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舒青朝着李博行礼后,道:“民女正是举人陈泽成之女。”

    李博困惑了,最初谢森让他给儿子请一个不知名的举人为师时,就已经很奇怪了,现在连霍部人都牵扯到了这件事上。

    陈家难道有什么特异之处?

    他使劲回想了一下上次太守府宴会时见过的陈泽成,他可以确定,那应该是一个平凡普通的读书人。

    难道有什么隐秘背景?

    陈舒青不知道李博太守正在怀疑陈家的底细,方才谢峰只说了审讯所得,她接着他的话道:“太守大人,段家本是我家姻亲。从前只听说他们经营北方贸易获利,如今看来,却是与霍部人勾连甚深。”

    李博在秀水这么多年,他也知道,参与边贸的商人中肯定有些手脚不干净的,但收留霍部探子这样的行为确实太过惊人了。

    他的神色愈发沉重,道:“此事我已有对策。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吧。”段家还不在他的眼里,只是这件事隐隐让他觉得,段家敢如此胆大,恐怕不会只是收留一个探子这样简单。

    陈舒青见他重视,长舒了一口气。她来之前,的确也曾担心过。毕竟关于小王子的猜测只是他们几个人的推论,如果李博不相信,以他们的能力,实在难以护得秀水百姓。

    这也是她为什么力主马上禀告李博的原因。

    只要李博不是投靠了霍部人,他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治下的百姓遭此浩劫。

    陈舒青道:“大人,近日城内关于押送小王子进京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连具体的日子都说出来了。”

    今夜的李博显然不会只受一次惊吓。幸好李博也是拥有丰富经验的宿将,虽然心中大震,可是依旧能保持脸色不动。

    押送霍部俘虏这等要事,竟然会传得满城皆知?他沉声问:“传闻是什么日子?”

    陈舒青看着他的神色,道:“重阳节。”

    李博再克制,也难免在脸上露出一点点异样的变化。

    陈舒青心下顿时明了,他们商议的日子竟然真的是重阳节。

    那么,霍部人的计划恐怕正如她所猜测的那样,趁着重阳节百姓聚集,强行发动袭击,夺回小王子。

    重阳节本有登高的习俗,但人们都听说霍部俘虏会到秀水,那么就会有不少人留在城中围观。再加上十里八乡的百姓们也趁着节庆进城,人流一定非常多。

    在这样的情形下,霍部人不仅能够借助人群隐藏自己的踪迹,而且一旦双方刀兵相见,百姓必然慌乱,霍部人得手的几率自然更大。

    这些事情,李博自然也能想到。但是他不愿意在两个孩子面前露出焦急的神色,道:“此事我已经知晓,你们安心回去。”

    陈舒青看着他,没有接话。

    李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从她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丝丝压力。他咬了牙道:“无论俘虏何日路过秀水,我担保一定不会波及百姓。”

    “百姓的安危自然仰赖大人,”陈舒青道,“只是民女有美芹之献,想要言于大人。”

    李博一怔,这文绉绉的话语,还真像举人之女。同时,在他的心底,也浮现起了另一个身影。那人长袖飘飘,笑着对他道:“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注】”

    倏忽之间,人影已经散去,化为点点星尘,散入她心心所念的宇宙洪荒之中。而斯人却不再归来了。

    李博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吧。”尽管李博觉得陈舒青和谢峰难以在抵御霍部人这件事上提供助力,但他们两人能够获得霍部人袭击的重要情报,他本来就应该予以奖励,人家只不过是想提几个意见而已,难道他还能阻止吗?

    陈舒青道:“那段氏的长子段垚如今正在我父亲门下读书。今次白木书院复课颇得太守大人的相助,段氏又自出资产供养寒门学子。我欲以此为借口,邀请段家到我家做客。”

    她露出了一点点笑容,道:“那日还是民女生辰,段家本与我家有亲,邀请他们前来,顺理成章。”

    段家与霍部交好已经足够论罪了。只是如今他们不知道段家是否参与到了劫持俘虏的计划中,李博提前动手抓捕段家,难免会打草惊蛇。

    毕竟,霍部人不可能只放了一个探子在段家。

    若是暂且放过了他们,转回头来再抓人,又有漏网的可能性,更要担心段家会出手帮助霍部。

    既然无论如何清剿段家都是势在必行的事,那么不如将段家父子邀到陈家。

    李博挑了一下眉毛,道:“旁人都希望自己的生辰热热闹闹,欢欢乐乐,你不介意?”

    谢峰也去看陈舒青,如果真的像她计划的那样,她的生辰恐怕就是鸡飞狗跳,一片狼藉了。

    陈舒青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只要秀水太平,民女日日都舒心得意。与霍部人的交战,我们帮不上忙,只盼大人一切顺利。”

    说完这话,陈舒青朝着李博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

    原本秦氏就想要给女儿好好过这一次的生辰。这一年来,他们家的生活蒸蒸日上,女儿越来越懂事,自然是值得庆贺。

    而且洪氏提起婚事也快一个月了。秦氏的心中思绪不定,一会儿觉得合适,一会儿又有些不顺意。

    不如借这个机会,让两家人团聚在一起,她也想再看看女儿和秦兴昉相处的情形。

    只是之前陈舒青觉得麻烦,一直不同意。这事也就拖延下来了。不成想,陈舒青忽然改了口,并且道这生辰并非单为自己庆贺,更是为了白木书院复课这一喜事。

    一番话说得陈泽成连连点头,对秦氏道:“就如女儿所说,把我几个学生都请了。对了,还有段家老爷,这次他捐资助学,实在令人感佩。”

    陈舒青心中暗喜,父亲真贴心,不需要她引导,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段家。

    秦氏看了一眼女儿,道:“多请些人自然热闹,只是家中地方太小,恐怕坐不下。”

    陈舒青一怔,脑海中忽然浮现起另一个念头,她道:“那就将宴会设在书院。”

    陈泽成拊掌笑道:“不错不错,柏木葱茏,真正是秋天的好去处。而且我们还可以上藏书阁,也算远眺登高了。”

    既然父女俩都同意了,秦氏也点头了。

    但是等陈泽成乐陶陶地去书院后,秦氏走到陈舒青的房间内,只见女儿正在低头写写画画。

    她将手中端着的茶汤放在陈舒青的面前的案几上,低头的瞬间正好扫到女儿所画的东西上。她目光一闪,脱口道:“这是书院?”

    陈舒青所画的正是白木书院的地形图。既然宴会的地点改到了书院,她自然要提前做准备,绘制好地形图送给李博,这样方便他的抓捕行动。

    她知道这件事最终瞒不过父母,只是她已经打定主意,绝不能让陈泽成先知道内情,以防到时候他乱了阵脚。

    此时秦氏既然相询,她想了想,便道:“母亲,前几日段家的夫人是不是来过了。”

    在段垚进入白木书院后,段夫人借口感谢陈家关照,特地来拜访过一次秦氏。陈舒青忙着和王念盛研究秀水的手工业,那日并不在家。

    不过等她回来之后,秦妈提起了这事,不仅说段夫人好生客气,比起她的小姑子——也就是陈泽贵的妻子段氏——不知好了多少倍,又说段夫人夸赞了小姐许多。

    这一次,陈舒青终于敏感了起来,可能当她将段家当作对手之后,就更容易理清思路。本来段瑛已经到书院拜访过过陈泽成了,段夫人还要跑这一趟,就很奇怪。

    秦氏没想到女儿提起这件事,道:“不错,段夫人来谢谢你父亲的关照。”

    陈舒青摇头道:“母亲,段夫人此来,恐怕还透露出商议婚事的意思吧。”

    她不觉得段家真的想要和自家结亲,但是以此为借口接近陈家,套取秦氏和陈泽成的话倒是很方便。

    秦氏不料女儿竟然一猜就中,但她倒也不慌,笑着道:“你一个女孩儿家,提起婚事也不害羞。”

    陈舒青心里想害什么羞啊,自己上辈子都不知道相亲过多少次了。

    不过当着秦氏的面,她可不敢大放厥词,只是斟酌着道:“齐大非偶,我只是觉得段家不合适。”

    秦氏从前只觉女儿在婚恋方面还是一团孩子气,却不料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秦氏倒也没有疑心。

    西燕的皇族乃是鲜卑人,素有早婚的传统,隆晔帝十二岁就有了第一个孩子。因此民间十几岁成亲也是常事,秀水城中八九岁定亲的也有。

    她只是不理解女儿。既然不喜欢段家,为什么还要举办这个宴会呢?陈泽成看不出来女儿的心思,秦氏可明白得很。扩大宴请的范围,最终的核心就是将段家人邀到书院。

    她原本以为女儿是想要和段家交好,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她问陈舒青:“你不喜欢段家?”

    陈舒青摇摇头,道:“母亲,这事可不是一句‘喜欢不喜欢’的简单话了。”

    她抬起头,双目炯炯,看着秦氏道:“段氏应该是和霍部人在走私。”

    【注】陶渊明《读山海经十三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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