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姜洛微每日都会到白鹤书院去一趟。

    她特从姜家的药铺中唤了一名伶俐细致的学徒前来照料周秉言,又把各类名贵滋养的补品和药品流水一样的送到书院。

    周秉言的身体也就日渐好转了起来,等到他能下地时,就由姜洛微和薛淼一起陪着悄悄到衙门去领周希言和叠红的尸身,恰好遇到同来领人的琼台梦老鸨和小丫头倚翠。

    老鸨已闻得了蝶羽在小林巷子赁宅院与人相会的事情,但不知其中内情,还当是蝶羽外面有了人,只不清楚究竟是谁。

    这时,见了他们三个也来领人,眼珠一转,当即排除了姜洛微和薛淼,目光狠狠钉住了周秉言,鼻子一耸,嘴唇一动,眼看就要破口大骂。

    姜洛微见状,急忙走过去,正要拿手帕去掩她的嘴,免得她骂出一些不堪入耳的话来,刚抬了手,还未捂上去,却听见身后周秉言轻声说道:“她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老鸨听了这一句,张着要骂人的嘴硬生生愣在了当场,直愣了半响,方合上嘴巴,转过身,一言不发的走了。

    走了没有几步,又停住了,背着身道:“叠红那丫头烦你们也一并领了去吧,好让她们主仆二人黄泉路上做个伴儿。”

    周希言和叠红最后被葬在了花神庙后的逢青山上。

    “她喜欢清静,又喜欢花,这里正好。”

    周秉言说完这句,身体便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众人忙把他送回了书院,自那之后,他是愈发的沉默寡言。

    姜洛微知晓他虽然心中难过,却也不愿旁人过多安慰,因此每次只过来瞧瞧他的伤势如何,并不多逗留。

    出了斋舍,她就会往荀砚之那里去。

    沈晏作为姜洛微的‘表兄’,虽不便直接住到姜家去,可也不好再住客栈,于是便收拾收拾行李搬到了书院。

    又为了行动上的方便,以及不惊扰其他的学子,所以住在了荀砚之的小院里。

    姜洛微虽然每日都来,却没有每次都见到沈晏,他不知在忙些什么,总是神出鬼没的。

    然而单就见过的这几次来看,姜洛微发现了一件事情,这位楚公子似乎极爱黑色,自打相识以来,从未见他穿过除黑色以外的其他颜色的衣裳。

    这本是个人喜好,原也没有什么,只是若穿着黑色衣裳给人登门拜寿的话,那便有些不合时宜了。

    现下既是作戏,自然要做全套,不给人指摘之处,才好随机应变。

    因此在第七日上,也就是赴宴的前一日,恰好碰到他从外面回来书院时,姜洛微便叫住他,将这件事说了,末了道:“楚公子若是不嫌弃,可跟我到姜家的衣料铺子里去看看。”

    沈晏一想,如此也好,就让对方以为自己只一心专注在眼前这场戏上,于是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小娘子了。”

    当下二人便一起去了锦绣楼。

    如今冬去春来,正是裁换新衣的时候,自上巳节过后,锦绣楼便门庭若市,各府各门的大娘子小娘子以及丫头仆役们往来不绝,铺子里的衣料供不应求。

    锦绣楼管事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在姜家多年了,这时正忙着,忽见姜洛微领了个年轻俊美的陌生男子进了来,不禁吃了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笑着迎了上去:“二娘子来了。”

    姜洛微抬手将帷帽略撩起一角,也笑着一点头:“我带表哥过来挑一挑衣料,苏姨你且自去忙,不必顾及我。”

    那被她唤作苏姨的妇人听了这话,不禁纳罕至极,心道哪里冒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表哥来?

    她目光极快的看了一眼沈晏,又看了看姜洛微,见姜洛微并未多言,只又微微一点头,料想这其中必是有些缘故,当下也不追问,笑着道:“是,二娘子有事只管唤我。”

    姜洛微带着沈晏径直往二楼走去,因这楼上也有几位客人在,所以仍照着方才的称呼,轻轻的道:“表哥,你看看这些料子,可有喜欢的?”

    沈晏乍然听她这么面对面的叫自己,倒怔住了,并未及时答话。

    姜洛微方才虽也说了‘表哥’二字,但究竟不是当面唤出的,并未觉得有什么,此时话刚出口,便觉出大大的不同,又见对方愣住了不说话,更是窘迫,脸上一热,白皙的面颊立时添了一层薄薄的绯红。

    她下意识的低下头去,继而想起有帷帽遮挡,别人是看不到的,因此又抬起头来,这一抬头不要紧,偏又透过帷帽对上了沈晏的目光,心里虽明白人家看不见自己,却也还是一阵扑通乱跳,忙忙的转过了头去。

    沈晏怔过之后,便垂眸看着她,虽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只见帷帽的纱帘如水波一般上下左右不住的晃动,便知她心中赧然之极,于是移开了目光,展眼去看这楼中陈列着的各色华美精致的绫罗绸缎。

    他于衣着上简便惯了,看来看去,看的眼花缭乱,竟也挑不出什么,正要随手一指,忽然瞧见一匹翠蓝色暗绣如意连云纹的锦缎。

    沈晏目光定住了,想到前日他从外面回到书院时,姜洛微正在小院中陪着荀砚之给菜苗浇水,当时她穿的正是这个颜色的襦裙,裙面上绣着洒金双蝶穿牡丹的花样,她整个的沐浴在春日的阳光下,眉眼弯弯的笑着,是那么的明艳清亮。

    姜洛微这边平复了心绪之后,发觉沈晏半响没有说话,于是侧过头去看他,见他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前方,也就顺着望了过去。

    待看见那匹翠蓝的锦缎时,她自是也想到了自己那件同色同料不同纹样的裙裳,先是愣了一愣,而后走过去,取了那匹锦缎过来,笑着道:“这翠蓝色高雅纯粹,既不张扬,又不沉闷,就选这匹,你看怎么样?”

    沈晏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鬼使神差的点了头:“好。”

    话音落下,自己也不由得惊讶,怎么就答应了呢?然而也并没有想要反悔的意思。

    姜洛微唤来裁衣的师傅,给沈晏量过尺寸后,便下楼将锦缎交给了苏姨,说道:“多找几位师傅,付上三倍的银钱,叫他们连夜赶制出来。”

    苏姨接过锦缎,心中又打起了鼓,一为这昂贵的蜀锦,就这么轻飘飘的送了出去,二为这蜀锦的颜色,怎么偏偏挑了这一匹?三为这位公子到底是何身份,竟让二娘子如此上心?

    然则苏姨虽有一肚子的疑惑却不能当着人的面问出来,最后只能是笑着颔首应下了。

    等到出了锦绣楼,近旁无人时,沈晏方低声说道:“小娘子,蜀锦价比黄金,在下不能白白受之......”

    姜洛微不等他说完,便截住道:“不然,楚公子上巳节那日救了我的命,我还没有怎样答谢,如今不过送公子一件衣裳,已是轻之又轻了,公子还要与我计较,难不成是觉得我一条命还比不过一匹蜀锦吗?”

    她的嗓音轻柔婉转,可这一番话却说的滴水不漏,着实令人不能拒绝,沈晏哑然片刻,无奈道:“小娘子言重了,这如何能比得?既是盛情难却,我收下就是了。”

    翌日清晨,姜洛微便将做好的衣裳送去了白鹤书院。

    沈晏道过谢,拿了衣裳进去换,待到出来时,姜洛微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去,不由得呆住了,一时忘记了说话。

    沈晏见她只盯着自己,不作声,便往前走了两步,凤眸低垂,轻声问:“不好看么?”

    姜洛微回过神,连眨了几下眼睛,点着头道:“好看,好看的。”

    衣服好看,人更是好看,且举手投足之间显出一股清贵之气。

    这时,薛淼恰好来了,在院子里远远看到,便拍着手道:“好漂亮的衣服!”

    及至进了屋,他又绕着沈晏转了一圈,“这是锦绣楼的蜀锦吧,前次洛微穿的那件襦裙就是这个颜色的,想不到男子穿上也是十二分的漂亮。”

    说着话,薛淼又转向姜洛微,兴致勃勃的问道:“洛微,这个颜色的料子还有吗?给我也做一件吧,我看着真......咦,你脸颊怎么红红的?觉得热吗?”

    “......最近一日暖似一日,是有些热。”姜洛微摇了摇手中的团扇,勉强答道。

    薛淼也点着头道:“确实,我方才跑马过来,也觉着有些热,对了,这个颜色的......”

    姜洛微不等他说完,便干脆利落的道:“没了,等姐姐从蜀地回来,你再去另挑喜欢的罢。”

    薛淼虽有些小遗憾,倒也不是非穿不可,眨眼的功夫就抛下了,转头问起了姜流徽的事情:“流徽姐姐来信了?多久回来?”

    提起姐姐,姜洛微微微笑了笑,点头道:“嗯,前两日来信了,说一切都好,但生意上的事情还要耽搁一段时间,归期尚不能定。”

    “流徽姐姐都走了一个多月了,真还挺想她的。”

    薛淼先是叹了口气,继而想起什么,又嘻嘻一笑,接着道,“洛微,你给流徽姐姐回信的时候,让她挑一些那蜀地好吃好玩的东西带一些回来呗。”

    姜洛微尚未答言,荀砚之却是从周秉言那里回来了,刚进院子就听到薛淼最后一段话,老远的就哼了一声,且走且说道:“什么好吃好喝的东西,值得你这么上心,还让人千里迢迢的给带回来?”

    三人齐齐迎了出去,俯身行礼,唤了一声:“先生。”

    荀砚之先是朝姜洛微和沈晏点一点头,而后对着薛淼恨铁不成钢的道:“你呀你,你这些心思但凡用一半在读书上,老夫也省去了这些个车轱辘似的口水话。”

    薛淼连连作揖:“先生谆谆教诲怎能说是口水话,学生知错了。”

    荀砚之缓缓摇头:“知错不改,又有何用?老夫讲再多,既没有效用,怎不是口水话?”

    说罢,叹了口气,想起丰州驻军图丢失一事,便转了话锋,语重心长道:“汇泽,老夫知你志在驰骋疆场,可惟其如此,才更不能丢了书本,你是机灵有余,而智谋不足,战场千变万化,书中则包罗万象,你懂的越多,活下来的可能也就越大,在这边境之地,谁也说不准哪日忽然就起了战事,到时你贸贸然提剑上阵,一无实战经验,二又胸无点墨,便如羊入虎群,危险至极,你可明白?”

    薛淼听了荀砚之这一番肺腑之言,心中既羞愧又温热,当即双手齐平,一揖到底,郑重道:“学生明白,先生放心,待此事了结,学生立刻便回书院。”

    荀砚之点了点头,抚须道:“如此甚好,时候不早了,你们这就去罢,切记切记,万事小心。”

    三人应是,行礼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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