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棣棠回长秋宫时还未用晚膳,太后便再唤人命小厨房替她重新做了几道菜。几人陪棣棠一同用完饭后,天色也已晚,她们便各自散去回各自的寝殿,太后也传人伺候着洗漱歇息了。

    本该是由太后身边的嬷嬷送顾晴臻等人离去,只是姜棣棠居于长秋宫内也算是长秋宫的主子,又要回自个儿的院子,顺道便代替嬷嬷去了一趟,不耽搁太后就寝。

    十月又称孟冬,天已渐渐寒下,京都夜里常起大雾,白日又是连连阴天,看着更是萧肃凄凉几分。

    只是今日这雾还未起,晴朗可见明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姜棣棠仰着头,终究是瞧花了眼也未曾数尽,她便姑且认作是繁星满天,很亮很亮,当空却不见皓月。

    “絮因。”姜棣棠走近谢絮因,并未垂下头,仍是瞧着那一片星空的模样,忽而低声唤身侧之人,却未用敬辞尊称。

    “怎的了?”谢絮因今日颇有些心不在焉,方才似在思索何事,偶听姜棣棠这般唤她倒也未反应过来,只轻声问她,脚步稍稍顿了顿,与走在另一侧的顾晴臻和谢茗因拉开距离。

    “你心情不大好。”姜棣棠压低嗓音,吐字轻巧,像是怕被顾晴臻听去般,说话声低如蚊蝇,语气却肯定,不容谢絮因反驳。

    谢絮因神色僵了下,被姜棣棠瞧出自个儿的异样也在她的预料之中,只是她还未曾想好要如何同她们诉说此事,或者说,她从始至终都觉得此事不该由她开口。

    谢絮因眨了眨眼,脸上一片茫然,她抬头,望向领先自己约莫四步的顾晴臻,张了张唇,却未出声。

    不过姜棣棠也未想过要谢絮因的一个答案,她只是侧头看了眼表情怪异的谢絮因,而后做了个算是比较放肆的举动,直接拉住了谢絮因手臂。

    “不开心的话,就想些开心的事,至于你愿不愿提究竟发生了什么,并不重要。”

    “如果没有开心的事呢。”谢絮因脚步本就虚浮,被姜棣棠这么一拽倒是往她那边更偏了些,人都快要贴到姜棣棠身上,“没有什么开心事,会比这桩糟心事更能影响我的心绪。”

    大抵是被负面情绪压抑的太久,姜棣棠这么两句话便牵动了谢絮因思绪,她忽然猛地吸了两口冷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声音都哑的格外厉害。

    姜棣棠欲揽住她,却被谢絮因拒绝,反而是看着谢絮因颤抖着抬起手,指了指前方正有说有笑的顾晴臻与谢茗因,笑的勉强:“你瞧,她们都走到那么前面了。”

    “好快啊。”

    姜棣棠顺着谢絮因手指的方向瞧过去,方才她们二人说话时脚步渐渐停了下来,可顾晴臻与谢茗因却未停,此时已走到靠近宫门的位置。

    本是两句不沾边的话,此时此景之下,姜棣棠倒也明白了谢絮因的意思。

    她未说话,只是将搭在谢絮因手臂上的手往下移了移,而后突然握住了谢絮因的手。

    不知是不是天太冷的缘故,谢絮因的手是沁人的冰,冷的姜棣棠都打了个激灵,只是仍然紧紧握着,未松开一分。

    她说:“絮因,抓紧我。”

    她想,若是谢絮因真怕冷的话,那得让御医去瞧瞧才是。

    若不是真怕冷,也无妨。

    只要她握的足够紧,就绝对能让谢絮因暖和起来。

    绝对。

    身侧的风随着两人朝前奔去的身影快速卷过,带起的凉意却比不过谢絮因此刻内心的震惊。

    她知晓,姜棣棠一向循规蹈矩、婉婉有仪,或者循规蹈矩也并非她的本意,但总归是演出了那副样子,平日里如谢茗因那般的活泼健谈都不曾有过,又怎会于夜深之时拉着自己于宫内奔跑。

    只是姜棣棠不知谢絮因想法罢了。

    若棣棠知晓,他日定会笑言,她从来都不是什么礼数囚着的雀。

    更像是现在因她们二人而生起的风。

    时冷,时暖,时柔,时劲。

    潇洒自在,无拘束,无羁绊。

    若是不高兴了,便席卷天下,让自己玩的过瘾。

    毕竟她也并非什么善人。

    以谢明霁的话说,她似蛇蝎。

    剧毒。

    这才是,她所向往的模样。

    遥不可及的模样。

    —

    途径顾晴臻与谢茗因,姜棣棠与谢絮因也未曾停下。

    她们二人直直跑出了长秋宫,而后循着来时路又去,顾晴臻与谢茗因都看的愣住,许久之后才提步,却未朝她们追去,仍是以先前的速度走着自己的路。

    “三姐和折之这是做甚去,跑那么急。”

    谢茗因走在顾晴臻身侧,也止了先前的话题不再继续,反而是好奇地望着两位已跑远的姑娘身影。

    顾晴臻也朝着远处望去,两姑娘的身影在暗夜里被隐的差不多,已是模糊的两个光点,她便不再看她们,只是淡淡地笑:“估计,是在寻自己的路罢。”

    “什么?”谢茗因听的一头雾水,朝顾晴臻瞧去。

    顾晴臻只端着笑,未多作解释,谢茗因既是不知何意,那也是她的福分,没必要同她解释的那般细:“她们可能就是喜欢如此跑罢。”

    谢茗因颔首,似懂非懂,疑惑出声:“那平日里我也未见她们这般啊。”

    “那是因为,平日里的她们不能。”顾晴臻笑的更明媚了些,睇过谢茗因,摇了摇头,语气轻快,“她们平日里端着惯了,与茗儿有所不同,逮着这么个机会肆意一番也无甚过错。”

    “那自然!”谢茗因这下倒是听明白了,眉眼弯弯,声音朗朗,同顾晴臻说着话,“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更何况那规矩本就不对,哪能叫人一辈子都活的那般谨慎无趣,和木头有何分别。”

    自个儿才将话说尽,谢茗因便又摇头,驳了自己的言论:“不对,草木尚且有情有生命,叫人活的如提线木偶般,是死物,连木头都不如。”

    见谢茗因越说越激动,顾晴臻便也笑着附和,平日里她们也不会谈及皇城规矩,便是如谢茗因那般的性子也不敢在钦文帝面前张扬,心里即便觉着不满也不敢同旁人说道,哪能如今日这般说的如此畅快。

    待谢茗因将话说尽,顾晴臻方再问:“茗儿可要追上去?”

    “自然不!”谢茗因笑的嫣然,她往前小跑了两步,再转身,立于顾晴臻身前,“臻娘娘既然都说了,她们是在寻自己的路,那我有何好追上去的。”

    “我也有我的路啊。”

    —

    “你也有你的路啊。”

    与此同时,五十步外一棵古银杏树下,传来了相似的话。

    姜棣棠与谢絮因跑至此处便停了下来,二人正轻轻喘着气,姜棣棠将气喘匀,便开口同谢絮因道:“你有你的路啊絮因,为何非要她们等你呢,你明明就可以比她们走的更快,行的更远,你可以做等她们的那个人。”

    谢絮因未料到姜棣棠带她跑这么一圈只是为了同她说这句话,心内感激,却也觉得有趣,便出声调侃,笑的开怀,与她较真:“那我也不是走的,是跑的。”

    姜棣棠被谢絮因这一句话弄的也呆住片刻,显然亦未料及谢絮因竟然会与她扣什么“跑”与“走”的分别:“殿下分明知晓臣女意思。”

    “我自然知晓。”谢絮因止住笑,表情舒缓了不少,神色认真,甚有几分严肃,“我知晓,谢谢你,折之。”

    谢谢你,告诉我可以走自己的路。

    所以我换个角度,结局会不会不同呢。

    会吧。

    会有好结局的。

    —

    “折之?”

    送过谢絮因再折返,于自个儿寝殿内沐浴更衣后,姜棣棠仍是觉得难眠。

    今日经历了太多事,堆在一起便如三月前一般,叫她辗转无困意。

    是以姜棣棠又唤应灼寻法子运气带她翻出皇城,再翻上靳家墙头,悄悄张望靳扶楹可有歇下。

    才说了,她哪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

    同谢明霁相处久了,更是近墨者黑,做何事都是随心所欲。

    哪管合不合礼数。

    说来倒也巧,靳扶楹似是亦睡不着,拢了件披风便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站在院内看星辰。

    这一看,星辰迷了眼。

    姜棣棠正坐在墙头,宛如星辉幻化的仙子,正朝靳扶楹挥手。

    靳扶楹惊呼出声,而后捂住嘴,快步行至墙下,又惊又喜地瞧着姜棣棠,蹙了蹙眉,压低声音道:“你怎的跑这儿来了?坐那么高多骇人,若是摔了可如何是好?”

    “我睡不着,有些想见你,便来了。”

    姜棣棠双腿垂空,上身还往靳扶楹的方向倾了些,丝毫不怕自个儿摔下来,可底下看着的靳扶楹却吓得胆战。

    “你莫要乱动,真摔下来了该如何!”

    靳扶楹急的语速都快了些,在墙下来回转悠着,似嗔似怒似怪,“你要见我明日便能见到,何必现下偷偷溜出宫来寻我,多危险啊。你未带人与你一起?”

    “在底下呢。”姜棣棠抬手指了指地面,示意靳扶楹有人在墙外守着,好叫她宽心。

    姜棣棠未同靳扶楹继续周旋这些有的没的,与其浪费时间后悔不如谈正事:“你不是也睡不着,带你去个地方?”

    靳扶楹默了一瞬:“我如何去?”

    姜棣棠答的轻快:“爬上来,翻出去。”

    “我不行的。”靳扶楹摆手,朝后退了两步,连连摇头,似听见了什么惊异之事。

    “你可以的。”姜棣棠换了个姿势,趴在墙头上,朝靳扶楹伸手,“你可以的,够我的手,能爬上来。”

    “我不行的。”靳扶楹不住摇头,喃喃自语,片刻后才看向姜棣棠,眼里全是愁色,“我不会的,也不能的。”

    “你可以。”姜棣棠难得坚持,“靳扶楹,琴棋书画有哪样能难得住你,翻墙便让你觉得不行了?”

    “不一样。”靳扶楹摇头,看了眼姜棣棠朝她伸出的手,缓缓阖上眼,“折之,不一样的。”

    姜棣棠观察着靳扶楹的神色,循循善诱:“可是今夜风光甚美,金桂也快过了花期,加上前些时日风雨打落了不少桂花,如今更是所剩无几。若错过了今晚,估计今年也再见不到这般景致了。你不想去瞧瞧那一片金桂林吗?”

    “扶楹,你不想,自己去看看外面的、真正的世界吗?”

    “我……”靳扶楹睁开眼,似是被姜棣棠说动了些,不再如先前那般抗拒,朝墙头走去,抬手似想去触姜棣棠悬空的手。

    果不其然,还差很大一截。

    “我不行的。”靳扶楹摇头,终究是想放弃这本就不切实际的举动,倦怏怏地瞧着姜棣棠,轻轻摆手,“下次吧,下次我去看。”

    “可下次,就要明年了。”姜棣棠收回手,没再强求,只叹了声气,有些遗憾。

    靳扶楹咬了下唇:“可我够不到。”

    “可你该试试。”姜棣棠坐在墙头,不慌不忙,同靳扶楹道,“你试都未曾试过,为何便定义自己不行呢。”

    “如何试?”靳扶楹看她,一边瞧着院内的动静,生怕二人对话声大了会引来仆从。

    “往上跳,然后攀住墙头,往上移。”

    靳扶楹便按姜棣棠说的尝试,只是她跳的并不高,手离墙头都还有段距离。

    姜棣棠抢在靳扶楹说放弃前先道:“用力往上跳,扶楹,就好像是踩着你最讨厌的东西往上跳一样,用力。”

    “最讨厌的东西……”靳扶楹眼神有一瞬的黯淡,而后用力往上一跃,碰到了墙头,却未抓住,很快便滑了下去。

    “就好像这墙头上有你最想要的东西,扶楹,抓住它。”

    姜棣棠换着说辞刺激着靳扶楹,只是她话音落毕,靳扶楹还未开口,应灼便疑惑出声:“姜四娘子,属下可以直接将靳姑娘带出来,何必这般折腾。”

    “不一样。”姜棣棠侧首,看向院墙外站在的应灼,轻声同她做口型,“自己拼命争来的,和别人随手送的东西意义是不一样的。”

    “翻墙而已,这院墙并不高,我也是自个儿翻上来的,她也可以。”

    也就是姜棣棠转头的这几瞬息,靳扶楹够住了墙头,她双手死死攀住墙头,说话都费劲:“我,我够住了,然后呢。”

    “往上移,一点一点,往上移,我会拉住你。”

    姜棣棠虽是这般说着,手上却没有动作,只静静看着靳扶楹往上慢慢地移,直至最后扶楹体力不支时棣棠才伸手拉住她,将人拉上来。

    “你可以的,你做到了。”

    靳扶楹与姜棣棠一齐坐于墙头,正喘着气,现下看着地面,才发现这墙还是有那么高。

    那么高,她也爬上来了?

    靳扶楹有些愣,难以相信自己竟然学会了翻墙,只是她还未出声时,便听姜棣棠道:“看那里。”

    姜棣棠手指着京城一角,明明也不是什么节庆,那处却放起了烟火,同靳府相距甚远,若在院子内定是瞧不见的,可在墙头上倒是一览无余。

    靳扶楹方才愣住的表情此刻更是凝滞,她直直盯着那一处看似热闹明亮的地方,忘了眨眼。

    烟火腾空,因为离得很远,所以瞧着觉得很小很低,只是不知为何,靳扶楹竟然听见了烟火于空中炸开的声响。

    她原以为,夜里这座城都该如这靳府一般死寂。

    却不料只是几条街巷之隔,在她尚可望及的地方,是那般人声鼎沸,热闹喧嚣。

    所以,只是她的这座孤城一片死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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