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棣棠还未曾说话,一旁的谢辞因就往姜棣棠所站之处靠近了些。

    “那甚为吓人,折之,不若我们早些归去。”

    姜棣棠将谢辞因搂在怀里,柔声说道:“怎会。那贼人伤了太子殿下,理应立即逃了才是,岂敢留于此处待擒。”姜棣棠目光流转,笑语嫣然地望向谢徵,“殿下说可对?”

    “那倒是。”谢徵笑了声,未再多言,转身返于雅室之中。

    “折之,”谢辞因轻轻拽着姜棣棠的衣袖,“我还是心有余悸,不如我们今日先回去,他日再赏荷花?”

    “好。”姜棣棠应声,她此行本非为荷花而来,早些回去她亦能安心。

    于四公主府又度一日,姜棣棠与谢辞因乃动身返宫。

    然姜棣棠心犹系裴羡安之事,独居长秋宫亦难自安,遂复借探视太子之名,赴东宫而去。

    察其本而知其末,根源皆系于谢徵。她欲知裴羡安妹妹之所在,便当往东宫寻之。

    临风明夏,枝蔓攀生。

    本以为夏日人皆倦乏,岂料东宫却热闹非凡。姜棣棠至时,正见一队姑娘整齐而出,褚乐微随之。

    “折之来了?”褚乐微瞧见姜棣棠,笑着伸手将人揽了过来。

    “褚夫人,这是在做甚?”姜棣棠打量着那些姑娘,杨柳身段,眉目含情,步履皆似训练有素,看上去倒像是哪个瓦舍的歌舞伎。

    “是教坊的姑娘们。因我下月诞辰,殿下特命她们前来献艺,今日是来编排曲目的。”褚乐微随姜棣棠的视线望去,“折之是来寻太子的吧,太子现下正于书房之内,你直接过去便是。”

    “好。”姜棣棠也没同褚乐微多说什么,她的心思,褚乐微心知肚明,她们二人本就无须逢场作戏了。

    等到姜棣棠行至书房外时,她本欲敲门的手在听见书房内的人的对话时一顿,本要进去的人就静静地停在书房门口,听里面的交谈。

    “殿下,那丫头可犟的很,自上月送来后就一直闹着绝食,刚开始属下还觉着无事,给她饿几天就晓得听话了,可直至其饿昏亦不肯进食。她能活到今日可全靠那些老婆子每日硬灌吃食,然长此以往,实非良策啊。”

    “想办法让她活着,现下她还不能死。”

    “属下明白,那便还是同先前那样给她养着?”

    “嗯,暂且勿加折磨。孤所期之人尚未至,消息仍按前计散布,若有来者,一律扣留。”

    “属下明白。”

    是裴羡安的妹妹吗?

    姜棣棠心中微有猜测,遂悄然转身离去,于东宫后苑绕行一圈后再回书房。

    房门大大敞着,与谢徵交谈之人已然离去,姜棣棠径直走了进去,于距谢徵五步的位置停下行礼:“殿下。”

    谢徵瞧见她,眉宇间稍显舒缓:“折之怎得来了?”

    “殿下虽言无恙,但折之心中犹有忧虑,故特来探望。”姜棣棠低眉顺目地回话。

    “孤言无碍,那定是无碍了,”谢徵逗她,“想着今日伤处还未曾换,折之既然挂怀孤,不妨替孤将药换了,可好?”

    姜棣棠美目圆睁,闻言惊色微显,一张秀气的鹅蛋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更添几分娇俏。

    谢徵本也没打算真的要姜棣棠替他换药,见姜棣棠害羞就更想作罢,却不料姜棣棠倒是应了,只是声音低如蚊吟:“臣女可不是御医,若是将殿下弄疼了,殿下勿怪。”

    姜棣棠说着便款步上前,倒令谢徵颇感意外,又甚为欢喜。

    “自然。”

    姜棣棠替谢徵换好药后也未多做停留,她先是去了趟景阳殿,哄着谢辞因同她一起出宫去采买些兴禧斋的茶果,后又让应灼先行去找谢明霁,约好于御街出里城之口会合。

    既出宫门,姜棣棠先同谢辞因买了些果子,后又将谢辞因送到四公主府上,自己再寻了个由头出来。

    姜棣棠到了里城门时,并未瞧见谢明霁。

    她正欲讥讽谢明霁不守时,就被一簇落在她面前的暮山紫分了心神。

    是紫藤花。

    如今已是七月中旬,紫藤复开二度,虽花稀叶盛,然其美不减。

    姜棣棠将花拾起,淡淡的清香如故。

    姜棣棠抬头,瞧见了坐在二楼品茶的人。

    他总是喜欢黑色。

    可每一种黑都不一样,至少姜棣棠见到他穿的衣袍的每一种黑都不一样。

    今天的黑要比往日见的更浓些。

    谢明霁见姜棣棠仰首视己,遂举杯示意,不过见她无甚反应,又命纪霖付了茶钱,随即自二楼一跃而下,稳落于姜棣棠之前,然后伸出手来。

    “什么?”姜棣棠低头看着落在自己面前的那只手,掌宽指长,骨节分明,白净如玉,倒是格外好看。

    于是姜棣棠复又抬头,瞥了眼自己眼前之人的容颜,其貌胜女子,真乃绝艳,使人自愧弗如。

    若不是因为谢明霁的身份唬人,只怕想嫁他之人早已从皇城排到了京郊。

    “姜四娘子捡了我的花,不打算还我了?”谢明霁收回手,换成抱胸的姿势低眸看她,嘴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不是给我的吗?”姜棣棠亦不将紫藤还于谢明霁,反戏谑道,“我还以为是谁家登徒子瞧上了本姑娘的美貌,想用花吸引我的注意呢。”

    “一串紫藤而已,姜四娘子喜欢,赠之无妨。”谢明霁慢悠悠地回着,亦不为姜棣棠之指桑骂槐所动,“姜四娘子数日未见,倒是愈发自信了。”

    “和殿下比起来,略逊一筹。”姜棣棠也不怕谢明霁,复以讥讽之语暗刺之。

    瞧见纪霖和沈确下来,姜棣棠才开口:“裴羡安之妹应在教坊之中,我今日于东宫闻谢徵与教坊管事之言,有一上月抓来的姑娘,甚为重要,我想应该是她。且谢徵欲散播消息以诱裴羡安,我们应先出手才是。”

    “可知道具体位置?”谢明霁也收敛了说笑的神色,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找到裴羡宁,是他们能获取裴羡安信任得知谢徵把柄的最佳途径。

    “不知。”姜棣棠摇头,“殿下可有办法进入教坊?”

    “有啊。”谢明霁往回走去,“皇城司例行检查,何人敢拦。”

    姜棣棠小跑跟上:“那我同你们一起!”

    “你?”谢明霁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仔仔细细地看了姜棣棠一番,悠悠道,“你个小姑娘,进什么教坊。”

    谢明霁说完,也没管姜棣棠如何想,大步往前走去,上了马车。

    “可谢徵绝对会将裴羡宁关在隐蔽的地方,他的教坊怎么可能任由你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查。”姜棣棠一时情急,索性跟着谢明霁一道上了马车,直接拉住了人的衣袖,“我也去的话,我有办法找到裴羡宁的下落。”

    谢明霁凉凉地瞥了眼落在自己衣袖上的手,玉指纤纤嫩剥葱,不过也不妨碍他下一秒就将人的手拂开:“行啊,姜四娘子既然这么想去,我岂能不遂了你的愿。”

    谢明霁话音刚落,忽倾身靠近姜棣棠,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半敛,无端地蛊惑人心:“不过我甚是好奇,姜四娘子这么冷情之人竟也有暖情的一面,是关心谁?”

    “裴羡安?”

    姜棣棠懒得搭理谢明霁:“裴羡安这事本就是我与殿下的交易,我自然要竭尽所能将它完成。”

    舆内渐静,马车徐行,姜棣棠托腮视舆底,忽又睹谢明霁衣摆的龙凤暗纹,思及先前疑惑。

    于是姜棣棠突然就说了出声:“明明都是黑,为什么还有不一样的呢。”

    “怎么,只允许你女儿家的胭脂口蜜虽同为朱红,却分几十种,竟不容我衣裳有几种不一样的黑?”谢明霁听懂了姜棣棠的意思,轻嗤出声。

    姜棣棠抬眸,亦冷冷地看了谢明霁一眼:“有没有人告诉过三殿下,您若是闭嘴少说几句,应是会有佳人倾心。”

    谢明霁听了此话益发嚣张,长腿一伸,模样轻佻,若万事皆不萦于心:“不需要,我并非谢徵,不用他那般招蜂引蝶,招的什么扑棱蛾子都往身上扑。”

    谢明霁稍顿,将姜棣棠的阴阳怪气学了个十成十,似故意挑衅姜棣棠一般:“况且,一般人可配不上我。”

    “姜四娘子亦少惹我,小心裴羡安一事过后我杀了你灭口。”

    姜棣棠终未再与谢明霁言谈,非因与其置气,亦非被其所吓,实乃自觉与谢明霁已无沟通的必要。

    谢明霁不长嘴也挺好的,看着凶神恶煞但胜于安静。

    长了嘴则是凶悍、喧闹、狂妄三者兼备,烦人的很。

    姜棣棠原欲一路静默至教坊,却不料谢明霁没安静几秒就又开口。

    他本非喜与人语者,尤以纪霖这等活泼属下为甚,每每聒噪,使人心绪不宁。

    可偏偏每次,姜棣棠所提之问,皆为谢明霁所欲答者,或者说,姜棣棠每每都能察觉旁人所未察觉之事。

    姜棣棠听见谢明霁一本正经地开口,语调深沉,又略带沙哑:“黑本就是不一样的黑。”

    “不能因为它是黑的,就一棒子给它敲死,这世间可不是只有那些明亮的颜色才配有多种色调。”

    “世人夸一个人好,有千万种夸法;而说一个人坏,则皆言其心黑如墨,应入地狱,可所谓的坏人都是不一样的坏法。有人贪赃枉法,为一家之荣华;有人窃盗,为疗亲长之疾;有人杀人,因仇怨蒙蔽双目;有人利刃加人,盖因被戮者咎由自取。”

    “只观表象,纵然都是坏人,但出发点或有不同,又何尝不是不同的黑。”

    “我也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凡夫俗子见我皆避之唯恐不及,宦官世家之妻子见我亦冷汗涔涔。但那些能被下狱皇城司的,又能是什么彻头彻尾的好人?”

    “在抓起来之前,他也没说过他是坏人。”

    “着白衣者,非必皆光风霁月、清高善良之士,或亦藏有枭心鹤貌、道貌岸然之辈。”

    “所以……”姜棣棠回头看谢明霁,眉眼弯弯,“三殿下是想说,自己不是坏人呢,还是想说,自己是有不同出发点的坏人?”

    “我欲言黑亦可以有别,且勿以肮脏之物强加于黑。” 谢明霁神色恬淡,复归前之闲适之态,笑视眼前人,“我是好人还是坏人,不需要我自己定性,亦非由无知之徒所能评判。”

    “来日方长,真相自明。”

    “至于我的出发点……”

    “和你一样。”

    “只是为了我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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