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去了五日。

    虞雾山上更是雪深雾重,宋容时一袭东方既白,一早便站在水榭前举着一白玉盏,接着从松针上滴落的融雪。

    突闻一声娇喝,一枚石子就从他耳侧飞过,将一只黑褐色物什击飞。

    “公子,刚刚有只毒蛛从房檐落下,我情急之下,才惊扰了您。”

    只见陌如玉快步向他走来,脸上神色犹疑。

    “无妨,如玉姑娘真是好功夫。”他不动声色将玉盏放下,仔细瞧向陌如玉。

    百步之外,投石击中一只蜘蛛,更何况她如今双目并未好全,这门功夫真的是惊人。

    他脸上浮现出倾羡的神色,看着陌如玉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欣赏之意。

    “公子可佩戴了驱虫香囊?”她乍一寻,见他腰间除了玉,并无别物。

    宋容时低头看向腰间,手腕一动,水玉晃得玎珰。

    “是我疏忽了,今早起得急,忘了佩戴那香荷。”

    “公子手中玉盏盛着何物?”

    “这是寒松雪露,配合煎茶有明目之效。”

    陌如玉眼眸闪动,稍微吸了一口气:“公子有心了,可如今您是我的恩人,这种小事,怎能劳烦您。”

    “这不是小事,对行医者来说,为了施救他人所做的一切都至关重要。”

    陌如玉被他说动,便不反驳,站到一边看着。

    水池的另一面,晋娘用布包住那只被石子击中半死不活的毒蛛,走了过来。

    “属下这几日已经在四处熏过驱虫药草,但是现下看来,往年见效的法子都不管用了。”

    宋容时接过毒蛛,仔细查看。

    陌如玉默不作声地思考着,往屋檐上望了一眼,突然喊道:

    “你们且看这屋檐,可看出什么端倪?”

    “上面有一串湿迹。”晋娘说着,飞身上去,沾了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倒是没什么异味,就是有点黏糊糊的。

    宋容时四处看了看,视线在随风摇曳的灯笼上定住。

    他开口问道:“晋娘,这灯笼是何时换的灯芯?”

    晋娘连忙去把灯笼取了下来,仔细检查了里面的灯芯。

    “秉阁主,这里面灯芯已经干枯,想来应该是昨晚换的。”

    “公子怀疑这毒蛛是从灯笼中爬出来的?”陌如玉问。

    宋容时闻了闻灯笼里的味道,点了点头:“这灯芯里放了黑鳞毒蛛最喜食的蜂糖,夜里点灯,毒蛛便爬了进去,一早灯芯燃尽,毒蛛便爬了出来。”

    晋娘大惊,连忙叫人将水榭的灯笼都卸了下来。

    可是除了最近的这一盏,其他灯笼里的灯芯都没有异样。

    宋容时眉头皱了起来,有人得知他这几日会在雪松这里接露水,便在最近的这盏灯里做了手脚,这便是直接冲着他来了!

    陌如玉他们当然也明白过来:这鹤淞阁众人中,必定有内鬼。

    “属下立刻去调查谁昨日在此处更换了灯芯。”晋娘气势汹汹地离去。

    正好此时掬尘、绿沈赶来,莫名受了她一记眼刀。

    “发生了何事?”掬尘站到陌如玉身后问。

    “刚才宋公子差点被毒蛛暗算,我们一番探查,发现这毒蛛昨晚是被这盏灯笼里的蜂糖引来的。”

    “……难道这只毒蛛是专门用于暗算宋公子的?那到底会是谁?”掬尘附在绿沈耳边低声道。

    绿沈没有作答,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个幕后黑手不会善罢甘休。

    …………

    午后,陌如玉进到主阁去寻宋容时。

    恰逢宋容时已经煎上了清目茶,他招呼她自行坐下,给她倒上了一杯。

    陌如玉从善如流坐下,端起茶杯的那一刻,她恍若回到了铜雀楼顶那日,和柳岸青对茗的时候。

    一股咸腥涌上喉头,她按下心里的汹涌,将茶一饮而尽。

    然后开口:

    “公子,我此时来找你,是有一事提醒。”

    “何事,你但说无妨。”宋容时坐下,拿起案上的布袋,又用一柄小药匙,从药罐中舀起草药叶梗,往袋里装。

    “铜雀楼有人专习炼巫蛊驭毒虫之道,以此为杀人手段。今早我看那毒蛛,仿佛有为人驯化之象。”

    “你是专指这一只?”

    “之前如玉并未与毒蛛正面撞上,所以不敢断言。”

    “从何处看出它被驯化?”宋容时放下药匙,拿出一卷竹册,提笔要记。

    “如玉只是在铜雀楼偶然得见一两回,或许只是些妄断之言。这驯化的毒虫,会被主人做上独门标记,比如在背部用特制线香烫疤。而且毒物们往往用独特食材来培养,比如以人肉饲之,这样它们被放出就会直奔向人索命。”

    “这毒蛛上,当真有方形的烫伤痕迹。”宋容时道,“没想到我鹤淞阁还有这种能人。”

    陌如玉对自己的推论很是犹豫:“……如果这毒蛛当真为人所驯化,那么它何时出现,要蛰谁,都是可以操控的。既如此,蜂糖的线索,可能是个障眼法。”

    宋容时点点头:“多谢如玉姑娘告知宋某这些内情,我定会尽快探查出幕后真凶。”

    等到陌如玉离去后,宋容时叫出长烟。

    长烟一直在暗处听着他们的对话,刚一出现,就立马说:“陌如玉所言非虚,皓月早就探查出这些毒物之所以频繁出现在有人的地方,是因为它们被人暗中驯化指使过,所以造成一种数目庞大之感,幸而您吩咐盯着的那处还暂时没有动静。”

    “幕后的人找出来了吗?”

    “皓月一直盯着那三名黑羽,但是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他现在怀疑是阁中的下人做的。”

    “阁主,长烟有一言。”

    宋容时点头示意他说。

    “这毒虫定是近期带上山,除了铜雀楼黑羽,就只有送信的那位曹莽了。”

    宋容时眸光闪动。

    “这曹莽是替宋家送信的信使,听闻他近来是宋居池眼前的红人,宋居池又一向爱在宋门主面前与阁主相争,此次毒蛛事发,若说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我知道,但是宋居池不至置我于死地,而且他又是如何与会驯毒虫的杀手牵扯上的,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虞雾山上的机密,又是不是冲着那处去的,都还没定论。”

    宋容时放下药匙,将布袋的绳系上。

    “现下还是把那位驯虫的高手找出来吧。”

    “是。”

    陌如玉才下鹤淞阁,就在屋前看到晋娘审问一列婢女。她没有急着走,站在一旁看着。

    一个婢女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奴昨晚是负责替换主阁附近的灯芯。”

    “那谁是负责替换水榭附近的灯芯的,站出来。”晋娘冷面时颇为威严。

    她话音刚落,珲春院的阿荷就往前站了一步,低着头道:“回晋主管,是奴。”

    陌如玉一挑眉,阿荷在药室伺候,能接触到药材,或许也知道些许药理,而且昨晚还是她给水榭换烛芯。

    果然,晋娘一看她承认了,便一甩手:“把她带下去,关进地牢。”

    陌如玉惊了,这小小一个鹤凇阁竟然还有地牢。

    “晋主管,奴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关进地牢?晋主管!奴犯了什么错?”

    没有人在乎她的喊冤,两个侍卫上前押着阿荷就拖了下去。

    晋娘挥散了其他婢女,一回头,便看到了在一旁看戏的陌如玉:

    “陌姑娘,你怎会在此。”

    “哦,我只是来告知阁主一些事情。”

    晋娘上前一步,面带和笑:“今早见识到了陌姑娘的高超武艺,真是多亏了你,阁主才能免于危难。”

    “晋夫人不必如此,保护阁主,是我应该做的。” 陌如玉看了看被押下去的阿荷,还是没忍住道:“这阿荷姑娘从我来到虞雾山就一直照顾我,倘若还没有定罪,如玉希望落到她身上的刑罚能少些。”

    “陌姑娘宽心,鹤淞阁不滥刑罚。”

    陌如玉笑容浅了几分,不知是欣慰还是苦涩,她脑海里闪过铜雀楼的记忆,想起那些暗无天日、血腥味腐臭味经年不散的水牢刑房,不着痕迹地挪过目光,向晋娘告辞。

    回到药室,陌如玉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突然感觉手指上有异样的触感。一看,指尖上竟沾染了石榴红的印记。

    嗅之无味,她沾了茶水,也丝毫洗不掉,一种不详的预感满上心头。

    就在此时,药室的门被推开,晋娘带着一众侍卫丫鬟站在门外。

    她再看看自己的手指,无法看清人群中被押着的阿荷向着自己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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