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姜洛微落入黑风寨的这天,沈晏一人单骑,快马加鞭,星夜兼程赶回了灵州城。

    他从来没有如此迫切的想要见一个人,一路之上,脑海中反反复复的想着,她见到自己时会是什么模样。

    眼睛一定是亮晶晶的,像桃花瓣上浮着一层薄薄的雨露,很快的,那桃花瓣就会变成弯弯的月牙,兴许人又瘦了些,她总是忙个不停,也不知会不会抽空想他,一定会的,她答应了等他回来的......

    当然,也有忐忑不安,等自己将一切和盘托出,她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他从没见她真正动过怒,心里有些没底,不过没关系,他负荆请罪,诚心认错,好好的跟她解释清楚,洛微那样心软的人,总不忍冷落他太久......

    沈晏被拦在了姜府门外,这也不奇怪,原来他总是和她一起进出的,如今他孤身来访,仆役自然是要先去禀报的。

    约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有人出来了,却不是姜洛微,而是她的一个丫头朝露。

    “你们二娘子不在府中么?她去了哪里?”沈晏上前问道。

    “上京城去了。”朝露答道。

    “她上京城做什么?”沈晏心中蓦的一沉,隐约觉得不好。

    朝露照着姜洛微临走时的吩咐,慢慢的说道:“我们二娘子原有一桩儿时定下的婚约,早先两家失了联系,不想前段时间人家来了信,已在京城做了官,辗转寻到姜家的消息,特请二娘子去京完婚......楚公子,二娘子说,从前许多事情是她年少不更事,任性胡闹的时候多,心里很过意不去,请楚公子千万不要怪罪,日后若是有缘,在京城遇上了,还望楚公子念及一点夕日的朋友之谊,不要追究的好。”

    这番话,好似艳阳天里兜头一盆雪水浇下。

    沈晏听罢,石像一般呆立在原地,良久良久,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几时走的?”

    “十天前。”

    黑风寨上下为了寨主的婚事忙的是不亦乐乎,不过短短几天的功夫,整个寨里已经焕然一新,放眼望去,满目皆是喜气洋洋的红,众匪恨不得把整座黑风山都给挂上红绸。

    陆望明本就打算放人的,所以并不着人看管姜洛微主仆一行人,想着她们若是就此跑了,那就是没缘分,到底强扭的瓜不甜,人家小娘子要真不愿跟他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却不料,她们不仅不跑,还认认真真筹办起婚事来了。

    等到良辰吉日这一天,陆望明穿上大红的婚服,对着铜盆里的影子左照右照,嗯,也是仪表堂堂,有模有样,看来人家不跑也是有道理的,想到这,真是美的心花怒放。

    再有老二老三在旁边天花乱坠的夸赞着,更是飘飘然似神仙了。

    却月与他恰恰相反,坐在屋里是愁容满面:“娘子,那陆望明心思太深了,明面上什么都不管,随我们进出,暗地里怕是早就准备着,只等我们一有动作,立刻就会强行扣押。”

    姜洛微一边给她梳头一边道:“不管他打的什么主意,今晚是我们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我们只管按计划行事,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当下吉时一到,两个便似寻常新人那般拜了天地。

    姜洛微和横云伴着却月到了新房,悄悄换下新嫁衣,静静的等着。

    陆望明则在外面同弟兄们推杯换碗,大饮特饮,全然不知那酒里早已放了徐大夫特制的无色无味的蒙汗药。

    姜家十几个护卫端着加了点黄土的山泉水,同众匪们好兄弟似的,勾肩搭背四处转着劝酒,不消一刻钟,黑风寨上上下下睡倒了一大片。

    姜洛微等人趁此机会带着银票和少量行李逃了出去,却并没有往山外走,而是往相反的方向去。

    姜洛微打听过了,那边有一座废弃的山神庙,平时人迹罕至,这里山路难行,夜间更是难走,就是走到天明,也不一定能够顺利出山,即便出去了,明日陆望明醒来,很快也会追过来,俗话说灯下黑,不如暂时躲在那庙里,等到天亮了,陆望明带人追出去之后,再另找小路下山。

    一行人走了快两个时辰,隐隐约约看到了庙宇的轮廓,正要加快速度过去,却忽闻背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姜洛微心中一沉,停下脚步仔细听了听,声音越来越大,显见是离的越来越近了,不由得皱眉道:“遭了,许是蒙汗药兑了太多的酒水,药力减弱了,所以他们醒的早,循着痕迹追了过来。”

    护卫中领头的姜彬说道:“二娘子,他们人多,你们先到庙里躲着,我们兵分三路,把他们引开。”

    姜洛微叮嘱道:“你们千万要小心行事。”

    姜彬点点头,拱手道:“二娘子放心,我们在姜家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

    说罢,领着众护卫返身而去。

    姜洛微主仆三个则相互扶持着到了那山神庙中,如今是月初时候,天上只一弯细细的蛾眉月,光线清淡极了,照得这深山老林中的孤庙,越发的破败森冷,观之令人不寒而栗。

    然而再怕也没有别的办法,三人抖抖索索跑到神像的背后藏了起来,屏息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跨过庙门,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这般情形下,真也不知道来者是人是鬼了。

    姜洛微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极度恐慌中,一双眼睛不由自主的转来转去,忽然间瞥见地上横着一根木棍子,当即捡了过来,紧紧握在手中,只等那脚步声的主人转过来的一瞬,狠狠挥了过去。

    她使尽力气的一挥,却被人轻轻松松的挡住了。

    姜洛微呆呆的望着面前那日思夜想的一个人,几乎落下泪来,半响,方沙哑着嗓子问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晏扔掉那根木棍,声音就像月光一样的清淡:“听闻小娘子要赴京完婚,特来道一声恭喜。”

    姜洛微陡然怔住,霎时间犹如万箭穿心一般,不要说讲话,就连呼吸都是困难的。

    沈晏见她脸色顷刻间变得煞白,也怪自己话说的太重了,明明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她,前一刻还在提心吊胆,怎么见了人忽然就意气用事起来?

    心里数落了自己一顿,他又放软了声音道:“朝露说,你早有婚约在身,是真的么?”

    姜洛微回过神来,淡淡道:“是。”

    “是心甘情愿的么?”沈晏追问道。

    姜洛微忽然笑了笑,仰起头看着他道:“楚公子这话问的好奇怪,别人也就罢了,我是什么样的人,想来楚公子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若不是心甘情愿,又怎会千里迢迢的上京呢?”

    既然要断,那就断的彻彻底底,明明白白。

    沈晏第一次觉得她的笑容是这么的刺眼:“也是,如此说来,对方一定是个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了,听说也在京中做官,不知能否请教其高姓大名?兴许我也认得。”

    “确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至于他姓甚名谁,却和楚公子没有关系。”

    姜洛微说罢,怕他再追问似的紧跟着说道,“深更半夜的,楚公子到这山里来,不只为道一声恭喜罢?”

    沈晏沉默片刻,说道:“前方大捷,大军班师回朝,我随郑将军率领疾风营在前开道,路过此地时,听闻有匪寇盘踞山中,前几日又掳了良家女子进山,所以特来剿匪。”

    “这么说,我们不必再躲在庙里,可以下山了。”姜洛微说着话,回过身,左右牵着始终沉默不语的横云却月,越过沈晏,就往外走。

    谁知,刚走到庙门处,只见空中闪过一道银龙似的蜿蜒雪亮的光线,刹那间,几乎照亮了整座黑风山,不消片刻,便有惊雷炸响,滚滚而来。

    沈晏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低声道:“仲夏时节,又是山里,风雨说来就来,看来今夜是下不了山了。”

    姜洛微不接他的话,退回到庙中去,靠着柱子慢慢坐了下去,双手抱着膝盖,脑袋埋在胸前。

    沈晏站在原地,借着一闪而过的电光,看到她缩成小小的一团,仿佛受了伤的小猫一般,心中十分不忍,待要举步上前,才刚踏出一步......

    “男女有别,还望楚公子自重。”姜洛微头也不抬,声音闷哑漠然。

    沈晏动也不动,半响,才收回脚步,一语未发。

    山风呼啸着扑进庙中,姜洛微打了个冷颤,压在心中的那个问题仿佛被抖出来了似的,明知不该问,却怎么也压不下,忍不住。

    “楚公子离开灵州城时,曾说有话要对我说,不知是什么话?”

    沈晏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说起了疯话:“实不相瞒,其实我亦有一桩婚约在身,未来的娘子乃是京城贵女,名门闺秀。”

    姜洛微猛的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那模糊不清的身影,怔怔的道:“这......就是你要同我说的话?”

    “是。”也不是。

    姜洛微双手使劲攥紧袖口,勉力缓过一口气来,轻轻的笑着道:“倒是我该说一声恭喜,楚公子娶了名门贵女,日后一定会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恭喜,恭喜。”

    沈晏从来都是好定力,今天却鬼上身一般,接二连三的失了智:“小娘子才是嫁得良配,双方相隔千里,多年杳无音讯,郎君仍锲而不舍的寻求,必是情深义重,恭喜,恭喜。”

    他两个在这互相道喜,横云却月却是面面相觑,提心吊胆,大气也不敢出。

    ‘恭喜’过后,庙中一时安静下来,在这令人窒息的沉寂中,狂风暴雨席卷而来,天上像是砸了个窟窿,哗啦啦哗啦啦泼个不歇,仿佛要把这天地间的一切,全都洗刷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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