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泉殿位于行宫东南隅,姜棣棠初时心急,未辨方向,现下跑了一段距离,才突觉此路非来时所经,若没猜错,她应是越跑越偏了。

    行宫很大,她也才来不过三日,且日日都在同谢茗因一道练骑射,累了方才回殿内休息,根本没有于行宫内逛过,亦不晓得这东南角都有什么地方。

    棣棠又经过了一座宫殿,前方渐显空旷,花田湖泊相映,若欲藏身,恐怕极难。

    听闻身后步履杂沓且重,姜棣棠匆匆回望,是谢徵的下属追了出来,应是已瞧见了她,正朝着自己所在的方位过来。

    也不知先前那人如何了,或被擒或被戮,皆不得而知。

    姜棣棠四顾,终决意折返,跑进了那座宫殿。

    宫殿之内总要比那一眼就能看全的花田好藏身一些,她粗略晃了一眼,谢徵下属,约莫一十二人,她本就没有学过枪剑招法,亦无兵器傍身,仅以银针恐难以匹敌众敌。更何况她准头本就不够,又乏内力相助,欲以银针于十步之外取人性命,实比登天还难。

    姜棣棠匆匆跑进宫殿内,绕正殿而入后院。

    是她轻敌了。

    她本以为谢明霁无害己之心,纵不能结盟,亦应相安无事,却不料谢明霁到头来摆她一道。

    借她的手,夺回欲献谢徵之名册,若成,于他谢明霁而言是皆大欢喜;若不成,则诱谢徵与姜棣棠自相残杀,太后那边失了这枚棋子亦当对谢徵略有怨怼,而他谢明霁坐收渔翁之利,隔岸观火,摘得一干二净。

    因未曾设防于此事,她并无任何准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故而这一次,她实无十足之把握独自脱离困境。

    但她有十成把握,信谢明霁会救她。

    毕竟谢明霁要的名册,还在她手上。

    “人在里面,抓活的,别弄死了。”

    外院语声传来,姜棣棠心弦紧绷,握着银针的指尖浸出些细汗,使银针都滑了几分。

    若真交锋,她也就有把握能杀最前面的两三人。

    “主君,我按原计划将那群人拖住了片刻,但我并未打伤他们,现下朝着镜月宫追去了。”

    方才同那群人缠斗之人也只是替姜棣棠拖延了些时间,未尝有真伤人之意。见着时间拖的差不多了他便凌空一跃,越宫墙而过,旋至旁殿之顶,向谢明霁复命。

    “主君,还不去救姜四娘子吗,她一人岂能与太子属下相抗,会出人命的!”坐于谢明霁身侧的纪霖是真真忍不住了,情急之下站了起来,持剑之手悬于半空,声急而切。

    “那不是已经出了人命吗。”谢明霁看都未曾看纪霖,抬手指了指瑶泉殿正院里躺着的两具尸体,神态漠然,“她若聪明,当知躲进镜月宫。”

    纪霖焦急万分,周转不定,因在屋顶之上,不敢随意乱动,索性又坐下:“可那不一样啊,那些人该死,姜四娘子岂亦该死不成?您布了这么大一个局,莫不是真为了除掉姜四娘子?”

    谢明霁以手划拉着扇子边缘,侧目睨视纪霖,淡淡道:“是我太惯着你了不成,都学会置喙我的行事了。”

    谢明霁起身,掸了掸衣摆,折扇一收,唇边常挂的笑意渐敛,平静开口:“你还是该学学,什么才叫皇城司副使。”

    “走吧,去救人。”

    —

    镜月宫那边缠斗的正激烈。

    姜棣棠凌空掷的两根银针准头倒是不错,其一针直中打头者之脖颈,另一根针偏了稍许,虽未伤及要害,却戳中了另一人眼珠。

    一下子倒了两人,余者一时犹疑不定,不知这里面究竟是何方神圣,武功如何,又是否还有其他人援助,故而都在月亮门口踟蹰不前。

    “用弓箭。”

    余下的十人中有一人开了口,声音暗沉无比,接过旁人递来的弓箭,满弓以待,扫视着院内可供藏身之处,终将箭矢射向右侧的立柱。

    “嗖——”

    一箭破空,稳稳地射进立柱里,同姜棣棠擦肩,吓得棣棠惊退半步,也就是这半步,将她的身影露了出来。

    “找到了。”

    那人复而拉弓引箭,箭矢直指姜棣棠之心口。然于欲发之际,那人却稍抬其弓,使箭矢偏斜,仅中姜棣棠左肩。

    “嘶。”痛色浮于面,姜棣棠脸色都有些发白,无月的暗夜里她瞧不见箭的来向,亦无法躲避,唯于箭矢将至之际,向右微偏,故而使那支箭恰好射中了她的左肩。

    姜棣棠垂眸,看了眼深插于自己肩膀处的羽箭,心下有了思量。

    那人箭术精湛,若欲取她性命,方才一箭便足矣。

    她虽移了下位置,但也不至于让箭偏了那么多,所以是他们从来没想过要她死。

    要抓活的。

    “射中了左肩,跑不掉,进去抓人。”

    射箭之人将弓箭放下,抬手指挥着身旁众人朝里去。

    十人方过月亮门,未及立定,其中半数就被凌空飞来的折扇毙了命。余者五人惊恐四顾,未及窥见来者真容已被封喉。顷刻间,大片血色在院内晕开,与雨水相混成河而流,一缕缕涌出。

    姜棣棠从立柱后面走了出来,立于院中,对上了纪霖和沈确看过来的视线,而后又面无表情地移开,抬头,昂首望向屋脊之上的人。

    谢明霁立于屋檐上,手执着那把带了血的折扇浅摇,玄色衣袂随风飘扬,细散的雨珠滴落在他身上,却无半分落魄之感。

    谢明霁唇角上扬着,眼神却冰冷,俊颜无双,凛然之气不可言喻,就那么站着,已是居高临下,俯瞰众生。

    姜棣棠深吸了一口气,肩膀传来钻心的疼令她气息微乱,却还是强撑着站直,面不改色,声音微弱却冷淡:“三殿下为何来。”

    “不是说好命予我?”

    谢明霁飞身下来,立于姜棣棠面前,垂目看了眼姜棣棠左肩所插羽箭,笑意霎时消沉了下去,眉宇微蹙。

    姜棣棠却淡然一笑,眸中水光闪烁,带着倔强与未散之狠戾:“今日臣女算是将命给殿下了吧。”

    她将手中握着的名册在谢明霁眼前晃了晃,而后直接松手,任其滑落在积了水的地上,转身离去。

    “我送你回去。”谢明霁大跨了一步追了上去,连那名册也未来得及捡,伸手抓住了姜棣棠右臂。

    棣棠笑颜依旧,眼里却盛了些她平日鲜少露出的讥讽色:“不劳烦殿下了,臣女昔日亦曾借殿下之力多次,如今让殿下利用回来也是理所当然。殿下不必……”

    姜棣棠的话还未说完,人已被谢明霁拦腰圈紧,凌空跃上屋脊。

    谢明霁只用手臂搂着她,手未尝触及其腰,反倒是唇贴近了棣棠耳畔:“你莫不是打算插着这支箭走回去?”

    “我送你回去,既然是我布的局,自当对你负责到底。”

    身上的疼痛原本使姜棣棠不欲多言,然闻谢明霁之言,哂然笑问:“殿下设局,都是以旁人性命为棋子的吗。”

    谢明霁淡淡道:“你和我不是一样的人?”

    “我布局,只以自己之命为棋子。”姜棣棠倒吸凉气,胸前起伏不定,“敢问殿下,若是今日我未曾拿那名册,殿下还会救我吗?”

    谢明霁眼神晦暗,未看身侧的人,只运气带着姜棣棠朝澄碧殿去。

    “不会的,可对?”姜棣棠轻笑出声,却不小心牵动左肩,刺骨的疼使其笑容霎时收敛,险些落泪,“三殿下是真的狠,比太后还狠,棋子之命随时可弃,更何况我还不是三殿下的棋子。”

    接下来的路,无论姜棣棠说了什么谢明霁皆未应之,直至二人落进澄碧殿院内,他带着姜棣棠于殿内落座后才启口,话却是同应灼说的:“去打热水,备纱布与金疮药来。”

    应灼见姜棣棠受伤,也不敢再耽误,应了一声后就立刻转身出去,顺带替他们拢上了房门。

    “箭必须得拔出来,若是疼,咬我便是。”

    谢明霁终于回首,在姜棣棠身前蹲下,仰头直视着眼前人,瞧不出情绪。

    姜棣棠只那么看着谢明霁,不言一语,谢明霁以为她默许,然手甫触箭尾,就听见那痛的已有些麻木的姑娘开口,话虽是询问,语气却坚定:“三殿下试探够了吗?”

    谢明霁手微滞,没有看她:“够了。”

    “所以呢?”

    “所以……”谢明霁将尾音拖长,引得姜棣棠分心去听他说话,下一秒就毫不犹豫地猛然将箭拔出。

    而姜棣棠也在那一刻,紧紧攥住了谢明霁的手,一口咬了上去。

    两人的闷哼同时响起,不过谢明霁眉头都未曾皱一下。正巧应灼拿了东西进来,他起身,让应灼替姜棣棠止血换药:“所以往后,当我欠你一条命。”

    姜棣棠额头浸出些汗,神思稍乱。伤口没了箭矢堵着,鲜血汩汩而出,血腥之气弥漫于室:“就这样?”

    谢明霁道:“不是结盟?”

    桌上烛火煌煌,只是燃得太快,灯芯裸露,一段垂下。

    姜棣棠凝视着火光,有气无力地出声:“那三殿下,帮我一个忙可好。”

    “你说。”

    姜棣棠骤然抬眼,望向谢明霁,言辞果决,却也惊人:“明日猎场——”

    “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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