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雨后,华丽楼阁环绕池池清水,浮萍落其中,碧绿随地起。四周林立的红墙黄瓦,似在观望稍后即将上演的好戏。

    柳嫣然抬眼,长长的台阶映入眼中,而台阶的尽头,正是她多年以来做梦都想要踏入的地方。

    不过片刻恍惚怔愣,就引起了身边守卫的催促,少女回过神,将眼神收回,抬起带着沉重锁链的手提起裙摆,坦然往前迈去脚步,

    一袭白衣,骨瘦磷峋,却目光炯炯,大有不卑不亢之色。

    登上最后一层阶梯,便是天子真容显现于眼前;再上前走几步,周岚清正坐在下边,见来人,冷冷地赏了个眼神;虽女子不得干政,但此事实属特殊,参杂着些皇室的家事,且周岚清在场,是皇帝特许,也实为破例。

    在其对面神态自若的男子是周治;最后便是周靖手臂带伤随意地倚坐在一旁,与殿中压抑的气氛格格不入。

    柳嫣然只身一人跨过隆乾宫的门栏,在许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她行至众人脚下直直跪下,行了大礼,却没有抬起身子,只听得从拜伏的女子口中传出。

    “罪女犯下大错,最该万死,甘受所有惩罚,只是在死前,有一事冤情向皇上禀报,天下皆知皇上圣明,罪女不愿皇上被奸人所骗!”

    大殿一片死寂,不多时,一道极有威严的声音响彻整个殿堂:“有何冤情?”

    柳嫣然此时才颤颤巍巍地抬起身来,跪着将双手举过头顶,锁链叮当敲响,语气决绝:“罪女柳嫣然,告发太常卿刘培清诬陷太常少卿柳佐正贪污贿赂,后更是以残害人命一众莫须有罪名,以至柳氏一族冤死。”

    一言毕,百声起。

    本就神经紧张的刘培清一听见这话,就差没指着柳嫣然的鼻子骂。只见其先是着急忙慌地从群官中冲出,随后立马跪在天子脚下,开口辩解道:“皇上!臣之衷心,天地可鉴!此女之言,定是为自身开脱,这是妄言啊陛下!”

    皇帝没有着急表态,而是对柳嫣然问道:“即使冤情,有何证据说明否?”

    后者连忙说道:“家父一生清廉,至查抄之时家中突而出现一箱金银,都无打开的痕迹,此事当年负责此事的大人可以为罪女作证!”

    郑谨被传了上来,此人素有正直清廉之名在外,进来后言道:“回禀陛下,当年柳家被查抄之时,确实有一箱未开封的金银,模样不久之时送来,”随后他一顿,眼睛似有似无地看向刘培清的方向,说道:“当时臣明是有上报的,但不知为何…”

    听言皇帝的脸色有些难看,对着丞相的方向问道:“朕为何没有收到这个消息?”

    丞相从一旁走出,俨然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回皇上,此事臣也觉得有些蹊跷,是特地往下问的,况且是与边疆之事相交,再有扬州水患交缠,大概是有所遗漏。”

    如此,便是有人故意压下来,不被上边的人知道了,

    而此事势必有交予当时的大理寺的官员。于是又传宋青,片刻,宋青奉旨前来,来时还态度恭敬地扶着一个人。

    这人瘦的可怕,可面容却还看得出正当壮年,立在那处,便已然散发出丝丝独属于文人雅士的正气。

    不远处的周岚清看着台阶下逐渐显现与眼前人的模样,藏在袖中的手都微微有些发颤,好在所有人的注意早已被眼前的景象吸引,没人注意到她的不同寻常。

    刘培清一抬眼就看见了此人的容貌,被惊得身形都颤抖起来。离得近的宋青早就关注着他的表现,见其脸色大变,便有意往后退去,让众人好看清些。

    被宋青带来的人虽虚弱不堪,可神情却并不恍惚,而是被不甘占据,他两步并一步朝前走去,跪下行礼后,开口道:“臣谢礼书,拜见陛下。”

    话音刚落,朝堂便生起层层议论之潮。

    许久,皇上明显是难掩激动声线微颤:“晏礼?来者可是晏礼否?”

    谢礼书扬起头来,好让坐上及在场的人看得更清楚些,脸上悲喜交加,音色更是戚然:“回禀圣上,正是臣啊!”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也不免得皇帝这番动作,此人与皇帝年少伴读,学识过人,只是几年前被称作是受柳佐正加害,早早离世。

    一旁的周岚清心情已经平复,看见皇帝这副神色,心中毫无波澜。随即移开眼神,便发现坐于对面的周治正盯着自己。

    周岚清微微眯起眼睛,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些破绽,只可惜并不能发现什么。

    也罢,周治都不急,她着急什么。

    此时的宋青看火候差不多了,便将手上拿着林言锦昨日交予自己手上案件的完整卷宗,正义凛然道:“启禀圣上,微臣久已洞悉昔日之事隐有诡谲,然近数载间,不知为何方神圣所阻,致使真相迟迟未得昭雪。今微臣手中所持,实乃当年费尽心力所查的确凿经过,恳请圣上御览,以明是非,还天下以公道!”

    谢礼书接着起身,随后佝偻着腰,嘴里却尽是愤慨之词。只因当年自己发现几人贪污行贿的勾当,刘培清便联合当今宣政大夫张光,协忠大夫刘金谋害自己,于是联合起来想杀害他,并将罪名安加于柳佐正。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时皇帝事务缠身,谢礼书出此事时,更是表现出少见的悲痛大于理智,再加上众多臣子弹劾,于是将柳家满门抄斩,以此平衡心中愁郁,也堵住悠悠众口。

    谢礼书又补充了自己如何虎口脱险,“莫不是宋大人于办案中偶然发现臣,恐怕是此生再难与陛下相见!”

    此言之悲切,引得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只见谢礼书拖着他那瘦弱不堪的身体再次跪伏于大殿之中:“微臣不早前来同陛下分忧,只是证据尚未齐全,怕是陛下受这等奸人蒙骗,以扰乱朝纲,再者是这段日子里臣之身体实在恐难面圣,此等大罪,望陛下责罚!”

    说完,又重重往地上磕了一个响头,也重重的磕在了皇帝心上。只见他好似忍着站起的冲动,连忙说道:“朕已知晓,爱卿何罪之有?快快请起罢!”

    后者在宋青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虽是落得这般田地,却难掩从前的英俊风采。

    经此一说,真相大白。

    意识到被耍的皇帝大怒,刘培清等三人被压下去重罚,随后平去柳家冤屈。几人被扭送下去大喊冤枉,却在转头看见谢礼书一身黑白粗衣也掩盖不住的文人傲骨之时,像是见了鬼似的,一时间都噤住了声。

    一事虽平,却仍有一事尚未被提及。周岚清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对着柳嫣然问道:“既是你同他人之恩怨,何必伤及皇子?此事你快将原委道来!”

    柳嫣然听闻面露悔恨,眼泪随即溢上眼眶:“此事罪女受他人之蒙蔽,乃是有人告知刘培清之子刘谦中欲将罪女献与皇室某位皇子,已换功名前程,而后罪女拒绝,一回家,便早是人去楼空。故罪女是非不分,方才犯下此等大错,罪女愿受一切惩罚!”

    朝堂谁人不知,刘家与丞相走的近,刘谦中更是与二皇子周治颇有几分交情。如今经过柳嫣然这么一说,此事原委怕是已有些显露的苗头。

    周澈先是立即表态:“父皇是知道的,儿臣是和那刘谦中并无交情。”何止是没有交情,他是与此人颇有一见面就相互掐架的趋势。

    感受到皇帝的目光,周治微微收起那平淡如水的神态,离开了座位,行至前微微拱手:“那日四皇弟于宴上受伤,儿臣实在是为其担忧,心中也是生出几分猜想,但都是为抓住幕后主使。”

    随即便有一男子被押上来,周治解释道:“此人乃是扬州崔氏,乃是前朝余孽。编造虚无谎言挑唆柳姑娘谋害皇子,若是事成,便顺水推舟将罪名安于儿臣,从而打乱皇室和睦。”

    柳嫣然没成想周治还有这一出,正欲说些什么,但余光瞄到周岚清的眼神,硬生生是压了下来。

    “依照皇兄的意思,是那前朝余孽联合刘谦中加害柳家,随后又利用了柳嫣然?”

    周岚清话音刚落,瞬间将刘尚书拉入漩涡中心,只见刘尚书立即拖着年迈的身子骨从众臣中冲出来:“殿下不可如此说啊!臣一片忠心皆可寻,臣的所有皆可查啊!”

    最后一句话不仅是说给皇帝听的,更重要的是说给丞相和周治听的。多年来几人相交甚密,其中利益输送更是不用所言。若是真的查起来,想必一定会牵扯出许多黑色的东西。

    周治则是看了一眼周岚清,眼里有着说不清的情绪,转而说道:“儿臣起初亦如皇妹的猜想,顺着查下去之后发现,实为刘谦中欺负柳嫣然为先,可后面余孽之事,却与其并不相干。”

    他准备得周全,不一会儿殿中便出现了实确的证据证明。待皇帝的神情有所松动之后,周治也不再提及这番方面,紧接着补充道:“儿臣在追查此事时,偶然发现京城之中竟有许多不同寻常的流民,不知是否是与前朝有关,又或是...”

    此言一出,瞬间激起千层浪,一下子掩盖过了刺杀的事件。皇帝面色沉重,立即传一众大臣来调查此事,并将五花大绑的崔氏压入大牢,并派人多加看守,以防其自尽。

    至于柳嫣然,最后竟是周澈出言做保,引得在场众人皆是另眼相待。皇帝封其为襄阳县主,以抚慰柳家冤死。

    大殿之上,柳嫣然的头重重叩下,泪水夺眶而出。

    这一刻,她整整熬了五年。

    在自己谢恩的声音随之响起时,她耳边好似听见了外边鸟雀的欢叫声交杂其中,恍然间阿娘在轻唤自己的乳名,让她去尝尝阿爹下了朝在她最喜欢的那件铺子买来的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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