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玉启的郡主爵位还没有正式授予,但墨雪卫一向唯女帝马首是瞻。她既然说了要提拔玉启,那么墨雪卫上下自然就要对玉启格外礼遇。

    仆兰成想的还要更深一层,他问丘敦雨:“你最近陪着那个姓陈的女娃娃,可有看出什么门道来?”

    女帝在大殿上亲口许诺,只要玉启协助陈舒青将学校办起来,就把暂时保留的爵位给她。虽然在有些人看来,这是女帝故意找的借口,用来堵礼部和王家嘴的。这学校办得如何,还不是看当地官员。李博是玉启的舅父,怎么可能不支持她办学?

    别看仆兰成平时粗枝大叶,但他跟随女帝多年,深知女帝的为人,她绝不会无的放矢。既然她会下旨让玉启参与办学,那么这个学校一定有门道。

    丘敦雨道:“依末将所见,这位陈小姐想办的是平民学校,专供少年学习各种技艺。她特别想要开办丝绸课程,就是想要吸纳秀水的女子入学。”

    “女子入学?”仆兰成大吃一惊。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虽然西燕因为是女主立国,又有几代女帝秉政,但出仕的人还是以男子为主。

    丘敦雨又道:“我看陛下封陈小姐为‘细谒小监’,就是想将女官的体制推行得更广。”她是女子,自然能体察一些仆兰成忽略的地方。事实上,就算今日仆兰成不提这事,她也会找机会将自己的想法透露给仆兰成。

    不管怎么说,仆兰成作为一个男子,是无法真正理解她们这些女子的想法的。昨天,丘敦雨几乎一夜没睡,她入墨雪卫就是为了不去过那种相夫教子的生活。所以,当女帝的旨意一下,她就立刻体会到了这道诏书可能会引发出怎样的风暴。

    仆兰成摸着自己的胡须,陷入了沉思。丘敦雨也不急,她恭敬地等待着令主的回应,只要她有足够的耐心,只要她们有足够的耐心,总能等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

    当然,意识到女帝深意的人并不是只有丘敦雨。

    距离宫城不远的崇善坊,乃是帝京士族聚居之地。和城南那些紧凑狭小房舍不同,这里往往一条巷子里只住一两户人家。每一户人家都有阔大的府门,纵深几进的院落,以及供人赏玩的花园。

    此刻,陆家花园中的宴会刚刚结束,仆役们忙着收拾杂物。旁边王家的宅院里却是一片肃静。

    王太师正站在书桌前提笔写字。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即便是逃离南朝,被追杀的那段时间,只要有一张能够安稳放下的桌子,他就一定会习字。

    正是这份气度,让当年的陆太傅对他青眼有加,这才引他入朝,这才有了王家后来的步步高升。

    如今,王太师习字却不再是为了讨好谁。他需要沉浸在这个独属于自己的世界中,摒开外界的干扰,如此才能将眼前纷乱的事务梳理清晰。

    王焕和王炎兄弟两人不敢作声,静静站在书桌前看父亲挥毫。

    王炎比兄长小六岁,只知道父亲有习字这项爱好。王焕却清楚地记得,在十几年前的那个雨夜,父亲写了一夜的字,第二天,朝中就传来了陆太傅被迫致仕的消息。

    从那时候开始,王家就成为了西燕第一文官世家。

    而今,他们又到了同样紧急的关头。就连王焕内心也难免忐忑不安,昨日在朝堂上的争锋,让他们意识到,女帝虽然身体不佳,但对朝局的掌握仍然很牢固,而且宣王一反常态,不再采用避世的态度,更成为了一个难以琢磨的因素。

    然而王太师却能保持一贯的镇静,洋洋洒洒一篇《知北游》写完,花了半柱香的时间。他这样安然,王氏兄弟原本有些焦躁的内心也平复了下来。

    见到父亲放下笔,王炎连忙上前,将几张布满字迹的宣纸收好,又以清水洗笔。王焕则替父亲倒水,净手。

    王家自有书童小厮,但若是服侍师长之时,却都不假人手,亲力亲为。

    这就是王太师引以为傲的王家家风。

    等到王太师坐下,王焕一边给父亲倒茶,一边道:“父亲,今日那个陈家姑娘按时赴宴了,可是陆修晴没有机会和她搭话。她一到府上,就被陆太夫人接去叙话了。”

    王太师眼眸中精光一闪而过,道:“老妪尚有几分精明。”

    可惜她的儿子却不明白自己母亲的良苦用心。自从陆太傅去世后,陆蒲就靠上了王家。这次陆修晴办宴,本没有打算邀请陈舒青,是王太师让长孙去叮嘱了陆修晴,才有了后面的事。

    事实与陈舒青想象的有几分出入,王家通过陆修晴走这一步棋,却不是为了缓和与谢家的关系,而是想要借机摸一摸她的底细。

    陆太夫人借口关心外孙的学业,从宴会上接走了陈舒青,身为孙女的陆修晴自然不能阻拦,何况,她也不明白王礼时安排这件事的真意,见陈舒青离开了,也就不再挂怀,自和小姐妹们玩耍去了。

    王焕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非常不满,他对父亲道:“陆修晴实在不堪重任。”

    王太师抿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她是不如其姑母甚多,但只要她姓陆,就足够了。”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对长孙这门婚事并不满意,还是目光太短啊。

    王焕低了头,不敢再多言。

    王炎还没有资格上大朝会,他听长兄说了昨日的情形,有些焦虑地道:“父亲,陛下难道已经打算立玉启为东宫了?”

    王太师道:“她有这想法也不奇怪,庄郡王家的几个孩子,实在太不堪了。”

    王炎道:“父亲,那我们?”

    “我们?”王太师将茶杯放在案几上,道,“这事与我们有什么干系?无论谁成为下一任君主,我们王家都是大燕的忠臣。”

    王炎不敢顶撞父亲,内心却是不服气的。若不是为了扶持玉肇,父亲和兄长怎么会在大朝会上反驳女帝的诏书?

    王焕到底年纪大上几岁,更明白父亲的心意,他对弟弟道:“反对陛下擢升玉启为郡主,那是父亲匡正朝纲,劝谏陛下勿要任人唯亲,随意封赏宗室,引发朝局动荡。这和储位之争毫无关系。”

    王太师看着小儿子,道:“记住你兄长的话了?”

    王炎点点头,王太师见他的神色,知道他是不太明白,也不耐烦继续解释,挥了挥手,就让小儿子退下了。

    “以后这些事,少对你弟弟说。他还不如礼时有长进。”王太师道。

    王焕应了。想要在官场立足,怎么能总是随心所欲地说话呢?但王炎所担心的事情的确是眼前最麻烦的事情。

    “父亲,我们要不要和冯缮……”王焕试探着问。冯缮乃是永丰县主的夫婿,一向颇得女帝信重,而永丰县主又是郑郡王的妹妹,玉启的姑姑。王焕此意,就是想要和郑郡王一脉拉拉关系。

    王太师瞥了一眼自己的长子,道:“永丰县主都避到洛阳去了,他们家是不会参与到这件事中的。何况,我们如果此时改弦更张,才更落人口实。”

    王焕也知道父亲不会轻易同意,毕竟选择庄郡王并不是一时一刻的事情。王太师会选择庄郡王也在情理之中,赵王和郑郡王都太低调了,完全不接受王家的示好。而庄郡王一家因为上一辈被贬斥,起点低,所以王家一流露出意思,他们立刻就应了下来。更重要的一点便是庄郡王几个子女都没什么才华,只有这样的君主,才便于王家继续掌权。

    “夫子有乎,其无有乎?”王太师“呵呵”笑了两声,然后道,“这朝局也不是陛下一个人可以决断的。她不是要玉启办学吗?咱们就助她一臂之力。”

    “这?”王焕不明白父亲的意图。

    王太师道:“道家可以修心,成事却要靠法家啊。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只有让女帝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他们才有机会翻盘。

    陈舒青当然不会知道王家书房里这一番对谈。她和陈泽成都是第一次来帝京,仆兰翰就提议去逛逛名胜。

    “好呀,我们去悬圣寺吧。”

    陈泽成也久闻悬圣寺的碑刻精妙,不过——

    “悬圣寺乃是皇家寺庙,我以为你会更喜欢佛心寺。”他对自己的女儿还是很了解的,陈舒青喜欢那种烟火气比较浓郁的地方。

    “父亲,悬圣寺既然能成为会皇家寺庙,自然有不凡之处。难道你不想看看宣王的‘妙法撷英碑’?”陈舒青坚持。

    陈泽成被说服了。但是皇家寺庙并非寻常人就能随意出入的,他看了一眼女儿:“难道你的四品官职可以入寺?”

    陈舒青笑着摇头道:“山人自有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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