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风一身破烂地回来了,浑身是血地倒在了路生白的怀里。

    如蛛网般龟裂的恐怖血痕遍布了全身,吓坏了短小如鼠的路生白,泪啪嗒啪嗒掉,一边哭鼻子一边将沉重绵软的宁清风拖到床上,闭着眼睛小心翼翼给她擦拭身体清洁伤口。

    他不敢出门。

    只敢怂怂地将地下室的门锁得死死地,蜷缩在这个狭小地下室中,守着人事不知的阴郁女人,一边数着营养液,一边揪着小猪崽的软毛,偶尔用白瓷般的手指狠戳宁清风的脸颊,恶狠狠道:“你再不醒来,我就用大长腿库库跑路,你腿瘸,这辈子都追不上我了。”

    他表面凶狠,内心却彷徨不安,偶尔在地下室中咬着指甲焦虑来回踱步,时不时望向紧紧闭着的铁门。

    时间晃眼过了十天。

    地下室中,修长精致的少年将袖子卷至手肘处,露出了白玉般的手臂,曾经纤细温润的十指此刻布满了密密麻麻细小的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他却感觉不到疼似地,干练地坐在小椅子上,手指点着细数起来家当。

    “一根粗绳,用来驮宁清风这个大懒猪。”

    “半瓶营养液,最后的粮食。”

    “一只小猪崽,珍贵的家产。”

    “一只呆毛黑狗,击杀歹徒的凶器。”

    “一根大木棍,偷袭专用。”

    “还有……”

    路生白气势汹汹地走到昏迷不醒的宁清风身旁,撸起袖子,“听着,你的衣服我征收了!”

    少爷姿态很高,动起手来却脸色通红,闭着眼睛,抖抖索索地把宁清风脏兮兮的工厂两件套扒下来,触碰到宁清风冰凉的肌肤指尖还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毛茸茸的脑袋一钻,就从充满女人独特咸湿气息的衣服领口处钻出了个可爱小脸,他耳垂红得滴血。

    这、这破衣服,怎么和宁清风一样霸道,残存的温度和气息无孔不入地往他身体钻。

    他眼眸水波似有雾气,羞涩地将半张脸埋进了竖起的领口中,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将粗长的绳子从腋下穿过了宁清风的手臂,他缓缓蹲下身体,将粗糙的绳子在柔嫩的手掌中缠了两圈,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嗯——”

    白皙的手掌死死拉着粗绳,肩膀的软肉生生勒出了红痕,路生白咬牙用力,才堪堪将沉重的女人重量全部压在身上,随后开始艰难地迈起了步伐。

    他喘着气,骄傲地翘起小鼻子,朝着昏迷的人邀功道:“嗯哼,我厉害吧,练了十天,就能背起你了。”

    说着说着,他动作倏地停住,酸涩的热意逐渐染上眼眸,模糊了视线。

    他低声轻道:“宁清风,走吧。”

    “我们,出发了。”

    宁清风在回来的当天,就彻底没了气息。

    那个沉默寡言、毁容跛脚、说要带他离开的宁清风,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路生白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觉。

    就像一个人高高兴兴地走在街道上,突然被人打了一个闷棍,还没等晕乎乎的脑袋清醒过来,就被告知家中噩耗,让他节哀。

    太快了。

    快到,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开门后,宁清风向他伸出手,笑着说要带他离开的那一幕上。

    “不过也没差啦。”他笑得像是太阳下洋溢的傻兮兮花朵,没头没脑,无忧无虑。

    “我带你离开,一样的……啦。”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听不见,很快眼泪便开始哗啦啦地掉。

    “叽——”一旁的章章见状焦虑地跺跺猪蹄。

    就不该心软放过了向丛雪那家伙,为了让她干干净净地回到她该回去的地方,它还傻猪一般地牺牲了所有的力量,彻底褪去了她的翅膀。

    现在她好了,回去当人类的宝贝,它在这里成了老弱病猪,路生白明显状态不对,它却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只会跳踢踏舞。

    可恶啊,它就算了,宁清风怎么回事,一个日天日地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的大反派,一个大怪物,竟然比它这个炽天使还迫不及待上天堂,轻飘飘就领盒饭了。

    这合理吗?

    章章心里烦躁。

    它知道宁清风掌握【创世】权柄后去做了某些事情,但它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恐怖事情,竟然能把宁清风给玩脱了。

    它没长嘴,只会“叽叽叽”,词汇量上被压着暴打,实在拗不过固执的少年,只能依了他。

    “叽——”它哀哀地叫了一声。

    别哭了,走吧走吧,离开这个该死的伤心地。

    *

    等路生白的脚再次踏上塔尔塔洛斯这片土地,见到久违的阳光时,他的神情一片空白,完全怔愣住了。

    他之前为离开地下室所做的一切防范,在这一刻,好似都没有了意义。

    因为,什么都没有。

    没有视线粘湿恶心的流氓,没有神色匆忙的工人,没有绝望肮脏的乞丐。

    没有辉煌伫立的教堂,没有宽大平整的道路,没有拥挤破旧的房子。

    什么,都没有。

    满目,尽是废墟,一片死寂的荒凉。

    一切文明,在这破旧的遗址上,短暂地停留过后,就无情地抛弃了它,徒留斑驳的痕迹。

    微风沙沙吹过,带来了无形之风穿梭花野的香气。

    路生白怔怔地朝花香源头看去。

    在青苔点绿的残石之间,一片又一片血红色之海蔓延相连,掀起了一阵阵波浪。

    “彼岸花……”路生白喃喃道。

    这里,为什么有这么这个。

    短短一段时间内,塔尔塔洛斯又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他下意识退后了一步,有些茫然地望着这片陌生的天地。

    昨日之景,已如隔世。

    他脸色发白:“怎么会这样……”

    “这里真的是塔尔塔洛斯吗?”

    他可能,走错地方了。

    就像是一脚跨越山河、误入他乡的游子,此地非彼地,此乡非彼乡。

    “我必须要先搞清楚,这里到底是哪里,我是不是真的走错地方了,我又该去哪里。但是……”

    他神情彷徨地望了望这辽阔的天地。

    背着宁清风,他要怎么离开这片荒无人烟的废墟?

    “嘟嘟——”就在他无助的时候,尖锐的鸣笛声打破了寂静的天地,伴随而来的,是车辆行驶时的低沉轰鸣声。

    路生白被吓了一大跳,他回过头去,就看见前轮一晃一晃的破旧搬运车正在朝他缓缓而来,而坐在驾驶座上的,是一只头顶白色呆毛的黑色哈巴狗。

    路生白下意识低头看了看——果然,他脚边的歹徒凶器不见了。

    这只凶器没有击退歹徒,反而开着摇摇晃晃的老爷车来接他了。

    旁边还有他的珍贵财产小猪崽在挥舞着小蹄子,煞有其事地指挥道路。

    路生白:?

    好像有点哪里不太对劲。

    “叽叽叽——”章章大声道。

    少年都累得脚发抖了,下来帮忙把这个家伙搬上去,杀千刀的,死了还霍霍少年了。

    “嗬——”呆毛乖乖回道。

    幸好诡异之间用的是呓语交流,“叽”和“嗬”之间完全不存在语言障碍。

    迷迷糊糊的路生白稀里糊涂地上了车。

    有个车车确实好,再也不用搬沉重的宁猪猪,速度还快了无数倍!直到——

    他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景象。

    “这个地方,不是我们的出发地吗?”他看着那片熟悉的花朵,迟疑地问道。

    呆毛&章章:……

    路生白:?

    两只动物凑不出一个导航来。

    当然,再加一个脑袋空空小少爷,同样于事无补。

    车车不渡路痴。

    一行人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在这个地方打转了好些天。

    “等等,停车!”路生白看见了路边如同零售机的物体,赶紧轻拍呆毛叫停。

    一步一喘的老爷车停了下来,路生白哒哒哒开门下去,同时不忘怂怂地回头邀请道:“你们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之前路生白很幸运地在一群毁灭的残墟中摸到了一个被岁月烧焦的牌匾,叫什么……千帆超市。

    物资不少。

    他像只小仓鼠一般用爪子一顿掏,在里面找到了好几瓶乌黑粘稠的草莓味营养液。虽然过期了,但还能喝。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染上了淘宝的恶习。

    “真的不和我一起去吗?”他不死心地再问了一句。

    一步三回首,依依不舍。

    大黑狗和小猪崽坚定地摇摇头。

    那个东西可是血月降临时亚特兰大帝国给所有城市投放的生命应急舱,领取有诸多限制。最基本的一条就是只有检测到求救者是人类时才会自动打开,像它们这样的诡异去没被喂一颗花生米都算是良心应急站了。

    路生白见状有些失望。

    只能独自一个人去挖宝了。

    这是一个斜立在废墟上,布满了灰尘与斑驳的舱体,若隐若现有一些词被掩盖其中。

    路生白迟疑地走过去,用手擦了擦。

    ——命运给了你一次馈赠,已是恩泽,再多,就是贪婪,终将反噬。

    这是刻在每一个支援舱上的标语。

    每个支援舱,一个人,只能领取一件。再紧急,都只能有一件。

    或许有些应急站终其一生都无人问津,被掩埋在时光的长河中,但在将来的某一天,它可能会成为旅途者的最后一根稻草。

    每一次贪婪,剥夺的,都是另外一个生命存活的机会。

    “咳咳——”路小仓鼠被掀起的灰尘狠呛了下。

    他第一次见这种东西,像只好奇的小动物一般这里点点那里戳戳,将一系列物资说明小按键全按了个遍。

    【叮。氮气包,降温神器,只需要手指节大小的体积,就能制作出奇特的冰霜,快速降低周围的温度。用于冷链运输,低温保存。】

    【叮,便捷工具箱。路上抛锚?手环损坏?信号不良?一箱在手,包损包修,居家旅行必备!】

    【叮,原味营养液。没啥,饿肚子就选这个。】

    ……

    所有的物资说明完毕,实用的东西还挺多。

    “营养液我们有了……”路生白小声嘀咕道,圆润的眼眸在剩下的东西上打转。

    这里面对他们最有用的就是便捷工具箱了。

    那个跑起来视线一高一低的,平地如山坡的破旧老爷车,保不齐哪天就要用到救命的零件和工具了。

    他弯下腰,看着缓缓打开的支援舱,想要拿走便捷工具箱,只是在触碰到冰凉金属的那一刹那,他顿住了。

    我想要宁猪猪能陪我久一点。

    他难过地想道。

    最起码……直到离开塔尔塔洛斯。

    他犹豫良久,最终手指的方向一转,拿走了那个用于冷藏的氮气包。

    路生白遵守规则,只拿一个。

    手里攥着白色包裹就要起身时,突然,“滋滋滋——”的信号声响起。

    路小仓鼠被吓了一大跳。

    “血月降临……沦陷……诡物……”

    ——是支援舱旁边的信号接收器。

    可能是因为路生白的到来触动了开关,它开始零零碎碎陆陆续续地播报一些讯息。

    损坏过于严重,这个机器宛如一个老年痴呆,说话断断续续,语无伦次,还一点都不全。

    “污染……第一类接触……目击…………第三类接触……管理局变动……副局……怪物……秘能觉醒……天启降临……”

    “第六类接触……死亡……堕化……诡异……反常之物……不要看……不要交谈……”

    令人触目惊心的词一个一个地蹦出来,路生白感到呼吸困难、血液倒流,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此刻破败的接收器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发出了最后尖锐的哀鸣——

    “不要对视!不要说话!”

    “逃!”

    “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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