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意自己也没想到她这身体竟有这般强健——那日明明被箭贯穿左肩,夜半昏昏沉沉地高热,也不见大夫为她诊治。可三日之后,她竟挺了过来。

    左肩伤口时有渗血,因此那苦口的药又喝了两日。那日沈淮川与江季书一道来看她,隋意方才想起假//币一案,不由得问了两句:“如何,那嫌犯可都审清了?”

    见沈淮川坐在桌旁不紧不慢地喝着茶,丝毫未有要开口之意,隋意只好将目光转向江季书。还好小江大人向来嘴碎,三两句话便将故事讲得绘声绘色:

    “何止审清嫌犯!连隋掌柜那日说的内应都给揪出来了——这回我大理寺破案真乃神速。只是那嫌犯招供的幕后之人才刚刚被捕,我们还未审他。听淮川的意思,是想等隋掌柜病愈过后一起过去呢。”

    “等我病愈之后......”隋意顿了顿,又问:“圣上当日不是说七日之限,要大理寺与户部破案吗?如今怎得......不急了吗?”

    这案子破不破倒不重要,只是隋意总想着,待此案尘埃落定后,要朝沈淮川讨那失踪在大理寺的旧案案宗。

    所以她才不免急了些。

    半晌只听沈淮川道:“也不差这两日,你便先安心养病。待审过他之后,我再来慢慢问你那日长街刺杀之事。”

    隋意撇撇嘴,心道这人嘴上说问她,语气却是生硬得很,像是要严刑逼供她一般。

    ——竟是白豁出命去给这人挡箭了,简直是满京城头一号白眼狼。

    隋意没好气的“嗯”了一声,话里也带了脾气:“那您二位这就走罢,隋意身子不适,要先睡下了。”

    “诶——”

    江季书本想说点什么,却见沈淮川已起身出了门。他嘴上尚且说着“隋掌柜好生休息”,脚步却已然跟着沈淮川出了门。

    隋意见状拉起被子盖在自己头上,转过身睡了。

    又过了几日,待她肩上伤口不再渗血,沈淮川便按着那日约定,差人来请她移步大理寺。

    准确的来说,是大理寺地牢。

    已至深秋,大理寺地牢之中颇有些阴冷。许是久不见天日,里头的血腥潮气也愈发浓重。隋意跟着前头的卫兵下到地牢,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甫一闻到这气息又蹙了蹙眉,嫌弃地用手扇了扇。

    江季书换了官服走在前头,身后跟了一队身挎仪刀的卫兵。隋意走在最后,心道江季书这小子穿上官袍人都正经了几分。不像沈淮川,穿上官袍站在地牢里,活像是地狱里来索命的恶鬼。

    前头的江季书最先走到囚犯牢前,话中情绪辨不分明,只沉声开口:“嫌犯江叙。”

    隋意隔了会儿才瞧见那囚犯江叙,只见此人虽处牢中,却卧于软榻之上。借着微弱烛火仔细一瞧,只见他牢中所供竟比不少人家的府邸都要奢华。

    隋意霎时腹诽道:不愧是世家子弟,即使在牢中也要仗着家世招摇。

    大理寺地牢之行,她本意不过是顺了沈淮川的意,顺道来凑个热闹。这会儿已然将双袖一合,倚在墙边等着审讯开始了——

    沈淮川在牢狱前站了半晌,才命人打开门上铁锁,懒散抬眸,瞥了江叙一眼:“监牢之中如此做派,你倒是第一人。”

    江叙闻声眯了眯眼,这才看清来人:“我当是谁呢,原是沈尚书。我知道沈尚书因这假//币一事昼夜难安,因此特提醒沈尚书一句,可千万别越俎代庖。”

    “越俎代庖?”沈淮川冷笑道:“本官要审你这无名小卒还不简单——”

    沈淮川话音刚落,卫兵便齐刷刷抽出了刀。

    江叙见状大震,连滚带爬地自软榻之上站了起来,喊道:“沈确!你竟敢动用私刑?”

    沈淮川蹙了蹙眉头,似是有些不耐:“哪里是私刑,本官身为户部尚书,不过替圣上分忧。”

    “你——”

    沈淮川手一抬,便有人捂了江叙嘴巴,将他双脚以铁链缚住,让他喊叫不得、动弹也不得。

    “死囚江叙,人证物证俱在。于府上豢养堂客,再借其手将你私铸的假//币散播至京中各家钱庄商铺,德喜钱庄更是拿了你私铸的十万贯铜钱,你眼中可还有王法?”

    江叙沉默不语,沈淮川见状眉间阴鸷之气愈重,手上动作不停,一直转着右手尾戒,又道:“本官只问你一个问题。即便人人都看不出你那假//币,可德喜钱庄的掌柜日见铜币百万枚,如何分辨不出?”

    “究竟是谁,在德喜钱庄背后帮你?”

    江叙闻言,口中泄出些断断续续的呜咽。

    沈淮川示意狱兵将他放开,却不想霎时铁链嘶吼,江叙离了禁锢便冲上前,像疯狗一般张嘴咬他。

    好在他双脚之上都缠着锁链,根本碰不到沈淮川半分。沈淮川脚下半分未动,只淡漠地盯着在他面前喊叫恶吼的囚犯。

    已至穷途末路,江叙没再挣扎、认下了这罪:“哈哈哈,东窗事发,输在你沈确手里,是我技不如人!老子敢作敢当,老子认罪!不就是死吗?我不怕。”

    他顿了顿,倏地张开眼睛,低声同沈淮川道:“我的确是走狗、是替人卖命,才做这假//币一局。可你沈确也不过是皇帝的一条狗!”江叙冷笑几声,又沉声道:“狗与狗,谁又比谁当的光彩。”

    沈淮川闻言,分毫不理他话中羞辱之意,脸上仍是那冷漠模样,只说:“我说了,人证物证俱在。若快些招供同谋,也能免受皮肉之苦。你说呢,江叙?”

    江叙似笑非笑地开口:“是谁重要吗?沈尚书心中定已有了替罪羊人选,只等着严刑逼供,再让我画押罢。”

    沈淮川听他这般说也不恼,只扬了扬下巴,让狱丞行刑。鞭子沾了盐水一道一道打在江叙身上,他竟是生生忍了下来。

    面前场景到底有些血腥,隋意偏过头去,徒留鞭子一道一道的破风之声仍回荡在耳边。

    隋意瞥了眼沈淮川,只见这人正对着江叙坐下,阖着眼时活像是地狱来索命的厉鬼。似是心有波澜,他不停地转着尾戒。

    一轮鞭刑过后,沈淮川方才张开眼,问江叙道:“说?还是不说?”

    江叙面上笑意愈发轻蔑:“我、未有同谋。有本事,你沈确便将我打死在这地牢里。”

    沈淮川听罢又一回阖眼:“我不缺耐心跟你耗下去。”

    沈淮川话音刚落,鞭刑将至,却不想那一列卫兵之后蓦然传出掌声阵阵。昏暗光线之后,隋意拍着手行至江叙面前:

    “真是好戏一出。”

    隋意穿过卫兵队列,走进几许,瞥了眼江叙道:“听江公子大名许久,今儿头一回见到了,却没想到竟是在这大理寺监牢之中。”

    江叙眼皮一掀,半分都不待见她,嘲讽道:“哪来的小女娘——难不成是沈确的新欢?”

    隋意闻言像是来了兴趣一般,倏地离江叙近了些许,在他耳边轻声开口:“江公子,我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报酬是一块金子,江公子可愿回答?”

    江叙垂了许久的头闻言抬了起来,双眼之中燃着的贪婪足以燃着整个监牢:“送上门来的金子,为何不答。”

    隋意敛去眸间不悦,朗声道:“您在这京中比我待得久,刚才听您沈尚书新欢——不知他可有旧爱啊?”

    “那是自然。”江叙抬头,神情疯癫、形似恶鬼,眯着眼看她:“小女娘貌美如花,为何非要跟了他这御前恶犬,不如跟了我,我许你......”

    “许我什么?”

    隋意倏地后撤半步,仰着下巴,面上轻蔑之意更浓:“难不成是豪掷千金,制成金笼,锁我于其中,日日盼我一笑。”她嘴角倏地漾起笑意:“与前月里江公子强娶舞姬的手段倒是一模一样。”

    江叙闻言,眯了眯眼,面上这才有几分警惕之意:“你怎么知道此事?”

    隋意不屑地瞥他一眼,又道:“自然是因为,你为那舞姬豪掷的一千两黄金,分毫不差地进了琳琅阁的账面。而我,便是琳琅阁掌柜,隋意。”

    江叙似心有不甘,只恶狠狠地盯着隋意,眼中像烧起了火:“那又如何?”

    “我记着,江公子曾拿千两黄金,托琳琅阁打制金笼。虽说我活了这么久,见过的稀罕东西也不少,可这千两黄金也是头一回见,自然要去凑个热闹瞧瞧的。”

    隋意捏着手中碎金:“这不看不知道——江公子,你可知,那所谓的千两黄金,不过是在黄铜外边刷了金粉诓你的。如今想来,诓你之人,不会就是你这同谋罢。”

    见江叙神情怔愣,隋意又接着道:“人家算计你,将假//币牟利尽数纳入私囊,给你些赝金,你便兴高采烈地维护人家,誓死不松口——”

    她顿了顿,丝毫不掩饰眼底嘲弄:“看来江公子真是条不打主人的忠心之犬。”

    “你——”江叙出口的话像是卡在了喉咙之间,半晌才听他凄然一笑:“晚了......都晚了......”

    江叙话音刚落,抬眼看向隋意手中捏着的金子,眼神像是饿了几天的疯狗,挣扎着想要拿到。可他周身被铁链束缚,不过是徒劳一场。

    隋意见状将那金元宝扔至江叙脚下,可但凭他如何动作,都全然碰不到那金子,只能崩溃地喊叫着。

    见他这模样,隋意冷笑一声:

    “断脊之犬,何故狂吠?”

    说罢,隋意阖了阖眼,又肃声道:“你这等养尊处优之人,可会知道京中假//币会致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百姓一年到头来也就能拿到那样几个铜板——可你呢?你将他们家中最后的希望也夺走了!若你还有半点良心,便该告诉他们那与同谋假//币的孬种究竟是谁!再日日自省!”

    只听江叙歇斯底里地吼道:“与我何干?是我江家扶皇帝上位,我视人命如草芥又如何?那就是他们该死!他们不配!”

    沈淮川闻言淡淡开口:“大逆之言,将他嘴巴堵上。”

    这头沈淮川话音刚落,默了许久的江季书蓦地上前给了江叙一巴掌,而后喊道:“我万没想到,我江家竟也能教出你这种混账东西!”

    江季书眼中含泪,似是不解,又似是无奈,半晌才又憋出句话:“罢了,明日我便回江府禀告爹爹,让他逐你出我江家门第——我们江家,没有你这样的人。”

    江叙见大势已去,疯了一般喊叫道:“我看谁敢!我生是雁门江氏的公子!死是雁门江氏的恶鬼!我看谁——”

    他话音刚落,便被一清冷的声音打断:

    “我呢,江叙。”

    “你且说说,我敢是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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