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铜很无奈地走回谢峰的卧室,一进门吓了一跳。方才还昏睡不醒的两人,竟然都起身了,正面色冷峻地坐在一起。

    听到白铜的脚步声,谢峰望向他,道:“都走了?”此时此刻,谢峰的眼中全无醉意。

    白铜心中一凛,点点头。

    谢峰并不向他解释,沉声道:“在门口看着,如果有人要来,就说我还睡着。”

    白铜应了一声后,就见他们两人继续对着桌上的几样东西细细商议起来。烛火晃动,两人的神色都无比凝重。

    白铜突然意识到,他们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在北卢做出一番事业的。他退出门去,轻轻为他们合上门扉。抬头望向天空,只见明月当空,仿若一轮玉盘,嵌在茫茫的夜空中。

    “柳枝在做什么呢?”白铜心中浮起了一个浅浅的身影。

    柳枝当然正在和陈舒青一起忙碌。

    陈舒青手头的事情本来就多。她既要打理职业技术学院的事情,又要操心毛纺所的经营。自从西线战事一开,她还挑起了收容难民一事,简直忙得团团转。

    别说柳枝了,就是陈泽成也常在课余给女儿打打下手——正好刚刚忙完这次的府学试,除了蒙学班还在上课,余下的学生也都很假了,故而他很有空闲。陈书青当然不能错过这个劳动力,立刻就请父亲去毛纺所坐镇。

    秦氏不太同意女儿的安排,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陈泽成读书甚可,处理杂务却不在行。

    “还是让母亲给你去看着吧。”秦氏请缨。

    陈泽成也道:“对对,你母亲既会算账,又能镇得住场子。她才合适。父亲可以替你跑跑腿。”

    陈书青却摇摇头,道:“如今父亲是咱们秀水顶顶有名的大人物,只有您坐镇,下面的人才不敢瞒着我行不轨之事。”

    她看到陈泽成还在犹豫,又道:“您放心,我已经请了王叔陪你,算账等事情阮芳自然能打理。您只需要偶尔提点一下就好。”秦氏见陈舒青已经安排好了,又不停地朝自己使眼色,便不再多言。总归有自己在这里,便是真出了什么茬子,也能及时补救。

    女儿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陈泽成也不好再拒绝,第二天站在了毛纺所的工坊门前。他素来不通实务,心里本有些忐忑,再看到毛纺所门前持戟而立的卫士,他顿感自己不应该鲁莽地答应女儿。

    陪他来的王念盛进去通报了,陈泽成看看秦贵牵着的马,有种想要立刻离开的冲动。

    就在陈泽成犹豫的时候,一个身穿襦裙的女子已经迎了上来,正是阮芳。她面色如常地朝着陈泽成行礼,引他入内。

    失去了机会的陈泽成只能跟着她进门。门口的两名卫士似乎也识得他,行礼如仪。

    陈泽成毕竟曾与太守大人交谈过,又去过帝京,见过大世面,这一来倒不紧张了。他问道:“此乃太守大人派来的士兵?”

    阮芳道:“是郡主派来的。”

    原来玉启听闻陈舒青正在积极筹办物资救援难民,自己虽然不能亲至,也派人送了许多物资来。

    押运物资的侍卫就被她留下来保护陈舒青了。

    陈舒青也没有拒绝。一方面她从前世的新闻中就知道在没有武力压制的情况下,难民聚集也容易生变:另一方面她也想借一下玉启之势。

    毕竟王家还在暗处,既然他们已经认定陈舒青归属于玉启麾下,那她也不必避嫌了。

    有了玉启的侍卫,毛纺所原本就很整肃的气氛更加庄重了。

    太守府也将一部分难民安置在了此处,都是选了妇人和孩童。

    李波虽然没有领兵出征,但身上的担子也很重,不仅要继续为前线筹备粮草,还要组织秀水本地的兵士和民夫修建防御工事。他能够在百忙之中对陈家如此关照,也很是不易。

    陈舒青投桃报李,安排那些不会纺纱的妇人们做了饭食,又请来许书生——现在应该叫许秀才了,他已经在前一次的府学试中考中了秀才,如今还在白木书院任教,甚至兼任了职业技术学校的儒学课老师,算得上是陈泽成的左膀右臂了。

    故而陈舒青特意请他带着饭食送到城墙上,既彰显了白木书院的仁义,又让许秀才受到李博的接待,深感荣光,自然也更愿意为白木书院出力了。

    此番劳军的另一个效果就是,所有人都对陈家心生敬佩。陈泽成跟着阮芳向内走,院内的人纷纷起身向陈泽成行礼,便是那正在织机上纺纱的人也微微躬身。

    待走到专门辟出来的公房,陈泽成已经安然了。

    他看了呈上来的账册。虽然看不懂数字,也大致明了了现在赈济物资的准备情况。又和急匆匆赶来的方玉聊了聊:主要是听方玉夸陈舒青。

    等到晚上回到陈家小院,陈泽成心情畅快,不仅和妻女有说有笑,而且吃完饭就兴致冲冲地钻进书房,声言自己也要写个条程,让白木书院都投入到赈济难民的事务当中。

    陈舒青对秦氏眨眨眼睛,道:“母亲,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父亲很合适。”

    原本有几分担心的秦氏也笑了,道:“小机灵鬼,倒是把你父亲架到戏台上了。”

    她可比陈泽成看得明白,陈舒青这是铺好了路让陈泽成走呢。

    陈舒青心想,这可是激励教育呢。别看陈泽成终于恢复了白木书院的昔日荣光,在教学上也颇有心得,但论及实务,他可是全家资质最差的。如今连柳枝都能将毛纺所的采买和销售说出些门道来。

    秦氏又道:“不过你唱这一出是为了什么?”自从发现女儿成长起来后,陈泽成和秦氏对待陈舒青的态度就很端正。

    陈舒青犹豫了一下,道:“母亲,你可想过让父亲出仕?”

    秦氏听到女儿这样说,微微皱眉。

    她当年执意嫁给陈泽成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书生有些愚钝,和秦家兄长那样善于交际,处事圆滑的人大不相同。

    即使在陈泽成没有考中举人前,她也从来不曾想过,是不是自己当初选错了人。既然早知道他是这个性子,她就告诉自己,不需强求。

    等到白木书院陷入困境,陈泽成重新振作之时,她为丈夫感到高兴,只盼着他得偿所愿,却也并没有奢望陈泽成能够继续赴京考试,为自己挣来什么诰命。

    “你父亲他一辈子就喜欢读书和教人读书。”秦氏委婉地道。

    陈舒青知道母亲说的含蓄,意思就是父亲并不适合仕途。早先她也是这样想的,但现在情势已然发生了变化。

    “母亲,此次九边动荡,谢都护若是能够襄助武靖侯攘除外敌。陛下一定会降下恩旨褒奖。按照惯例,都护再迁就要升任帝京的高等武职了。”

    “这是好事啊。”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从哪里了解得这么清楚,秦氏还是甚为陈舒青感到骄傲。只不过她想不出谢森升官和自家丈夫有什么关系。

    “母亲,你若是谢都护的敌人,会不会放过打压与他相关之人的机会。”陈舒青问道。

    自丈夫收了谢峰为徒之后,秦氏就知道自家与谢家是连上了关系。但她最初并没想到谢峰的家世竟然如此显赫,更想不出谁会是谢家的敌人。她疑惑地道:“谢都护驻守边关十几年,于大燕功劳甚高,怎会有人……”

    “对,帝京!”陈舒青见秦氏不再继续说下去,知道她也想起来去岁帝京发生的事。当时谢峰被牵涉入米秀才被杀一案,甚至不得不暂时被拘押起来。

    “帝京……”秦氏并不知道其中还发生了诸多波折,只知道后来谢峰洗清了冤屈,终于被放来出来。在她想来,多半还是因为谢森的缘故,所以事情才如此顺利。

    此刻陈舒青郑重其事地再提此事,秦氏也是机警之人,一经提醒,立刻体会到期间的不寻常。

    若只是简单地被波及,女帝又何必大张旗鼓地在朝会上定审此案。

    秦氏顿时着急了,“难道当时在帝京还发生了什么事?你们父女竟然一点儿也没和我说。咱们平头百姓的,如何与皇室,与官府相争。”

    陈舒青没忍住撇了撇嘴,道:“母亲,你上个月还与舅舅密谋派了人去糊弄王家呢。”当时怎么没记得秦家是谨小慎微的良民啊。

    她好歹把后面一句话吞到了肚子里。

    秦氏没想到自己和哥哥嫂嫂的事情,竟然早被女儿知晓,免不了微微脸红。面对已经独当一面的女儿,她也没办法说出什么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掺和的话来。

    她忍不住嘟囔:“你父亲要是有你一半机灵,我就放心让他去天南海北做官了。”

    “不用天南海北。”陈舒青心下暗笑,趁势就揽住秦氏的臂膀,道,“原来谢都护在九边,又有李博太守相护,咱们的日子自然过得安生。可是如果他们借谢都护升迁一事,把此次大战有功的人都挪走了。咱们可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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