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别来无恙。”

    虽演员已不在,可台上之戏并未结束。

    如今在台上的,是真正的姬月和陈倚舟。

    “你别说话,我帮你止血……”

    姬玉笙手抖得厉害,碰到那些血的时候,触感如冰冻三尺之寒。

    “你的血,为何是凉的!”

    陈倚舟只是笑。

    “陈倚舟!回答我!”

    -

    五年前的场景重现。

    那时候,陈倚舟也是像这般,倒在血泊中。

    而那时的姬月,俯视着地上的伤者,眼中淡漠,剑锋滴血。

    她变成了手中的那把剑。

    没有感情。没有血肉。只知来者杀之,杀之痛快!

    即便面对的,是曾要生死与共的至交。

    就在她要取其性命的时候,二师兄及时赶了过来,挡下一剑。

    等她清醒过来,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陈倚舟命悬一线,被送往仙都秘密医治了整整两个月。

    那是姬玉笙一生中最为漫长的冬天。

    快要开春之时,师父对她称小师妹没有大碍,照旧带着她去参加武林大会。

    那天,十四岁的她击败了所有门派的首徒,震惊四座。人人称其未来不可限量。

    直到最后一轮。

    台下来了一人。

    坐着轮椅。看向没人注视的方向。微笑着拍手。又被旁人指引了方向,这才正对着姬玉笙。

    她在台下笑得若无其事。

    姬玉笙在台上心乱如麻。

    陈倚舟,看不见了。

    因为她。因为她的剑。

    最后一轮和各家掌门的比试还未开始,她直接逃走了。

    那年的武林大会在金陵六合山上。她抱着剑一直跑,跑到了一处山洞里,再也忍不住眼泪,哭了出来。

    不知为何,剑气又开始乱窜。又是那种要化身为剑的感觉。

    还好旁处没有人,失去意识前她这样想。

    迷迷蒙蒙之中,她好像陷进了一片花丛中。漫山遍野的花将她包裹吞没,幽香扑鼻。就像剑回到剑鞘之中一样宁静。

    师父派人来寻她,在山洞之中找到了昏迷的她。

    等她醒来,她已经忘了那是什么味道。可在那场梦里,明明那般浓烈,似要染透肺腑。

    回到月居山后。

    姬玉笙得知,陈倚舟不仅眼睛瞎了,武学根脉也尽数毁了。

    曾经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曾经说好要和她并肩武林的陈倚舟,十年苦习,不论严寒酷暑,最终成了一个武学废人。

    全部都是因为她。

    所以。她又有什么资格,站在她血淋淋的残躯上,恬不知耻地继续做那个天才姬月?

    那天,师姐和二师兄也在忙着照顾小师妹,师父和大师兄也都不在山上,去帮小师妹寻访名医了,也要帮她寻找破解之道。可仙都都医治不好小师妹的眼睛,而斩心剑法第三段,也从未有旁人练成过。

    “姬月愧对同门,愧对师父,自请弃剑下山。从此不入武林。”

    姬玉笙留下张字条。

    她一人来到剑池,将剑沉入池中,在一片窃窃私语中离开。

    一别就是五年。

    如今异乡重逢。

    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她了。陈倚舟呢?她变了吗?

    她好像能看见了。可眼珠依旧是灰的。血却成了凉的。

    “倚舟,我带你出去…….”

    陈倚舟推开她。

    这么一推,她伤口的血突然如泉涌。

    陈倚舟的脸色越来越白。

    “姬月。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为何要走,将我独自留在月居山?”

    “我自知不配,无颜再面对你…….”姬玉笙道。

    “真潇洒啊姬月,一走了之。过往种种就皆与你无关了。你有没有想过,你走了,那我呢!”

    “姬月,你可知,我从未因你伤我而怨恨过你。可你知否,你一走,所有的痛处都变成我一人承受!那些风凉话你远在天边听不到,只有我听得到!”

    “谁不爱天之骄子呢?父亲常年惦念他最得意的徒儿,为你闭关拒客,借酒消愁。而自那天后,我就成了月居山的客人。看着一切却再也融入不了。一个被人虚情假意捧着的废物。而我剩下的唯一希望,却留下一张字条就走了。”

    “我也想走啊!姬月!我也想走!就像你一样潇洒!可我却走不了,我只能成为一个笑话。一个被你当做过往遗弃的笑话。”

    “姬月,你为什么要选择逃避!为什么!无数黑夜,作为挚友,你应该陪我一同分担!可你却跑了!哪怕是带着我走也好!”

    “倚舟,对不起,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姬玉笙无助地看着她肩上的血,想去捂住,却如何也捂不上那处血洞。“我们先离开这个地方,这里很危险……”

    “姬月,你是在装吗?到现在你还没反应过来吗?”

    “倚舟,你别说了......”

    “是我引你来的,你应已知晓了,为何不愿承认?是认为陈倚舟做不出这种事?还是那个做作清高的陈倚舟?”

    “那只傀儡,还有那首诗,我就地取材,顺便试探试探一些人和你的关系。没想到,真的能引你过来。”

    “你为何认得柳舒鹤?倚舟,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陈倚舟歪过脖子,像蛇一样看着她,笑着不言语。

    “陈倚舟!”

    “姬月。周游他们来找我,却不知,我早在三年前,就下山了。”

    “那留在月居山的是谁?!”

    “你猜啊姬月。你猜。你向来聪慧,我不信你猜不到。”

    陈倚舟突然将什么东西放到姬玉笙的手中。

    “师姐,你看看,这是什么?”

    在姬玉笙还未看清手中之物时,从手中传来的寒意已瞬间贯穿骨髓。

    这股久违的剑气。

    这是她的剑。

    她能感受到血管里又像是要爆裂开来一般,拼命沸腾叫嚣。

    她的剑,又不受她控制了!

    “陈倚舟,你要做什么!”

    “杀了我。姬月。就像五年前那样。”

    陈倚舟抬起下巴,闭着眼道,“这次,换我将你抛弃。在你无论如何也逃离不了的人间。”

    姬玉笙已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她握着剑,站了起来,双目寒凉。

    陈倚舟闭上眼睛。

    “小笙!”

    台上突然来了第三者。

    陈倚舟听到声音,立刻睁眼,抬手朝那人抓去。

    “唐宁还没死。”柳舒鹤用扇子抵挡。

    陈倚舟灰暗的眼忽然亮了亮。

    “在公主那。”

    陈倚舟突然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慌张,似是着急要离开。

    “这次的账,我记下了。”柳舒鹤道。

    陈倚舟走了。

    台上又剩下二人。

    姬玉笙冷漠地看着来人,眼中杀气腾腾。

    下一瞬,剑锋已朝柳舒鹤的脖颈而去。

    柳舒鹤躲开,发丝被斩断一片,落到地上。

    他脱下外袍,握住姬玉笙的手腕。

    两人刚接触的那一刻,他立刻皱起眉头,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而姬玉笙像是突然被什么给蛊惑,反握住他的手,像是要把他给揉碎。

    “小笙,不要在这里,我们去房里……”

    柳舒鹤喘着气,半哄半诱将人带离舞台,往一处雕花大门走,路过几个小厮的尸体。

    刚到门口,柳舒鹤整个人就被抬了起来,抵在了门上。

    衣物不断剥落。

    他努力去够身后门上的开关。

    那间房内,全是活色生香的春宫图。

    甫一进门,就有一个人朝他走来。

    “夫人。你去哪了。”

    身后那人的脸,比起他身前这位,稍显稚嫩,却是同一个人。

    “你先离开。来日,我再给你重做一个。小笙,先别咬……”

    -

    从泼墨画坊回来后。颜子画似乎在自己房内没出来过。

    钟掌柜来敲门,破天荒给她送吃的。

    “颜子画,梅菜烧饼吃不吃!”

    颜子画却没开门,有气无力道了句不吃。

    “奇了怪了。”

    钟掌柜也没多问。

    就这样,颜子画躺到了天黑。又躺到睡着。

    半夜,她突然从梦魇中惊醒。

    梦醒之时,她还不在不断呓语。

    “不要偷走我的东西……”

    她坐了起来,听到自己说。

    随后又躺了回去,侧过身子,耸动肩膀。

    枕头逐渐被沾湿。

    冬天还没有完全过去。

    于是那块枕头冰凉一片。

    第二日。

    钟掌柜又来敲颜子画的门。

    颜子画已经洗漱好,也似乎要准备和他说什么。

    她身后桌上放着一个包裹,里面放着画笔和颜料盘。

    “颜子画,你看看呢。不知道谁给你寄的。”

    颜子画揉了揉肿成两条线的眼睛。

    “从长安来的。”

    颜子画突然两眼放亮。如凿壁偷二光。

    她一把拿过钟掌柜手里的信封,拆开来。

    “我是长安天下画坊的督画,见了你的来稿,请问有意愿来长安吗?”

    颜子画揉揉眼睛,又看了一遍。

    来!

    今日,她本就是要启程的!

    后来,她真的去了长安。

    督画是一位温柔可亲的女子。

    “如今画坊众多,为何想来天下画坊呢?”督画问。

    因为什么呢。

    现如今,很多画坊开始拼接很多画师的作品,缝合成四不像的尸块,而天下画坊从不做此缺德事。

    艺术是人类最后一片肆意生长的绿洲。商人们却拿着斧头和镰刀,想在这里搞房地产。

    五年前,她会理所当然地说,为了名利。谁不说为了名利,就是虚伪到家了。

    “无他。赤子之心罢了。”

    如今,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坦然说出这句话。

    五年前的自己若是听到,大概会给她翻个白眼。

    -

    颜子画从溪山镇离开的那天。

    “老钟头!我走了!”

    钟掌柜一家出来送行。也不知哪来的钱,突然给了她十两银子让她在路上用。

    “颜子画!”

    钟掌柜热泪盈眶。

    昨日种种皆如雪化。

    而门外,是无尽之春。

    从此不问前程,只循初心。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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