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泽成大为吃惊,他捧着诏书看了几遍,感动地对秦氏道:“我不曾想过,陛下竟然如此看中那篇奏疏。”

    他反复摩挲着诏书外面覆着的绢布,神态仿佛一个母亲在抚摸她新生的孩子一般。

    秦氏敷衍道:“说明你那份奏折正好解决了陛下的难题。”

    陈泽成点点头,颇为感触地道:“陛下真是太仁慈了,竟然因为些许小事就许了我官职。”

    他满脸写着“圣恩浩荡”四个字,若是端弘女帝正在面前,恐怕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他又摸了摸圣旨,然后将其放入一个锦匣,珍而重之地放在了正厅的供桌上。

    秦氏仍有一些不死心,试探地问道:“之前你不是觉得自己不适合进入官场吗?”

    捧着锦匣的陈泽成也十分感慨,道:“之前是我虚妄了。燕国幅员辽阔,百姓众多,只要能为陛下,为大燕办点实事,都不负圣人的教导。”

    秦氏又道:“那书院和书院里面的孩子?”自从白木书院复建以来,陈泽成可是几乎全年无休地待在书院里,一心一意教导那些学生。

    果然,提到书院,陈泽成的脸上出现了犹疑的神色。不过他很快恢复了神色,道:“青儿和我说,李博大人已经答应让府学兼管白木书院和职业技术学校了。”

    陈舒青不仅安排好了两家学校的归宿,还言之凿凿地对陈泽成道,之前女帝想要通过培养更多的教师,所以才有了职业技术学校。如今已经有经过培训的各科目老师毕业了,光靠白木书院和毛纺所是没有办法解决这些学生的就业问题的。

    想要让技术学院更进一步,想要将这一成果推向大燕全国,就必须由官府出面。

    这样利国利民的好事,陈泽成当然不能拒绝。

    秦氏终于发现,原来女儿比自己更加了解陈泽成。他虽然生性不愿争强好胜,但作为读了几十年圣贤书的人,内心始终怀有为国为民的志向。

    只待时机成熟,便会发芽。

    与其说陈舒青设计了这一切,不如说是陈泽成的选择引出了后面这些事。

    秦氏也安心了,她原本担心陈泽成会抗拒出仕,现在看来,她才是应该跟上变化的人。

    “好,咱们上京。”秦氏笑着道。

    既然丈夫和女儿都觉得这样好,她自然也乐意随了他们的心意。至于王家,谢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

    没有参到夫妻对话中的陈舒青此时正在太守府内,李博头疼地看着面前的文书,道:“这些都是?”

    陈舒青点点头,道:“这些都是。”

    李博感到自己被坑了。他看陈舒青小小年纪就把职业技术学校建设起来,以为并不是一件难事。

    因此,当陈舒青表示陈家要举家上京,需要移交两所学院的时候,他只觉得是些许小事,便应了下来。他到底做过女帝的伴读,如果真的表示拒绝,陈舒青也不能强迫他接受。

    可是等陈舒青将相关的账目和资料带到太守府的时候,李博就被眼前小山一样的文书惊呆了。

    “秀水的征粮册也没有这么多啊。”李博充分暴露出他在庶务方面是个不称职的太守,一旁的师爷清了清嗓子,制止了李博进一步的自爆。

    要知道,这位太守自幼就喜好兵法,任职以来精于军事,疏于民事。所以他迎娶了王太师的女儿之后,就接受了岳家的好意,聘用了几名王家推荐来的师爷。

    因此那成堆的账册,都是师爷来处理了。

    李博尴尬地“哼”了一声,道:“听说这次谢峰受了伤,你们也不等他回秀水,就直接上京吗?”

    陈舒青吃了一惊,她只知道武靖侯诱敌深入,谢森领兵奇袭,两军合围,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谢峰是跟在父亲身边的,北卢又有那么多猛将,他怎么会受伤呢?

    但她很快镇定下来,道:“想来陛下爱护,定会派良医救治。”她心里着急,想要赶着谢森等人班师之前,就离开秀水。至于谢峰的伤势,想来白铜和三表哥都没有传讯回来,应该不大碍事。

    “嗯——”李博点点头,啧啧感叹道,“有理,有理,毕竟我们陛下对将士们都是很爱护的。”话虽然很平常,可是这语气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好在陈舒青马上就要离开秀水了,对李博这个秀水太守也就不那么买账了。

    “何况,我家也不会医术,留在秀水又有何用?”她顿了顿又道,“谢都护此次颇有功劳,想来陛下定有恩赏。谢公子也应该要入京。”

    但是,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这么多。陈舒青感觉自己被李博套路了,她重新镇定了一下,然后道:“大人,毛纺所有阮芳等人协理,账目一直就按月交到太守府,所以这次我就没有拿来了。”

    毛纺所等于是太守府和陈家合股开办的,一年多来颇有盈余,除了用于赈济难民的耗费之外,其他收入都分成三部分,一部分留做两所学校的费用,一部分送入太守府,还有一部分就是陈家所得。

    若不是有毛纺所的这笔收入,陈舒青也不敢轻言上京。便是这样,他们到京城也只能赁房居住。

    帝都居,大不易,小小的陈家可买不起房。

    陈舒青本有四品女官的俸禄,再加上陈泽成的官俸,日子还是可以维持的。而且,她既然决定上京,就已经有了打算。

    脱不开和玉启的关系,那就干脆把这层关系转变为己方的优势。

    不过这些话,就没有必要对李博说了。

    李博家大业大,也不在乎毛纺所的三瓜俩枣,挥挥手应了:“行了,我听你言,一切都有章程,我派人每个月去几处巡查一番便是。”

    他虽然在民政上不甚靠谱,但手下也有得力的师爷,处理起来并不麻烦。

    陈舒青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听闻太守祖上数代驻守秀水,这两所小小的书院,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若能长长久久地做下去,惠及百姓,也是一项德政。”

    李博道:“说明白点。”

    他如此要求,陈舒青也不客气,直接道:“太守大人不如请族中长者和府内的管事来打理,这样一来,也颇利李氏的名望。”

    一旁的师爷脸色就不好起来了。陈舒青的话很简单,可是内里的含义却深。她是建议李博以李氏族长的身份出面主持事务,减少太守府吏员对这件事的影响。

    李博看也不看师爷表情,笑道:“我应了一件事,你便有这许多要求。”这一瞬间,他的目光中既有试探,也有欣赏,还有一些无奈的神色。

    师爷心中一喜,以为李博要拒绝陈舒青了。

    不料李博话锋一转,道:“你说的也对,李氏能为秀水郡望,也不是靠我这个官职。”

    师爷有些不满,刚要说话,抬头就迎上了李博利剑一样的目光。他猛地想起,自己的这位主君和谢森一样,都是当年墨雪卫中的佼佼者,上阵杀敌,率兵攻城皆不在话下。

    这名王姓师爷乖顺地低下了头。

    陈舒青没有留意到两人之间的交锋,她听李博连这件事都应了,十分高兴,躬身行礼,道:“大人明鉴。”

    “明不明鉴不好说。小气是真的,后日你们离开秀水,我就不去送了。省的还要备程仪——仆兰那厮去北卢的时候,把我的府库都搜刮光了,也没什么好东西了。”李博重新恢复了懒散的神色,看上去,他还是那个蛮不着调的太守。

    陈舒青笑道:“下官怎能劳烦大人送行呢?不合礼数,不合礼数。将来有机会能再得到大人的指点,就已经是下官的荣幸了。”

    李博再不多言,转身朝太守府的后衙走去,心里还忍不住嘀咕:真不知道谢峰那个小子,怎么能忍受这样酸腐的父女。在那个走风漏气的学堂里读书,偏偏他还甘之如饴。

    再想想谢森那个人,李博摇摇头,果然这父子俩都很奇怪。

    他回到后衙,正要回自己那个挂了三墙宝剑的书房,听到花园里的嬉闹声,突然想起一事,招来书房的卫士,道:“你去看看,王师爷干嘛呢?”

    卫士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回来了,恭恭敬敬地回报道:“王师爷去见夫人了。”

    “果然,果然。”李博喃喃道,“这是我李博的师爷,还是王家的师爷呢。”

    卫士继续弓着身子,不发一言。

    满庭寂寂,李博随手取下一把宝剑,抽出一半,那锋刃反射的光芒直刺入眼。他仿佛不堪其扰,迅速偏过了头然后,慢慢地将剑收入鞘中。

    就在他回身,想要将宝剑挂在墙上的时候。一个瘦削的身影越过卫士,走了进来。

    “夫君。”轻柔的声音响起,王太师之女,李博之妻,王灿款款走到了李博面前。

    她常年住在京城,夫妻俩写信的日子都比对谈的时间长。而且李博给王灿的信,几乎都是王师爷代笔的,里面也不过谈一下秀水或京城必要的交际大事,或是家中发生的重要。

    他甚少提到自己,对妻子,也只有礼貌的问候而已。

    故而此刻面对面的他们,看着对方,竟然有一种生疏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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