法阵上。
---
“砰砰砰！”
伴随着催命一样地狂拍，竹制的木门被晃得前后摇。本就不太结实，估计一脚就能踢开，也不知外面的人在顾忌什么。
“楚兄！快出来，出大事了！！”
商观棋的手掌拍得发红，满脸惊慌。
门板苟延残喘地晃了一会，“嘎吱”一声开了。
商观棋眼前一明，抬眼就看见一双纤细的眼眸正探究地打量着自己。
他心里一抖，那感觉就像是在烈阳高照的天气里，忽地叫人泼了一身冰水一样，虽然起初有些瘆人，可还是觉得很爽快。
“楚兄……”
商观棋有点忐忑的往里屋看了看，“谢小太师不在吧。”
女扮男装的少年奇怪地挑挑眉，对他笑了笑：“你说什么？”
商观棋有点恍惚，面前人站在金色的暖光中，她的笑容明艳，好像是一场幻觉。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好像更像幻觉。
她说：“我不是什么楚兄，你认错人了。”
“我是一枝花。”
半载，大旱，三年滴雨未下。
天下虚耗，百姓流离，赤地数千里，人民相食。
世人皆道鬼师女帝御鬼夺权，杀孽深重，德不配位，故引此天谴。
贫困之民暴起，生食皇族，要求以女帝祭天，换人间降雨。
女帝甘愿祭天，遂生焚于祭天台，血肉饲民，万鬼噬魂，泯灭于天道，永世不得轮回。
大雨十日未绝。
---
楚真真是一枝花。
扎根在皇城下一处阴冷的土地上。
虽说是皇城，却是新鬼冤旧鬼哭。雨打白灯，旧檐斑驳，惨死的鬼魂攀上泥土的湿气，凄厉挣扎着涌向天空。
她缩在重兵把守下的朱墙根，活得艰难。
也就出了太阳才能冒冒头，接着就会陷入无边无际的昏沉梦境。
-
“鬼师在那！！杀了她——！”
“铮——”
剑光伴随着冲天的喧嚣声冲击而来，楚真真的本能远超意识，侧身避开从身后刺来的剑。
手腕一转，琵琶的颈身转了一个宛如剑花的劲，反手一弹，指节骤然发力，将剑锋给弹弯了一下。
那人也没想到楚真真反应会这么快，她足尖一挑，转瞬之间已经将树枝做刃，破开血肉，“嗤”的一声插入心肺。
“速战速决！”楚真真听见自己低喝一声，向后掠了几步稳稳坐于屋檐，琵琶置于腿上，指尖落下一阵珠落玉盘的乐声。
地面如同抽丝一般，源源不断地骸骨和破碎的尸体从四面八方缓缓爬起来，就像是展开的花瓣。
“白骨生莲！是鬼器舞神！！”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
让人闻风丧胆的琵琶声如同凭空斩开了天地，将血腥的气味都断成两分，铺天盖地的烟灰气息卷在猎猎的风中，越是急促越是杀气难掩。
交战双方所有人都意识到，塔顶上的鬼师娘娘怕是已经杀的入了境。尖锐的琵琶声如同刀刮，刺得人仿若产生了痉挛的痛意。
“不是要我死吗？！”
楚真真声音中掺杂着几丝凉薄不屑，但更多的是全然的嗜血杀意，笑得眼角眉梢都是狂气。
“来杀我啊——！”
---
楚真真再次睁开眼时，她已经离开了百鬼哭嚎的皇城。
带她出来的，是一位年轻男子。
这人眸色浅淡，恍若暮霭沉沉的江南烟雨天，寒江为神玉为骨，满身霜雪，一尘不染。
美则美矣，却挡不住空洞憔悴，风骨无韵。
他正在给自己浇水。
楚真真看得呆了一会，等回神过来早已吃饱喝足。忙道：“别浇了别浇了，再浇我要撑死了！”
肯定是没有人能听见她说话。但美人不傻，很快就停止了浇水，平静地坐到一边，对着地上的法阵发呆。
楚真真是妖，她能感觉到这个法阵也出自妖的手笔，只是看不懂用途。
她没多想，因为她只是一枝花，晒到太阳喝到水就会傻乐。
但很快，楚真真就从窗外来来往往的仆从们的对话和日复一日的观察中得出结论。
——这人是个疯子。
毕竟没什么正常人能在大半夜盯着一盆花看。
那天晚上她睡得正香，中间偶然觉得晦气惊醒，入眼就是疯子这张贴得极近的俊脸。
她直接一个妈呀叫出了声，只觉得他比鬼还吓人。
她没忍住骂了句有病。
也不是故意针对。她只是真的被吓到了。
然后疯子就跟能听懂花说话一样，眼神动了动，重新坐了回去。
是的，坐了回去。
这鬼东西不睡觉。
因为这天晚上的经历，让楚真真心有余悸，但实在是害怕又好奇，就在努力开花的间隙默默观察他。
他是一个修为高深的名士，清冷脱俗不吃不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给自己浇水，他每天就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发呆，或者研究一堆破烂。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疯子，经常有个中年人过来给他送药，问他是不是又发病了。
疯子很平静地说是。
但他不喝药。
整个屋子里全都是破烂和不被理睬的灵药，还有地上那个猩红的阵法，散发着让楚真真觉得很不祥的味道。
而这不详的来源却是疯子的胸口，从白衣中溢出来，滴答在法阵中，像反复剜开，永不愈合的伤。
光是看着就觉得痛得要命。
可疯子毫不在意，他弓着脊背跪在地上，用指尖沾着心口的猩红全神贯注地描摹法阵。
这个瞬间，他的神情无比虔诚。
楚真真能感受到他的愉快，甚至是隐隐的期待。
楚真真抖着叶子觉得可惜，这么一个标致仙君，竟然疯成这样，死了老婆都没他这么疯。
但她改变不了什么，她只能努力开花。可是楚真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花，这件事自然也就不能只靠她自己，所以她把希望寄托到养她的疯子身上。
她抖了抖枝丫，道：“喂，你努力一点，争取让我早点开花。”
说完又道：“但不用太努力，我不想被撑死。”
疯子不会回应她，他在发呆。
没过多久，楚真真竟然看见他躺在法阵里睡觉，只是胸膛没有任何起伏，好像死了。
大概过个七八天，他才会醒过来，然后变得更憔悴，眼底通红，压着血丝。
活像一只破碎的白瓷，被沿着裂缝粘在一起，摇摇欲坠得仿佛风一吹就会重新化为齑粉。
楚真真只能默默看着。
时间慢慢地拉长，阳光细碎地掉在楚真真浓绿的花叶上，她一片一片地细细端详。
她的生活重复在看着疯子睡着，再等着疯子醒来的循环里，似乎有些单调，却并不无聊。
直到楚真真再一次浑身发抖地从黑夜里醒来，她才意识到，自己最近有些过于嗜睡了。
保持清醒变成了一件格外艰难的事。
---
“楚谙！下来！！”
有人在喊她，楚真真拨弦的手指顿了一顿。
琵琶声更加急促，仿佛要将琴弦弹断一般杀气毕露。
以她为中心，俨然天罗地网一般环绕着已经被灵力碰撞摧毁得全然焦土状的平地。她双眼未睁，却仿佛融入了天地间，将满场的杀意和腥气收束入掌中，皆为己用。
刺耳的咆哮声嘶力竭地响起。
“杀——杀了鬼师！！不要活的！！！”
数道刀光袭来，雪白的剑芒如影随形掠过，将冲击卷来的烟浪都挡在了楚真真身前。
楚真真对眼前人毫无兴趣，指尖为刃，在掌心一划，血液如股地从指缝里渗出来，染遍了脚下的雕饰柱尖。
顷刻间，舔舐血液的白骨已经爬满了脚底，从塔尖蜿蜒而下，密密麻麻得竟然像是拉出了一长串的白线，看的人头皮发麻。
痛苦的，绝望的死去的尸骸们，像是大旱中彼此吞食的极饿之人，疯狂且贪婪地挤挤撞撞。
楚真真低笑一声，足尖在光秃秃的头颅上点了点，声音轻柔。
“去吧，杀光。”
争抢的白骨恶鬼霎时静了下来。
下一瞬，如同浪潮般掠下塔尖的白骨裹挟着刺耳的尖叫声，“轰隆”地炸向了下方的人群。
在一片哭爹喊娘和谩骂声夹杂着被四肢行走地恶鬼撕裂的声音，混在了猎猎风中，将大地染满了鲜血。
——宛如修罗炼狱。
楚真真一半面容藏在暗色中，脸色苍白又诡秘，即使掌心全是血液，喉口发干，却依旧觉得血液沸腾得如同被架在火上干烤，指尖的琵琶声如密集的雨点，毫无休止。
忽地一阵风从旁掠来，楚真真猛地睁大眼，下意识反手击过去。
手腕被稳稳地攥住，“楚谙！”
楚真真看清了来人，厌恶地皱眉，“竟然是谢小太师。”
她不予理会正欲再弹，手腕处登时传来剧痛，捏得她眉心一抽，想要挣开却被死死锁在对方眼前。
眼前人面色沉沉地盯着她。
楚真真心头火起，暴躁的杀气被滞涩在喉间，憋得眼睛都红了。
“谢玄同我不欠你的，滚——”
捏着她的手指艰难地保持着一股不会伤到她，却又控制不住青筋暴起的力度。
“你的血。”
他重重地喘着气，仿若极其艰难地出声。
“……为何是黑的？”
楚真真挣扎的力道一顿。
接着，霎时脸色白了起来。
顺着塔尖斑驳而下的残留血迹，不同于衣裙的张狂红色，黑得如同暗色无边的深狱。
楚真真恍惚间觉得神魂都被剥离开了肉.体，仿若游魂一样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战场上的惨叫变得遥远，却又感觉像是有万根细针扎进了耳廓里，刁钻地刺中最疼的地方。
好疼……
好疼啊——
“楚……楚谙……回来……回……”
什么声音艰难地从缝隙里钻入了耳中，楚真真指节一动。
要跟他回去吗……
他是……
“——楚谙！”
低沉的声音轰得一声在耳侧炸开。
楚真真双眼霎时睁大，顿感天旋地转，被一股巨力从脚底猛地拉扯了下去。
她只是一枝花。
她欠了别人一枝花。
她要努力开花，还清欠他的。
等她醒来，窗外又是一片漆黑。
楚真真迷迷糊糊睁开眼，结果刚好跟疯子对上——
男人低着头，浅色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她。
这画面太鬼了。
楚真真尖叫一声，哆哆嗦嗦抱着身子不敢看他，这简直比她刚才做的梦还要吓花。
……她刚才，梦见什么来着？
楚真真不记得了，她在忙着害怕。自然也没看见疯子垂着眼眸。
眼泪就着月色，泛着盈光。一滴滴落下。
他跪在那儿，静寂无声。
隔了两天，疯子的法阵重新描好了，鲜血顺着法阵凹陷的纹路向外溢出，诡异无比。
楚真真知道，他又要躺进法阵里死过去了。
她被放在窗边，能够晒到太阳的地方，楚真真喜欢晒太阳。
但是今天下雨了。
楚真真看了看法阵里惨白俊美的一张脸，摇了摇头去看窗外的雨。
淅淅沥沥，像是连绵不断的细线，带来熟悉的潮湿泥土气息。
“哐——”
窗棂被风刮开，撞得楚真真的花盆歪了一下。
“哎哎哎——”
楚真真又被撞了一下，花盆的边缘已经探出了窗边。
“别再来了！再来我就要摔下去了！！”
楚真真抖着花枝挣扎，但她只是一枝花。
她回头去看疯子，对方一副已经死透了的样子。
“哐当！”
致命一击，楚真真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开骂，就已经连盆带花掉到了地上。
准确的来说，是掉到了法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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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伴随着催命一样地狂拍，竹制的木门被晃得前后摇。本就不太结实，估计一脚就能踢开，也不知外面的人在顾忌什么。
“楚兄！快出来，出大事了！！”
商观棋的手掌拍得发红，满脸惊慌。
门板苟延残喘地晃了一会，“嘎吱”一声开了。
商观棋眼前一明，抬眼就看见一双纤细的眼眸正探究地打量着自己。
他心里一抖，那感觉就像是在烈阳高照的天气里，忽地叫人泼了一身冰水一样，虽然起初有些瘆人，可还是觉得很爽快。
“楚兄……”
商观棋有点忐忑的往里屋看了看，“谢小太师不在吧。”
女扮男装的少年奇怪地挑挑眉，对他笑了笑：“你说什么？”
商观棋有点恍惚，面前人站在金色的暖光中，她的笑容明艳，好像是一场幻觉。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好像更像幻觉。
她说：“我不是什么楚兄，你认错人了。”
“我是一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