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刚带着儿子从前院过来,进了荣安堂,就听到了容氏的话,面色黑了几分。

    秋姨娘不成体统。

    容氏也有过,女子以夫为天,为夫君生育儿女乃为人妻子的根本。身体有恙,不能生下嫡子,那便教养丈夫唯一的儿郎是天经地义的理。

    秦隐是当世大儒,当年进士及第,入了国子监。从博士做起,三十年间兢兢业业,迄今为国子监祭酒。教出数不清的学生,可谓是桃李满天下。平日里,待人严苛,极重规矩。

    “夫人,秋氏如此不成体统,你怎么也由着敬儿去……”

    “老爷!”秋姨娘梨花带雨,扯着老太爷的衣角,唉声道。

    “是我的错,但文敬年岁也不小了,又在朝为官,定是能独当一面的,没成想......文敬也是爱怜生母,对润哥儿恨铁不成钢......”

    老夫人适时起身道。

    她想着秦润才三岁,贸然离开身边亲近的人不好,顿了顿,看了眼跪在地板上的小儿,继续道,“三岁的小孩,定不是有意的,万幸清秋安好。把他送回江姨娘身边,秋氏便在院里的佛堂吃斋念佛。老爷以为如何?”

    老太爷面色严峻,转头看向秦文敬,厉声道:“你前些日子便是如此糊涂吗?”

    秦文敬连忙跪下,低眉顺眼,没有说话。

    容清秋攥紧手心,刚修没多久的指甲把掌心划破了,轻微的疼痛和刺激着她的神经。在老太爷看过来时,掩面拭泪。

    一个秋浓院的丫头进了荣安堂,把容氏唤回。

    ——

    冬天的夜晚寒意冻人室内点着上好的银丝碳,秦臻好似能问到热气里充盈着容清秋身上的暗香。

    温暖舒适的环境,身上久违的舒适感,她有些困了。

    “他小?那摇床里的那个是年岁大吗?她方才又烧了起来。”容清秋的声音掺着十足的讽刺。

    “一个月就病了四五回,看着那么小个的孩子,你就不心疼吗?”

    “那你想怎么样?”秦文敬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无力。

    “我想怎么样?”

    “是你,你那好母亲,想我怎么样吧!凭什么啊!我疼了一天一夜,歇斯底里,宛若疯妇,血水一盆一盆往外端,我流了多少血,你知道吗?”最后一句,她问得格外认真。

    “那时候,你在哪?”

    秦文敬一只手把颤抖着手压下,撑着梳妆台子,背过去的手紧紧握拳。

    容清秋哽咽,哑声道,“你……我的女儿早产,大夫甚至说...会早夭…以后指不定怎么样。霜姐儿身子自小结实,你看她有霜姐儿的一半吗……”

    她突然转身,抬起手把从眼眶垂落的珍珠拭去,强撑着,盯着秦文敬一字一句说着,“你死心吧,就算老太爷给金陵去封信,叫人接回我这个妒妇,我也不认你的好儿子。”

    一口一个好儿子像锋利的刀,狠狠捅进秦文敬的心底。

    他抬眼,昏黄灯光下的背影在一点一点远去。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是大婚之后第一天江氏来敬茶?

    还是他生产的时候没陪在她身边?

    泪眼涟涟的容清秋坐在床榻上擦拭眼泪。

    秦文敬这个时候哪里敢走。只上前揽住她的肩膀,只在她想挣开的时候,加大手中力道,轻声道,“好了,送走便送吧,不认便不认罢,只是你为何不与我言说......”

    容清秋只顾抽噎,没有理会,哭够之后,便望着襁褓的秦臻出神。

    小孩子才一个月,身子就够她的手臂长,吃得少,比霜姐儿小的多。小脸上红扑扑的,眼睛闭着,张着嘴巴用力呼吸着。

    “是个男孩就好了。”秦文敬由衷感叹。

    是个男孩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不会有争吵,他不会陷入两难之地。

    他和秋娘便不会有子嗣方面的遗憾。百年之后,会有亲生孩子在陵墓前叩拜……

    容清秋狠狠拧了秦文敬的胳膊,直到手下的人挣扎才放开。

    她咬着牙,眼角的泪珠堪堪挂在脸颊,唇色发白,但双眸亮得出奇。

    她什么都不想,只想她的女儿平平安安长大。

    “肯定青了……”秦文敬揉了揉手臂,不敢直视她的双眸,转头去看他们的女儿。

    却见小婴儿尚未发育完全,还柔软的头部稍稍往另一边偏。

    ——

    容清秋脸色难看,皱着眉头,纤纤素手把案台上的宣纸一张一张翻过去。

    张嬷嬷奉命给三夫人送来老太爷选给六小姐的名字。

    她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带着笑望向容清秋。“三夫人慢慢选,这都是老太爷亲手提笔写下的。”

    容清秋挑眉,嘴角上扬,似笑非笑跟她虚以委蛇 “我这便选着。”

    等张嬷嬷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容清秋面上带上阴霾,手上翻着宣纸的速度加快,把老太爷赐下的名字翻过去。

    她压制着自己怒火,手上力道加大,手指把雪白的宣纸捏皱。

    女儿一个月了,没有名字。

    大临的婴儿都是差不多一个月这样取名。太早的话,怕名字太郑重,孩子魂轻压不住。

    满月酒之后,由家中长辈或者父母赐名。这一辈,老太爷只给了秦瑜和秦煦取名,后面孙辈多了,老太爷便让儿子们自行定下。

    老太爷桃李天下,教书育人,字写得是不差的,方方正正,遒劲有力。

    顺,柔,惠,拂。一共四个单字,看着都是好字,但容清秋就是心里隔应,横看竖看都觉得是老太爷向她表示不满。

    告诫她,要柔顺,贤惠,以夫为天。老太爷上次虽然向着她,但还是不满意她对秦文敬的态度,不满意她对秦文敬长子的态度。

    容清秋随手把纸张放下,没在继续看戳人心肺的字样。

    她起身,直奔书房,一页一页翻着手中的书,挑着她满意的字。

    沅,臻,弥,满。都是好字。

    刚好秦文敬抬脚走入书房。

    “怎么了?”见容清秋在书房,秦文敬挑了挑眉。

    “过来看看我给女儿挑的名字。”容清秋端详着他的神情,确定他对老太爷赐下的字不知情。

    “都是好字,寓意很好。你属意臻?”秦文敬好到臻字,字迹明显重了些。

    臻于至善。品格高尚,内涵深邃。

    “那就它了罢。臻娘?如何?”容清秋扬起嘴角,面带期待看着秦文敬。

    秦文敬看着她的笑颜愣了几瞬,在被察觉前,慌忙转头,嘴里不忘附和她。

    “嗯,秦臻。”

    “那劳烦大人去禀告老太爷。告诉老夫人老太爷我们女儿的闺名。”

    容清秋笑得狡黠。

    她就不去淌这潭水了。横竖秦文敬是孩子父亲,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白白得一声父亲罢。

    “好!午时便去荣安堂走一趟。”秦文敬不疑有他,应得干脆。

    容清秋达到目的,便出来书房,去逗弄刚醒的女儿。

    “囡囡,你有名字了,叫秦臻!好听罢?”容清秋伏在摇床的栏杆上,双眼紧紧盯着里头的小人,手不老实,去摆弄小人瘦弱细小的双手,还轻柔抚摸脸颊上的薄薄皮肉。

    秦臻愣神,由着容清秋在她脸上作乱。

    秦臻。还是这个名字。

    是个好名字。思绪回到她刚来到孤儿院那时。秦臻是那时候孤儿院院长给她取的名字。姓也是秦院长给的。

    “午时了,夫人,到点用膳了。”王嬷嬷提醒母女俩。

    “老爷往荣安堂去了?”容清秋随口说。

    “老爷刚刚出了秋浓院,往荣安堂去了。”王嬷嬷捉摸不透自家夫人的心思,老老实实把看到的禀明。

    “那便用膳。来个水炼犊,还有一份鸡蛋羹,加上几只虾。”秋浓院还没办小厨房,膳食都是去秦府的大厨房取的。

    吩咐人提早说一声,厨房会把菜品做出,来没吩咐的,厨房会把今天准备的菜品送上来。

    明面上就是提前吩咐的事,但是中间的官司可不少。

    提前吩咐了,厨房的滑头找托词,一句没准备就打发了。到时辰端上来的膳食就是残羹冷炙。

    容清秋前些年吃亏,直接拿银子……如今秦文敬做官做的大了,丫鬟婆子都敬着三房。

    现在她要吃些好的,精细的,才有奶水喂囡囡。

    想到这个,容清秋皱着眉,怀着担忧,囡囡现在喝奶喝得少,才没几口便停下。

    也不知是不是早产的缘故......

    才过了一刻钟。秋浓院的丫鬟提着食盒进了院子。

    秦家没有分家,四房的花费都是公中出,自从大嫂杨氏过世之后,都是老太太掌家。

    每人的用度都是都定好的,超出用度的东西都是拿着私房去打点,各房的主子也有办小厨房的,每月公中出一部分,其余都是自己贴补上。

    午膳容清秋自己用,秦臻被白芷小心抱着站在旁边。

    午时,秋浓院里丫鬟婆子们活计都做得差不多了,只有雪落下的声音,反倒隔壁府传来吵嚷。

    “这动静,是在办宴席吗?”

    候在旁边嬷嬷上前,回话,“是谢家再办满月宴。”

    嬷嬷低声给三夫人讲着谢家,还不忘添汤伺候。

    谢家的宅子刚巧贴着秦府的东边。

    “谢家?前些年没有一点动静啊?”

    “谢家主前年带着谢家回了京都。谢三夫人今日在给她孩子办满月礼。”

    “陈郡谢家?”

    “是,老太太带着大夫人和二夫人去赴宴了。”嬷嬷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陈郡谢家是大临开国之前就闻名于世的簪缨世族。族中子弟个个人中龙凤,前朝便出了名的谢家玉树。

    从开国皇帝开始每一代都有人官拜宰相,今朝的谢宰相就是谢家的二爷。

    谢家主家在陈郡,而今竟居家搬来了京都?还住在秦府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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