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兄弟,自当互相照应。”

    “书学,你兄长读书比你好,不如你就随着父亲去做生意吧。”

    “书学你怎可如此调皮,打搅了你哥哥读书。”

    闭上眼睛,陈书学的耳边响起了许多的声音。他从记事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兄长,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一再地叮嘱他要将兄长放在自己之前,不论何时都要关照自己的兄长。

    父亲有时候也会举自身的例子:“当年你叔父读书比较好。我就去跟着父亲维持家业了。”说这话的时候,父亲的语气有些怅然,也有些欣慰。

    那时候的陈书学不服气,凭什么兄长能读书?自己却要放弃。可是他在心底一直很佩服自己的父亲。

    陈家上上下下花了数年时间在他幼小的心里早就被种下了兄弟本该互帮互助的种子。

    等他到北卢读了书之后,这颗种子开始萌发。他想起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愈发悔过。虽然他不曾对任何人说过,但在他的内心已经立下志向,要像父亲一样友爱兄弟。

    他希望书文早日考中。而兄长也会像叔父一样时时关照自己。

    从前他在家中的时候常听段氏抱怨说陈泽成这个叔父一点儿都不关心兄长和侄子。但是自从他自己进入白木书院学习后,亲身感受到了陈泽成对自己的体贴。

    班上四个学生,叔父都要亲自讲解课文。对他和谢峰更是细致入微,从未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原先在北卢读书时遗留的一些疑问,都由叔父讲解得一清二楚。

    其他三人有父母关照。段氏的心都扑在了长子身上,刚刚九月就开始为陈书文准备新的衣衫被褥,想要趁陈泽贵去北卢的时候给书文捎过去。

    书学从北卢回来,正好赶上秋意渐浓。少年人长得快,去年的衣服已经不能穿了,他就没有了应季的衣服。

    他住在书院里,家中无人来探望他。段氏也根本无暇顾及。最后却是陈泽成亲自让王念盛请裁缝来给他做了两身衣服。

    陈书学从来不会将别人的好当做理所当然。他心里明白,叔父对自己能有什么感情呢?自己当初还曾经想要强行过继到叔父膝下,抢夺属于他女儿的财产。

    叔父只不过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所以才这样管着自己。

    这样一来他更加想要学习父亲了。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亲眼看到自己的父亲将叔父推倒了锋刃之边,悬崖之畔。

    其他人都紧紧关注着段瑛的举动,没有注意到陈泽贵。

    只有他。

    陈书学呆呆地站在那里,猛的他的身体被人推开。

    堂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父亲,父亲。”

    他转头看到了堂妹焦急的面庞。想起去年冬天自己曾经因为嫉妒二婶娘对堂妹的关爱,故意将水洒到堂妹途径的路上,导致她跌入池塘。

    段氏打了自己一顿,却又在私下里暗自盼着堂妹早点离世。当时父亲是怎么说的?啊,陈书学想起来了,父亲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叔父提出分家的时候,沉默地点了点头。

    难道陈家的亲情都是假的吗?

    陈书学愣在当场,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段瑛手中的弩箭指向陈泽成的脖颈。他冷笑着道:“你们奉了谁的命令!我段家乃是秀水的世代良民,不知哪里冒犯了军爷,竟在这良辰吉日动起武来。”

    适才卫士们动手时,领队的小队长已经大声喊出了段瑛父子的罪名。段瑛如此质问,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他也怀疑今日的饭局乃是圈套,可是看陈泽成的样子,又让他觉得自己多心了。

    然而此时也不容他多想,那些卫士们根本不答他的质问,只是手提利刃,紧紧逼迫上来。

    “莫再向前了!”他将弩箭移动到离陈泽成脖颈更近的地方。

    “父亲!”饶是体内住着一个成年人灵魂的陈舒青看到这样的景象也不免慌张,那闪着微光的弩箭箭尖也不知道是否淬了毒。她不敢赌,也不能赌。

    在场的夫人们更是发出刺耳的尖叫,秦氏煞白了脸,几欲晕倒,但仍强撑着道:“段老爷。秀水如今正逢多事之秋,您若是与霍部人无涉,不如亲自去找李大人辨明事实。”

    段瑛冷笑道:“陈二夫人也就骗骗小孩子罢了。何况,你能当太守府的家?”

    “舅兄!”陈泽贵道,“你快速速放下武器吧,一会儿重兵围结,你又能怎么办!”他方才那一推本是趁着人们的视线都聚焦在段瑛身上,所以除了因为担心而特意关注他的陈书学之外,再无人看到。

    他自以为得计,这样一来,无非两个结果。要么段瑛杀了陈泽成,然后被杀,那么他是陈泽成的兄长,官方也不好追究受害者家属的罪责;要么段瑛逃了出去,那所有罪名都是段瑛承担了,他自然脱得干干净净。

    他此时出声,也是提醒段瑛时间不多,早做打算。不然等到更多的士兵到来,便是再推给他十个人质,恐怕也是插翅难飞了。

    段瑛冷冷地看了一眼陈泽贵,他并不知道陈泽贵刚才的动作。但就像陈泽贵了解他一样,他也比旁人更明白陈泽贵的心思。

    若是他和陈泽成都死在这里,对于陈泽贵才是最好的结果。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段瑛的脑海,霍部人入境这件事如此隐秘,李博却能够先下手为强,抢先出击,这难道不是有人告密吗?

    那么这个告密者——

    段瑛正欲再去看看陈泽贵,眼前突然窜过一个黑影,陈书学竟是直愣愣地朝着自己扑来。

    “滚开!”段瑛厉声喝道。

    但就在这时候,陈书学也不知哪里来的蛮力,一把用手抓住了段瑛的弩箭,并将箭口弯向了自己。

    “噗”!“噗”!两声轻响,却是队长趁着段瑛失神,搭弓放箭,正中他的心窝。而与此同时,陈书学的肩膀也被弩箭射中,一股鲜血随即涌了出来。

    陈舒青抢上前去,扶住了陈书学的身子,让他慢慢地软倒在地上。

    丘敦雨进来的时候,正看到了这一幕。

    她见陈舒青无事,原本松了一口气,再看地上的少年,却已经是面如金纸,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陈舒青根本不顾上旁人,她紧紧按着陈书学的伤口,道:“你别说话,别说话。很快就会没事的。”

    她抬起头来,朝着那些卫士们道:“对不住,各位军爷,你们有没有止血药。”她一边说,一边在抖,身子在抖,声音也在抖。

    她想过让陈书学为逝去的陈舒青偿命,她想过让陈书学离开秀水,离开白木书院。但她从没有想过,当他为了救陈泽成而倒在地上时,自己应该怎么办。

    秦兴昉将卫士们掏出的止血药收拢在一起,交给陈舒青。她的手克制不住地在抖,根本接不住。秦兴昉只能自己拢袖上前,那些黄黄白白的药粉撒到伤口上,马上就被冲开了。

    丘敦雨也掏出了自己身上带着的药。她出身墨雪卫,随身的物品自然比秀水本地的卫士要好很多。但她的药倒在伤口上,也只是减缓了血液的流速。

    陈舒青还不认识丘敦雨,她慌乱地朝着丘敦雨道谢。然后,她就在丘敦雨的身后看到了谢峰,她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声音哽咽着道:“我堂哥,我堂哥……”

    谢峰只比丘敦雨晚了一步,他原本是担心陈泽成夫妇和陈舒青的安危,所以才特意赶来。他骑马到了书院门口,就看到白铜像没头苍蝇一样撞出来。

    白铜一见他,立刻大声道:“公子,陈少爷受伤了,我回去拿药!”

    谢峰心里一紧,知道出了状况,也不管白铜如何,他飞奔着到了宴会的地方,然后就看到了跪坐在地上的陈舒青。

    从前那个总是老气横秋的陈舒青不见了,她望着自己,眼神中充满了对生命流逝的惶恐。

    谢峰俯下身,紧紧握住她颤抖的手,道:“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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