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代表帝国,应允这件事情。”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众人的视线循着声源处望去。

    顾沉舟挣扎着从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踉跄着走到了恶魔种的面前,低下身望着二花的断腿,眸光有一丝难言的哀伤闪过。

    这是,千帆的族人啊。

    一切,何至于此。

    “如果……千帆没有去世的话,二花,会是顾家人。顾家欠恶魔种的债,永远也还不清,今日,就让一切罪恶,都做个了结吧。曦之,我知道你在看。”

    “我以顾家的名义起誓,护佑二花一生顺遂,喜乐平安。二花在,顾家在。二花亡,顾家亡。请天地为鉴,众生为证,此约不渝,此誓如山,至死方休!”

    顾沉舟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响彻在天地间。

    她深沉的眼眸望着恶魔种,微微颤动。

    这些话,曾经在她的心间萦绕了无数遍。多少次午夜梦回,那个光风霁月的背影,始终都没有为她回过头,徒留一地孤寂,恍然若失。

    斯人已逝。

    生者如斯。

    埋藏在心底来不及说的山盟海誓,缺席了誓约主角,更换了守护对象,但最终兜兜转转,还是如同宿命一般,由顾沉舟代表顾家,向千帆的恶魔种一族,承诺了出来。

    “我们离家,也应诺。”离萩站了出来,表情庄重,“千万人在此作证。这一次,不会再发生顾寻桥之事,不会再发生遗忘之地的事情,该在阳光下享誉称赞的光辉事迹,不会再被岁月蒙尘。”

    这些本就该属于恶魔种的英雌花环,在迟到了足足千年后,最终,还是戴在了它们头上。

    如远古凶兽般的恶魔种有着细嗅蔷薇的温柔一面,它们小心翼翼地望向怀中的宝宝,犹豫再三,踌躇不前,但最终……还是将不良于行的宝宝缓缓递了出去。

    “我的宝宝,就交给你们了。”

    它们决定,最后信曾经热爱的帝国一次。

    *

    “呜呜呜——”看着这诡异恐怖但却和谐温暖的一幕,钛合金莫名热泪盈眶,不停地抹眼泪。

    恶魔种愿意牺牲自己,用血肉为塔尔塔洛斯所有存在浇筑一个永恒的一瞬。

    但这件事,其实存在无数漏洞。

    顾沉舟努力地靠着墙面,吁吁喘气,挣扎睁开模糊的视线,望向那个墨发身影:“恶魔种释放所有的痛苦,瞬间自毁会存在两个问题。”

    “一,就算爆炸像蘑菇云,能量始终是有延迟的,距离遥远的人,会死得晚一些。如何让这一瞬内,所有人都死亡?”

    但凡在恶魔种之后的一瞬过后死亡,就错过了永恒的那一瞬,那些人,将会真真切切地死亡。

    “二,恶魔种的能量,过于暴戾。它们蔓延的速度极快,我们无法保证,那一瞬它刚刚好好在塔尔塔洛斯边缘止住,而不会蔓延到周边的无数城市。”

    一旦越过了塔尔塔洛斯,所到之处,便是一片灰烬。

    塔尔塔洛斯已经是诅咒之地,但其他人不是,其他城市也不是,她们,是无辜的。

    宁清风缓缓收回怀表,声音冷淡:“这些,其实都是一个问题——如何让恶魔种无差别不可控的攻击变得可控。”

    “但有一个人的秘能,在它的面前,上帝不再投骰子,概率变成无用的儿戏,无论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甚至是亿万万分之一,只要这个概率存在,它就——一定会发生。”

    众人瞳孔一缩,望向了站在宁清风身后的瘦弱小女孩。

    这一次的墨菲没有再畏畏缩缩地躲避大家的视线,反而站了出来,声音稚嫩而坚定:“宁姐姐说,没有概率,因果链便会是无限单链结构,一切前因有且只有一个后果。所有的未来,都将能被完全计算和预测。”

    “但、但是,”钛合金结结巴巴道:“墨菲定律,不是只针对坏事吗……”

    一只破烂的小滋蛛从小女孩的领口冒出了个头,迈着零星的几条腿爬到了墨菲的头上,骄傲叉腰,异常自豪道:“对人类而言,死亡,难道不是最坏的坏事了吗!放心,墨菲保证在一瞬内让你们全部死得透透的!”

    众人:……

    “但你并没有解决第二个问题。”不管形势多么危机混乱,顾沉舟的思绪永远清晰,总是一针见血:“宁清风,你无法保证,这一瞬受灾的,只有塔尔塔洛斯的存在。”

    宁清风不置可否,淡淡道:“这世间,水往低处流,是因为重力势能趋向于收敛到最低的能量状态。反过来,想要阻止一个粒子逃离低势能区,就要建立困住粒子的壁垒势能,叫做势阱。”

    “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塔尔塔洛斯建造一个——无限深的厄运势阱。让那一瞬的灾难,无法越过塔尔塔洛斯。”

    钛合金阿巴阿巴,完全听不懂,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颇具慧根的灰公子。

    灰公子毕竟修佛,反而能理解厄运相关的事情:【类似于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假如你站在我身边,但你厄运势低,而我厄运势高,也就是说,在你身上发生的灾厄想要同时找上我,还得翻越我们之间的势差,无形中,它就多了一道墙,将灾厄阻挡在我的外面,这就是厄运势阱的意思。简单来讲:就是你霉运附身,而我幸运加持,我和你同时被车撞,你会重伤不治,而我,会刚好擦边而过,毫发无伤。】

    还能这么解释?!

    钛合金倒吸一口冷气,这一刻,她莫名肃然起敬,感受到了玄学和科学的高度统一。

    顾沉舟眉头轻蹙,“这个无限深的厄运势阱要怎么建立?又怎么,刚刚好好让它覆盖塔尔塔洛斯?”

    墨发身影沉默了一会后,才垂眸道:“墨菲的认知,刚刚好,仅限于塔尔塔洛斯。”

    墨菲定律,本身就是一个厄运势阱,让墨菲照映的存在,厄运缠身。

    “哈哈——”墨菲笑着挠挠头,羞涩道:“在小滋蛛的怂恿下,我还想过要带姐姐去传说中能无限吃饱饭的帝都,我脑海中想了很多次过它美好的样子。但好在它是活在我幻想中的镜中花朵,水中月亮,海市蜃楼一样的梦幻泡影,我想象中的帝都,和真实的帝都,完全没有一点相似。这样,也就不会影响到它了。好幸运,真的是太幸运了!”

    真的是幸运吗……

    墨菲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塔尔塔洛斯的世界。

    对于帝都的繁华,也只能想象出是个能填饱肚子的城市。

    看着墨菲腼腆的笑容,众人不可抑制地,感到了悲哀。

    顾沉舟沉默良久,道:“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们所有人都困在了这一瞬,二花怎么离开?”

    她承诺过,会让二花平安喜乐,一生顺遂。这承诺的一生,不该困在这短暂的一瞬中。

    宁清风望着顾沉舟,漆黑的眼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她薄唇微启:“其实,在我们之中,有人,不在达摩克里斯之枪的诅咒范围内,甚至,她不在塔尔塔洛斯的时间规则内。”

    “什么意思?!”在场的人一脸惊讶,完全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样开挂的存在,还潜伏得这么深。

    宁清风微微抬眸,望向了那个曾经一起并肩制花的朋友,“有人献祭生命,和切尔诺斯做了交易。但至今,那个交易都像个被遗忘的盒子,始终没有打开,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众人顺着宁清风的视线望过去,眼眸微睁,竟然是……离萩。

    “独孤向切尔诺斯要了,脱离塔尔塔洛斯一切规则的特许。这样,将来,无论是切尔诺斯赢,还是哈迪斯赢,他心爱的那个人,都能挣脱一切束缚,逃离这片遗弃之地。”

    离萩,那只无论欢喜还是悲伤,挖洞速度都始终保持如一的黄金地鼠——就是那个不遵守感知时间规则的特殊存在。

    塔尔塔洛斯内的一切限制,于她,都无效。

    这个唯一的例外,是独孤用血色为代价,铺就的生路。

    来自过往的守护,在独孤死后,矢志不渝地执行着使命,最终穿越茫茫时光,射中了离萩。

    她手微抖,捂着自己的心脏,神色茫然而无助:“没有感觉。怎么会没有感觉呢?这里,怎么不会难过呢?”

    “他那么爱我,这里,为什么无法回应一点呢?”

    在场的人神色哀伤。

    她们,没办法替离萩,作出回答。

    离萩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想要找出那个罪魁祸首,却怎么都找不到。

    此刻,她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独孤,永远离开了。

    就因为她当初那一瞬,没能救下他。

    他永远停留在了过去的时光,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害死了他。

    “但是不会痛啊,不会痛啊……”曾经生命的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但这一刻,她才发现,失去了重量的生命,是那么地轻飘飘,轻得她一个晃神,就飞远了,再也抓不住了。

    她的眼眸,无知无觉地流下了眼泪。

    *

    天光逐渐变亮,离黎明越来越近,时间不多了。

    重新整理好情绪佯装若无其事的离萩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所以,是让我将二花她们带出去?”

    宁清风微微点头。

    “但要怎么做?”离萩问道。

    塔尔塔洛斯的特许只给予了她一个人,现在切尔诺斯和哈迪斯都死亡了,不可能再改变规则了。

    宁清风漆黑的眼眸变得幽深:“共业。”

    钛合金挠挠头:“共业是什么意思?”

    宁清风看向了沉默的灰公子:“众生之业,皆由缘生。你除了大悲咒,秘能还包括共业吧?”

    无尘的师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佛家子弟,死后根本不足以肉身成佛、铸造金身佛像。是无尘,利用共业秘能,将他与师父牵连,将修炼多年的的金身……给了师父。

    但这个金身注定不纯,所以他才需要不停地用大量的金钱去塑造金身。

    灰公子微微叹了一口气,写道:【没错,我的秘能,是[业力相连]。但你也说了,业力因缘和合。当初我能成功,是我和师父缘分已深,牵引容易。但离萩和二花,并无深缘。】

    墨发身影微微摇头:“之所以需要深缘,是因为缘分愈深,业火愈烈。业火具象,才能牵引。但是我们这里——”她的眸光投向了背着重剑的向丛雪,“刚刚好有一个能看到业火的人。”

    在场的人一愣。

    此刻,她们的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寒意,一种荒诞的虚幻感油然而生。好像她们不是生活在一个现实的世界中,而是舞台上随着剧本翩翩起舞的提线木偶。

    为什么,一切都如此刚好。

    每当遇到一扇打不开的大门,就刚刚好有一把配对的钥匙。太过恰好了,就好像……一切都是被“人”安排好的。

    摸不透。

    宁清风到底想要做什么?真的……只是简单地想要帮助人类度过这次危机吗?

    宁清风这个存在,太过扑朔迷离,实在是令人完全参不透。

    她们强行压下了这诡异的感觉,灰公子写道:【可以,并且……如果业火具象的话,我可以牵引不止一个人。】

    众人一惊。

    也就是说,不只是二花,其他人,也能出去。

    “能多少人?”离萩问道。

    【看你。你能承担多少业力,就能带多少人。但我感觉,最多七个。】

    七个。

    气氛一时沉默。

    实际上,整个塔尔塔洛斯的人类,都不足七个了,剩下的,都是半诡或者诡异。

    离萩环视了一圈。

    这里,有诡异强大的宁清风,有堕入黑暗的向丛雪,有灾厄之体的墨菲,有平庸无能的钛合金,有残疾柔弱的二花,有尊敬温柔的顾沉舟……

    再加上她和灰公子,总共八个。

    “一起走吧。”离萩沉沉开口道,“既然能走,那就一个都不能少。”

    “我带你们离开。”

    她不喜欢永恒的一瞬,那一瞬曾经夺走了她珍贵的东西,所以她想要尽可能地带所有人离开,就算是业力反噬,也在所不惜。

    这一刻,她摒弃了一切偏见。

    气氛再度凝滞。

    虽说如此,但确实多了一个人。也许就多这么一个人,就会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墨菲是第一个举手发言的,她露出了难得的灿烂笑容,“好呀,我一直想去小滋蛛描绘的帝都看看,现在终于有机会了,谢谢离姐姐!”

    有了墨菲,气氛瞬间轻松了很多。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

    天边逐渐泛起一抹光亮,驱散了血色的夜色——黎明,即将到来。

    墨发身影和瘦弱的小女孩站在了高处,微风吹拂。

    “墨菲,准备好了吗?”

    “好了。”墨菲坚定地点点头。

    黎明的第一抹光线照亮大地。

    “啊——”

    分散在塔尔塔洛斯各地的恶魔种瞬间释放了一直压抑的极致痛苦,血肉一寸寸毁灭,爆发出摧枯拉朽、毁天灭地的力量。

    “开始吧!”宁清风低声喝道:“让你的恶意——充斥整个塔尔塔洛斯!”

    “好!”墨菲紧闭着眼,脑海中不停浮现过往的苦痛。

    家人的死亡,姐姐的堕落,混混的戕害,幸存者的憎恨……这一刻,她对世间的恨意达到了顶峰。

    无限深厄运势阱瞬间形成。

    所有人,塔尔塔洛斯的所有存在,都在这一瞬,都走向了最坏的结果——死亡。

    而势阱的存在,又将这惨绝人寰的灾难,牢牢锁在了塔尔塔洛斯。

    ——达摩克里斯之枪的诅咒,实现了。

    时间,变得无比缓慢,一切,都处在了生与死的临界线。

    这一瞬,变成了永恒。

    墨菲和宁清风缓缓飘了起来,系在手上牵引着的业火,将她们慢慢带离这永无止境的一瞬。

    时光仿佛具象成了漫天流沙的河流,而她们,宛在水中央,逆行而上。

    “走吧,”离萩努力挣着眼睛艰难地迈开步伐,每一步,都像是陷入泥淖般的沉重,神秘迤逦的时光流沙从前进的方向流淌而来,仿佛在阻止她们离开,离萩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带你们离开。”

    由业火形成的牵引之绳紧紧缠绕着每个人的手腕,带领她们离开这片遗弃之地。

    就在众人埋头前进的时候,手中的业火之绳突然一松。

    她们一愣,回过头去。

    就看见最末端墨菲手腕上的业火之绳,解开了。

    “墨菲,你做什么?快拉住!”钛合金神色焦急地大声喊道。

    墨菲摇了摇头,时光长河的流动吹拂着她的发丝,她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灿烂笑容——

    “姐姐,我就不去啦。”

    “这样就很好,你们代替我,去看看繁华的帝都吧。”

    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离开。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她的手握紧命运的黑色匕首,闭上眼睛朝着脖子狠狠切了下去,血液喷溅,染红了整片时光长河。

    “墨菲!!”

    钛合金着急地想要回头救助,却被灰公子扯住了。

    他摇了摇头。

    共业已断,时光已逝,一切不可能再挽回。

    钛合金瞬间脸色苍白,身体僵硬地回过头看着破碎的女孩。

    “嗬——”瘦弱女孩再也拿不住匕首,哐当一声沾染血液的利器掉落在了地上。

    她捂着止不住血的脖子,声音断断续续,虚弱地望着宁清风,脸上却露出了邀功般的骄傲笑容:“宁姐姐,你曾经教我的,对准这里切下去……动作要快,要利索,一击致命……我是不是……做得很好……”

    墨发身影眼眸低垂,“是的,墨菲。你做得……很好。”

    墨菲定律,其实有一个不可说的解——那就是觉醒者,亲手终结掉自己的生命,让这面照映厄运的镜子,彻底破碎。

    “是吗,真好。”小女孩的身形摇摇欲坠,模糊的眼泪逐渐打湿了脸庞,她哭哑着声音道歉:“大家,其实我、我一直,我一直想说……对不起。”

    “对不起,离姐姐,让独孤哥哥离开了你……对不起,顾姐姐,让你的十年心血白费了……对不起……宁姐姐,我辜负了你的期待……对不起……让你们遭受了那么多的厄运……”

    “我曾经很想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我现在,不想了……”

    她想要的,也仅仅是一顿饱饭而已。

    即使如此,外面的世界,也根本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我的一生,都被灾厄缠着,没有选择。”

    她缓缓倒了下去,止不住的血液从她细瘦的脖子汩汩流出,形成了刺眼的血洼,目光逐渐涣散。

    “我不能选择怎么生,但我能选择怎么死,就让所有的灾厄,在我这边中止吧。”

    “墨菲!墨菲!!不要啊,不要。”小滋蛛惊慌失措,迈着七零八落的细腿,大哭着跑到奄奄一息的小女孩身旁,声音凄厉而绝望,“墨菲,你怎么干傻事了,我们说好的,一起去帝都的,你不要死。”

    “呜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找上你的。”小滋蛛嚎啕大哭。

    它后悔了,它以救世的名义找上了墨菲,最终,却要了墨菲的命。

    “别哭。”墨菲声音弱得几乎听不见,她艰难地伸出红肿的手指,指尖微颤,轻轻抚了抚小滋蛛机械绒毛般的身体。

    “小滋蛛,别哭啊。你看,最终我,还是救世了呢。”她笑着道,眼尾有泪光闪过。

    命运弄人。

    墨菲兜兜转转才发现,自己压根不是什么救世者,而是人人憎恶的灭世者。

    但是她亲手杀掉了这个该死的灭世者,何尝……不是一种救世呢。

    在生命的最后,墨菲目光眷恋,有些不舍,有些难过,但最终,都化作了释然。

    她望着哭泣的小滋蛛,声音逐渐消散。

    “小滋蛛,谢谢你,用梦幻的语言为我描绘了一个美好的英雌梦。”

    “遇见你……真的是,我人生中最极致的幸运呀。”

章节目录

触手与小少爷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喜从何来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喜从何来并收藏触手与小少爷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