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遥刚想命道童拿参片来吊命,只见身后的时续昼飞扑上去,从衣袖中掏出参片,掰开贼人的嘴,将参片按在他的舌下,又飞快拿了一个天青色的香囊,抖了一颗黑漆漆的丸药进入他的口中。

    半炷香的时间,贼人悠悠转醒。

    就是看起来精神恍惚,双目发直。

    时续昼扯了扯朝遥的衣袖,“道长,现在您想问什么就速速问清楚,这参片药效不足,吐真丸又伤身。”

    千钧一发之时,朝遥按捺住内心的疑惑,转头飞快地问贼人。

    “只是放药,为何村中有痢疾爆发?”

    “数月前…经师…带了一患有痢疾的人入府,然后…命令我往河里下药,之后没多久…那人就离府了。”

    “经师何人?”

    “扶金华…”

    “你可知为何要投药惹瘟疫?”

    “不…不知。”

    “近来经师有什么异常之处?”

    “经师频繁与一人飞鸽传信,那药,就是飞鸽送来,我有一次,偶然看见,飞鸽往刺…府…”

    话音未落,贼人轰然倒地,朝遥将食指探他鼻息,已全然消失,又拎起他的左手把脉,脉息已然为死脉。

    她转头看向时续昼,时续昼摇摇头,然后犹疑开口:

    “刺…府,应该是刺史府,道长,据我所知,山阴州刺史刘衷应该与太清观并无恩怨。”

    她闻言颔首,“太清观向来与刺史府没有往来与纠纷。”

    “那么…”,时续昼刚准备说什么,便被朝遥打断。

    “这好办,我回去试探一番,便可诈出主使,且莫要打草惊蛇。”

    “道长需要我做什么吗?”

    “或许需要,我感觉,你被刺与此事有关。”

    说着话,朝遥将双指置于口外,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几息后,一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恭敬垂首。

    她指着贼人的尸体,“你去把这人扔进刺史府显眼些的井里。”

    黑衣人安静地扛起贼人,几个转角,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道长是要…利用他挑起经师和刺史的矛盾?”

    “仅仅只是这样,可不一定挑得起来。”

    “刺史想要什么,我尚且猜不出来,但是经师想要什么,我已经知道了。”

    “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你投怀送抱呢。”

    “什么?!”

    “开玩笑的,他想要高功的位置,想要取代我…”

    时续昼这下听明白了这场阴谋的雏形。

    他看着朝遥笑眯眯的狐狸眼,也明白了她是在取笑他在屋里的毛遂自荐,白皙的耳尖在一瞬间染上红色。

    可能是朝遥一直是随和的态度,爱开玩笑,他放下了戒心,竟也回嘴:

    “登徒子嘲笑我,谁大半夜踏进我房间?”

    “哎这就是你不知好歹了,谁大半夜给白眼狼把脉开方?”

    “…”

    次日一早,阳关刚刚洒在门扣上的时候,朝遥已经起床,亲手给山阴州刺史刘衷写了一封信。

    信的内容很简短。

    “问山阴州刘刺史安好。”

    “近来山阴州村庄瘟疫横行,恐动荡不稳,为示和谐,将办一场法事祈求上苍垂怜,请刺史来为民祈福。”

    “刘刺史若愿出席,上苍定能聆听刘刺史愿景。”

    正所谓铁打的太清观,流水的刺史。

    往年太清观办法事,刺史府从来不凑热闹。

    故而,若是刺史出席了太清观法事,几乎等同于表态,他是高功一派的人了。

    最后一句是许诺好处,刺史想要什么,大可不必与经师扶金华交易,直接来找她就好。

    书信绑在信鸽的腿上,在扑腾声中飞向刺史府。

    不过半日的时间,刘衷便回了信。

    “问山阴州太清观朝道长安好。”

    “得到道长邀请,实在受宠若惊,不过臣抱病已久,恐参与法事过了病气,对神不敬,便不出席了,但是心意尚诚。”

    “闻三清观近来收留了京城太医时太医,时太医医术精湛,名满京城,可否请至府中,为臣诊脉开方?”

    刘衷能稳坐山阴州刺史一职多年,能力如何暂且不论,必定是个嗅觉灵敏的聪明人。

    他含糊其辞,不说答应,也没有拒绝。

    这是要朝遥先拿出好处来。

    想要他背刺扶金华,与朝遥合作,简单,他要时续昼的命,先拿来表表诚意。

    朝遥展开这封信,默然审视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然后转头看向倚在藤椅上,懒懒散散看医书的时续昼。

    那是一本很基础的中医百草介绍,朝遥若有若无扫了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开。

    “你真的不知道你父亲究竟与谁传信?”

    时续昼突然被点名,摇摇晃晃的藤椅渐渐停下来,缓缓将手里的书卷置于膝盖。

    “道长,我真的不知道,父亲传信向来避着我,我也是偶然发现此事。”

    时续昼有前科,朝遥不信他,她向后靠在案桌旁,两手撑在案上,戏谑道:

    “哦?那你知道,刘衷答应与我合作——”

    “前提是要你的命吗?”

    话音刚落,时续昼抿起唇,紧张地抬眼打量她的神色,下垂的眼尾显得很无辜。

    “道长,之前有所隐瞒是我的错,但是父亲与何人传信,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我留着还有用的,道长你别…”

    朝遥之前召的信鸽到了,雪白的全身,头部一模玄色,与刺史府刚刚送信的信鸽一摸一样。

    它安静地站在窗棂上。

    朝遥将这封信原封不动地绑在信鸽的左脚,然后喂了它一颗米粒,催着它离开。

    “放心,我好歹是个高功,不至于窝囊至此,把你送出去。且等着吧,我去准备法事,作法事那天,可有好戏看了。”

    日子流转似水,哗啦啦便了无踪迹。

    这些天几乎都是风平浪静的,除却听闻经师扶金华前些时候截到一只信鸽。

    那只信鸽通体雪白,头戴玄华,品相上乘。

    然而扶金华却在截到信鸽后不久,在府邸大发雷霆,之前在刺史府井中捞出他的下属尸体,他为了高功之位忍了,这下飞鸽传信,刺史刘衷直接倒戈背刺,他算是知道了这场合作岌岌可危。

    美梦彻底破灭,高功之位是坐不上了,于是他再也忍不了一点,生生闹了几个时辰。

    然后又很突然地安静下来,像是憋着什么坏没使出来。

    没有人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除了朝遥和时续昼。

    收到消息的那天,朝遥磕着瓜子笑嘻嘻地问时续昼:

    “你觉得扶金华这些天在干什么?”

    时续昼紧张兮兮地回答:

    “道长,他和刘衷应该完全翻脸了吧?”

    “你觉得呢?”

    “我觉得翻脸了。”

    “真聪明,扶金华算计着,准备送刘衷一份大礼呢。”

    开坛作法事祈福的那日,晴空万里,长天韵蓝,云卷云舒点缀似和田玉饰。

    朝遥站上坛中央,举起三清印,肃穆开口:

    “近来山阴州瘟疫横行,有碍民生,上苍垂怜,特命贫道…”

    语未毕,忽闻法坛四周嘟嘟嚷嚷,切切察察之声,人群像被刻意打乱的蚂蚁,骚动起来。

    经师扶金华突然站起来,对着朝遥行礼,又面向人群举起经书和引磬:

    “朝法主恕小道无礼,诸位道友恕小道无礼。”

    “小道自幼便皈依道教,于太清观求道,最深刻的道理就是人做事万万要问心无愧、慈悲大义。”

    “前几日得知瘟疫竟非天灾,而是人祸,便夜夜无眠,幕后黑手势力难测,小道担忧检举会威胁小道性命,但所学道义鞭策良心,今日便豁出性命,检举贼人!”

    “山阴州刺史刘衷,向村中河水投毒,导致村民上吐下泻,进而转为痢疾!”

    话音落下,人群先是一片寂静,然后便如同沸水一般腾涌起来,铺天盖地的呼声炸锅。

    “求道长主持公道!求道长惩恶扬善,重罚刘衷,主持公道!”

    “草民家因此瘟疫死了好几个男丁,现在锅都揭不开,几乎等死!刘衷就是这样当地方父母官?!”

    一炷香后。

    功德堂里高堂满座,整个道观的道士和山下的信徒都被惊动,你挤着我我挨着你,全部涌向太清观。

    朝遥手里拿着三清印,抬手示意众人肃静,然后缓缓开口:

    “神明在上,若是谎话连篇者,必定造孽,毁及慧根福祉,子孙后代。”

    “扶金华!你有何证据,口说无凭!”

    扶金华抹着泪水,对着朝遥恭恭敬敬行了揖礼,然后老泪纵横地呼喊:

    “我在几日前,亲眼看见一黑衣人,身上挂着刺史府的令牌,在村中河水旁,行迹诡秘地投放什么东西,我怀疑就是毒!”

    “众人皆知,我有一下属,在半月前被发现死于刺史府井中,我一直怀疑此事不简单,直到那夜我看见那黑衣人时,黑衣人也发现了我,然后就想来杀我灭口。”

    “说明我那下属,可能早就目睹此事,想为民讨公道,却命丧黄泉!”

    “我用项上人头,子孙后代,九族亲戚担保,在刺史府绝对能搜出药包!”

    人群再次扬起轩然大波。

    在声声讨伐中,话题漩涡中心人物突然出现,刘衷带着侍卫大马金刀闯进来。

    “扶金华一派胡言!我刘衷在此,对苍天发誓,此事绝非我刘衷所作,我乃刺史,一方父母官,为何要这样做?对自己分毫好处都没有!”

    “同时,我要检举山阴州太清观经师扶金华,觊觎高功之位,往河流投毒造成瘟疫,欲陷害高功,被我发现后,狗急跳墙,竟又倒打一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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