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死她!”

    天旋地转,黄沙尘土飞扬,朝遥恍恍惚惚睁不开双眼,只觉四肢受缚,动弹不得,耳边惊雷骤响。

    “果真招摇撞骗的骗子一个!竟还有脸自称道长?!”

    什么道长?什么道长?她刚刚不是在A大图书馆,准备上二楼买杯星巴克吗…

    身体飘忽不受控,听力便灵敏,她只闻讨伐之声减弱,转而变为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不要!

    朝遥猛然睁开双眼。

    “嘿!醒了,醒了正好!叫你骗人!还说会治病,瞧瞧灯妹都快被你这无耻骗子治死了!”

    闻言,她的瞳孔才缓缓聚焦,眼前的闷雾随风散尽。

    只见莫约几步远,是一面若金纸的女孩,明显是农忙练出的肌肉已经全然干瘪下去,薄薄的身躯看起来风吹易折。

    “咳咳咳——”

    女孩的唇边顷刻间沾满鲜血,咳嗽间又争相涌出黑色血块。

    “慢着!”

    眼看着村名已经失去耐心,准备一把火把她祭天时,她厉声呼喊。

    “病人近来是否腹痛腹泻,里急后重,发热恶心!我有办法开药方!”

    “没有医者,病人也是凶险!不如再给我一次机会,若是这次还治不好,我愿受千刀万剐之刑!”

    她穿越之前是一名中草药图鉴画家,精通中医学,治病不在话下。

    一盏茶后,村民们犹犹豫豫围上来,紧接的哗啦声响,她身上的绳子细细簌簌落地。

    “治不好就别活了!”

    村民们赶着她往女孩塌边走,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她蹲在女孩塌前,搭上她的脉。

    “脉弦脉细…噤口痢,最近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吗?这个有法子治。只用人参、白术、茯苓、甘草…”

    话语间,她收回手,村民们看有得治,连忙找隔壁秀才扯了一张皱巴巴的纸,翻出一只龇毛了的笔奉上。

    在接到纸笔的瞬间,朝遥感到冥冥之中的指引,她以前不信这些,但是一朝穿越,现在是不信也得信,于是顺从第六感,转头对村民说:

    “你们先出去,挤在这里干扰我开方,我会将方子里面的所有草药绘出,你们照着去医馆买就好。”

    村民们相互左右使眼色,嘁嘁喳喳一阵商量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让出通向内室的路。

    朝遥没有注意到他们听见“医馆”时微妙的欲言又止,转身走进内室。

    这些年,她画过的草药图鉴比村民吃过的盐还多,提笔就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在画出人参的一瞬间,她心中冥冥的感受像是要破土,下一秒,笔下纸张发出青光。

    她顿住,几秒钟后确定自己没有再次穿越,于是将目光转向案前纸张。

    “我去。”

    她没忍住口吐芬芳。

    “看来我就是天选之子,晋江女主。”

    案前纸张上手绘的人参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株活生生,水灵灵的人参植株。

    她不敢再画了,一会解释不了,被当成妖怪又被送去祭天就不好了。

    还是把方子写好,快些回道观为妙。

    开方不过几息的事,她拿着那张皱巴巴的纸,往外头走。

    “这是方子,按照医嘱吃个半月,一定有好转,草药的话你们…”

    村民听闻,连忙打断,为难地挠着后脑勺,“道长,我们这里没有医馆…”

    “没有医馆?”朝遥先是讶然,随后无所谓地笑笑,“没关系,那就明日上山来道观找我,我有药。”

    村民一时愕然,看着她身上蹭上的柴火灰,燥得满脸通红,朝她唯唯诺诺拜了一拜。

    “道长雅量,我们这样冒犯道长,道长还不计前嫌。”

    这不还没吃药呢,就这样容易相信人,好在遇到她朝遥这样的善人,要是遇到半吊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朝遥礼貌微笑,应付了村民便连夜上山。

    这具壳子是个招摇撞骗的道观高功,俗称主持,皈依的道观叫太清观。

    里头九成是和他一起招摇撞骗的道士,剩下一成倒是不屑于招摇撞骗,日日沉迷习武,一问道教三不知。

    最近遇上山阴州的村子里上吐下泄者激增,这太清观大开张。

    所谓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这里没有医馆,村民只能找太清观。

    然后这群神金给病人喂符水,喂完符水再喂香灰。

    病人本来命不该绝,一顿操作都得找阎王报道。

    思及此,朝遥是唏嘘不已,不知不觉便走到自己的方丈院。

    既然她朝遥来了,就不可能再眼睁睁看着这种悲剧再次发生,她举起手,准备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好半天没成功握紧,有点尴尬。

    “看来今天有点累,什么拯救世界,还是明天再说吧。”

    朝遥的嘴在雍和宫开过光,经常发生一语成谶的情况。

    第二天早上,天才蒙蒙亮,太清观养的鸡还没有打鸣,朝遥就被手下的道童死命晃醒了。

    “道长,恕弟子打扰,扶金华经师得知一些重要的事情,于是遣弟子告诉您,山阴州自从前半月出现几例上吐下泻的病人后,谁知近几日患病的人激增,竟发展为瘟疫,村民饮符水香灰未得治,聚集太清观求医,现在都打上功德堂了。”

    嗯?

    什么东西?打上功德堂,那就打呗,关她什么事——不对!

    瘟疫?!

    朝遥一骨碌爬起身,“他们都是求符水的吗?”

    那道童回答:“有求符水香灰的,但是更多的是说符水香灰没用,要求法器。”

    真服了,法器也不会有用的。

    “那有求药的吗?”

    “求药?” 道童疑惑皱眉,“隐隐约约好像只听见有一女孩求药,昨日说好的云云。”

    “我知道了。” 朝遥火速披上高功服,“你先去安抚一下民众,一盏茶后我肯定到。”

    朝遥赶至功德堂时,大厅已然挤挤攘攘,唏嘘噪杂之声不绝,甚至几人争先恐后,为了往前站一些大打出手。

    在看见朝遥现身的一瞬间,人群爆发出一阵呼声,潮水般向前涌。

    “道长!道长!我的母亲染了瘟,求道长赐符水香灰救命!”

    “你让开点!烦死了!”

    “道长!我儿女用了香灰符水,已然三日,病情却无起色,求道长赐法器!”

    面前是一片混乱。

    朝遥没有打断任何一个人,侧耳听了几人诉说后,心里大致明白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心酸。

    生病了,不知道要用药,只来求符水香灰,这些年,究竟失去了多少亲人。

    她从来不是伤春悲秋的人,多少年来,嘻嘻哈哈地面对操蛋的生活,以前大一开学,体检的时候,她跟室友开玩笑:

    “天塌了,测视力,连医生的棍都看不清楚。”

    现在好了,穿越了,这具壳子的人品不好,但是视力确实一顶一地棒。

    然而她却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自己此刻优越的视力,以至于连门外抱着儿子病体痛苦的母亲坠落的老泪都看得清清楚楚。

    “从现在开始,太清观不再为生病的患者提供符水香灰和法器。”

    “遇见瘟疫,应该抓药,本座新习得医术,一会众人便先留在功德堂,一个人一个人进卜签亭开药,本座唤下一人,方可入亭。”

    她领着第一批人,浩浩荡荡走去卜签亭。

    “你母亲是脾肾阳虚导致的慢性腹泻,根据你的描述,她是向来体弱多病?”

    “对啊,道长,我母亲一到换季,便必定卧病,早上起都起不来的。”

    “我给你母亲开四神丸,用补骨脂、肉豆蔻、五味子、吴茱萸…你多看着你母亲,有加重便可能是痢疾了,一定要来找我换药,一会我去后屋拿药,你不要跟上来。”

    “道长,这药…贵吗?”

    “…这是行善积德,不求报酬,平时周围有生病的,万不可再让他们喝符水,领来太清观这抓药,就是给我报酬了。”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我记住了!”

    …

    “痢疾。你先抓了药,好生待在这里,我派人给你在道院收拾一个房间,万不可到处走动。”

    “道长…我会死吗?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丁…”

    “我不会让你死,抓了药好好吃,没事的。”

    “…”

    “等我给众人诊完脉,便开坛祈福,神会保佑苍生。”

    “这是你的方子,白头翁汤,用白头翁、黄连、黄柏、秦皮…我去给你抓药。”

    上午开了几百个方子,画草药的纸厚厚地摞成一大叠。

    朝遥领着十几个习武的道士,摇摇晃晃下了山,诊脉时发现好几例痢疾,恐传染蔓延,还是要下山看看。

    突然,一阵龙啸虎吟般的哗哗剑响,薄如蝉翼的白剑流转,血光闪烁,打斗声四起。

    她挥手让身后道士先不要打草惊蛇,孤身上前。

    谁知羽箭似雨,转而密集猛刺向她。

    身后道士们见状,纷纷抽剑,哐啷声起,长剑似秋水寒光顺延,将箭矢打落在地。

    贼人见朝遥身后习武道士众多,便不再纠缠,被逼着连连后退,不得已丢下一个血淋淋的瘦弱少年,然后扬长而去。

    朝遥见状,几步蹲于少年身旁,从随身的布袋子里抽针,行云流水几针,便将汩汩鲜血堪堪止住。

    然后细细打量起这人的气色。

    眼前人莫约弱冠之年,面白净若清秋之月,浓发似墨翠色瀑布倾泻,气若游丝,失血过多,唇色惨白,眼尾下垂,显得冷淡又无辜。

    朝遥继续又补了几针,莫约等了半炷香的时间后,少年悠悠转醒。

    “多谢…”

    在对上少年眼睛的一瞬间,朝遥怔愣住,自从穿越过来,她一直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现实世界里她父母双亡,自己又是一个怪性子,没有什么交心的朋友,也没有牵挂的人。

    眼前这双眼睛,透明干净,漆黑澄澈,让她恍惚间第一次回忆起现实世界里的人。

    时续昼。

    18界理科状元,A大百年一遇西医学天才,院长得意门生,顶刊发到手软,多年沉迷学术,断绝七情六欲,高考拍的大头照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火遍大江南北。

    当时她正在A大图书馆一楼等电梯,打算上二楼买杯星巴克。

    然后偶遇了时续昼。

    他穿着一件整洁干净的白大褂,面无表情,胸前印着A大西医医学院的院徽,一手拿着一本很厚的蓝皮书,一手垂在身侧,站得很直。

    不像一路上遇见的其他医学院的学生,他没有戴眼镜,眉眼温和,但带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他的瞳孔反射着照进门厅的阳光,显得透明干净,漆黑澄澈。

    朝遥当然也听说过他。

    而且还在心里吹了个口哨。

    他直直出了电梯,往前走,与朝遥擦肩而过的时候,带过一阵风,很干净的洗衣粉的香味。

    下一秒,她朝遥就在电梯里面坠落,活生生穿越了。

    施针的手缓缓放下,她没有回应少年的道谢,而是问了一句,“你是谁?”

    “我是建朝太医院太医时续昼。”

    “时续昼?”

    时续昼可能是发现朝遥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然后弯起眉眼,露出一个纯良又无辜的笑容,可能是失血过多,声音听起来虚若薄纱,飘若露水。

    “是啊,道长,听闻太清观高功向来乐善好施,今日为道长所救,果然如此。”

    “道长真好,和京城那帮装模做样的道士一点也不一样。”

    他不论是表情,还是说话的语气,都不徐不急,娓娓道来,让人不经意之间便会放下戒心,变得心软起来。

    朝遥被时续昼一通恭维,顿感身心舒畅,于是不知不觉忽略了四周若隐若现的茶香。

    她更好奇的是,少年为什么叫时续昼。

    她一边刷刷刷四五针下去,一边状似无意地问:

    “说话好听,名字取得也不错,是有典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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