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洛微忙着迁府之际,前一天晚上有关卫国公府寿宴的事情,已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尤其是那出歌舞戏的内容,更是清清楚楚的宣扬了出去。

    大家虽然震惊,却无有不信的。

    一来沈晏自老国公去世之后,于九岁之龄上战场之前,确实不曾出过府门一步,也不曾听过有办什么生辰宴,那二公子沈曜倒是年年不落,两个儿子分明是同一天的生辰,却这般厚此薄彼,沈晏在府中的处境也就可想而知了。

    二来,沈巍父子二人虽同朝为官,却形同陌路,沈晏这些年来闭口不谈其父,大婚之前更不曾踏入府门一步,大婚之日,高堂虽在,他却不拜,若非有深仇大恨,又何至于此。

    三来,老国公去世之前,非求着先帝下了明旨,指定将来要沈晏袭爵,然而沈晏本就是其嫡长孙,袭爵乃合情合理之事,他为何多此一举?必定是看出了什么,才会那样放心不下。

    众人既对此事深信不疑,那么回忆起先前所传沈晏的疯症时,自然心存疑虑,其实细想想,自沈晏离了卫国公府,上了战场之后,就再没听说过有何异常行为了,如此看来,传言多半是假,继而再想到有关楚要眇的传言,想必也是不实了。

    想完了沈晏,当然不能漏掉思安长公主,真是看她不出,这位民间回来的长公主会有这样大的胆量和魄力,为了给驸马出口气,竟这般豁得出去,虽则其情可悯,但究竟是于礼不合,少不得会有御史弹劾,陛下斥责。

    万料不到,事情传到圣上耳中时,他却哈哈大笑几声,朗声道:“不愧是我盛家的女儿。”

    圣上都这么说了,谁还敢再说什么?

    当然这是后话,彼时圣上这句话还未传出去,谁也不知圣意如何。

    但即便不知圣意,除了御史台,谁人也不会蠢到去掺和皇家的家事。

    然而旁人不说,南郡王盛迅,也就是永康县主的父亲,却是咽不下这口气,女儿都被人踩着脸欺辱了,他能一声不吭?

    昨日晚间他正要去卫国公府给外孙庆生之时,太后娘娘忽然下旨召他入宫,入了宫却又一直不见他,直等到二更时分,才说无事了,让他回去,既已夜深,他便没有再到卫国公府去。

    今日睡到日上三竿,洗漱用膳完毕,正要出去,女儿却过府来了,哭哭啼啼说了半响,他这才知道昨晚之事,也就明白太后娘娘昨天是故意将他拘在宫中,当下怒不可遏,立时就进宫面圣。

    早在他进宫之前,太后已听闻御史台上了许多折子,便破天荒的,亲自到两仪殿去了,昨日皇上只是应她所请,随着送了一份生辰礼而已,并不知晓其中内情,她担心他看了奏折之后,会斥责洛微。

    谁知,刚到殿外,恰好听到皇上那句‘不愧是我盛家的女儿’,太后微愣了一愣,知他并没有怪罪的意思,也就不再进去,转身回去了。

    走出不远,却有内侍追过来禀道,南郡王入宫来了,太后当然知道他所为何来,便又折了回去,立在殿外,且听他说些什么。

    殿内,明宗帝放下奏疏,看向盛迅道:“朕不召你,你倒先来了,也好,你说说罢。”

    盛迅一听,以为皇上要为他做主,先就窃喜起来,心道那思安长公主毕竟与皇上隔了一层,打小又不在宫中,皇上对她自是没有多少兄妹之情,至于太后,说到底不过是个外人,早就听闻皇上对她十分冷淡疏远,纵然背后还有个崔家,但此事是她母女两个不占理,皇上一定不会维护她们。

    思及此,盛迅便大胆的道:“禀陛下,昨日之事,想必您已然知晓,也不知小女玉琦如何得罪了长公主,令长公主这般气愤,不仅在曜儿的庆生宴上,当着众宾客令她夫妇颜面扫地,让曜儿受尽委屈,还平白的造出这大的谣言来污蔑她和卫国公,一点不将长辈放在眼里,甚至串通了太后娘娘,特意将臣拘在......”

    “混账东西,太后也是你能置喙的?”明宗帝不等他说完,便沉声打断了,“长辈?谁才是长辈?谁又是晚辈?朕看你是忘了盛家的族谱了。”

    盛迅早在明宗帝开口说第一句话时就跪了下去,战战兢兢的叩头道:“臣万万不敢!臣、臣只是一时失言,请陛下恕罪!”

    “你自己看看这些折子,大半是参沈巍苛待亲子,罔顾人伦,永康县主为母不慈,刁钻刻薄,小半是参你南郡王教女无方,纵女无度。”

    明宗帝把案上的一摞折子扔到盛迅的面前,接着道,“颜面?他夫妇二人做出这等事来,早已把脸丢尽了,还提什么颜面,沈曜受尽委屈?照你这么说,那沈晏又受了多少委屈?”

    盛迅拾起奏折翻了一翻,果真都是参沈巍夫妇和自己的,但犹自挣扎,“陛下,那歌舞戏所演,都是无凭无据的一面之词,纯属谣言,御史台的那些人更是听风就是雨,什么都要参上一本,陛下万万不能轻信啊!”

    明宗帝微微眯了眯眼睛:“哦?你要证据?好,朕这就传旨,命大理寺彻查,你要的证据怕是只多不少。”

    盛迅心中一凛,连连磕头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都是臣糊涂,说到底这不过是家事,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若真让大理寺去查,到时越闹越大,岂不有损皇家颜面。”

    明宗帝冷哼一声:“你倒识时务,回去闭门思过一月,罚俸一年,好好教导女儿。”

    “臣遵旨,谢陛下开恩。”

    盛迅气汹汹而来,灰溜溜而去,心里是恨极了。

    他前脚刚走,内侍后脚进殿回禀道:“陛下,方才太后娘娘去而复返,仍是在殿外站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明宗帝执笔的手微不可察的顿了一顿,头也不抬,只淡淡的‘嗯’了的一声,表示知道了。

    不过片刻功夫,又有内侍来报,骠骑大将军沈晏在外求见。

    明宗帝放下朱笔,说道:“快传他进来。”

    沈晏陪着洛微迁过府,便匆匆忙忙进宫来了,其实以他对皇上的了解,早猜到皇上知晓实情之后应当是不会怪罪,至于御史台的诸位同僚们,虽说整日里参完这个参那个,但大多数并非不辨是非之人,此次参沈巍和盛玉琦的折子怕是比参洛微的要多多了。

    果然,方才进宫时,恰好遇到出宫的盛迅,脸色难看至极,想来是被皇上训斥了一番。

    然而,即便如此,沈晏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必得面见皇上不可。

    明宗帝一见他,便了然道:“来为洛微求情的是不是?”

    沈晏行礼道:“陛下圣明。”

    明宗帝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你自己受了这多的委屈,多年来始终一声不吭,如今为了洛微,却这样紧张,足见你对她情义之深,朕心酸之余,又很是欣慰,而洛微为你,亦是丝毫不惧责骂,甚至连朕也利用上了。”

    说到这里,明宗帝微微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胆子是真大,对你呢,也是一样的情深义重,你们感情这样好,朕很高兴。”

    沈晏道:“那陛下......”

    明宗帝不待他说完,便道:“你尽管放心,原本老国公托先帝照拂你,先帝又托了朕,朕却对你的遭遇一无所知,实在愧对先帝,愧对老国公,而今洛微替你出了这口气,亦是帮了朕的忙,朕岂有怪罪之理,方才朕已罚了前来喊倒冤的南郡王,至于沈巍和永康县主,自然更不能饶了他们。”

    说罢,便唤了人进来,“传朕旨意,卫国公沈巍及永康县主盛玉琦,为父不仁,为母不慈,苛待嫡子,罔顾人伦,敕令沈巍降为兵部侍郎,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一月,盛玉琦褫夺永康县主封号,同闭门思过一月。”

    圣旨一出,满京大哗,沈巍和盛玉琦的声名自此一落千丈。

    沈晏回到长公主府,洛微立刻迎上来,眼巴巴的望着他,问道:“怎样?”

    沈晏笑了笑,调侃她道:“你不是不怕责骂么?这么紧张做什么?”

    洛微转了转眼睛,说道:“不怕是不怕,可谁还喜欢挨骂不成,要能不被责骂,那当然是最好。”

    “放心罢,不会让你挨骂的。”沈晏牵过她的手,一起在床沿坐下了,将圣裁告知于她。

    洛微听了,喜出望外道:“陛下真是明君,这么说起来,我倒沾了你的光,若非陛下如此宠爱你,此次恐怕没有这么容易过关。”

    沈晏摇摇头道:“陛下对你亦多有赞许,怎能说是因为宠爱我呢。”

    洛微眼睛一亮,问道:“真的么?陛下是怎样夸赞我的?”

    “陛下说你胆子大,连他都敢利用。”沈晏轻轻戳了戳她的额角,话只说一半,故意的逗她。

    洛微稍稍歪着头,扁了扁嘴道:“听着不像夸人的话呢。”

    沈晏微微一笑,刮了刮她的鼻梁,接着说道:“怎么不是,陛下说这话时,可是笑着呢,说你为我出气,也是帮了他的忙,还说......”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了一停。

    “还说什么?”洛微好奇的望着他。

    沈晏向前俯探着身子,平视她的眼睛,低低的笑着道:“说你对我情深义重。”

    洛微脸颊微微一红,被他看的心里扑通扑通跳,干脆伸出手掌捂住他的眼睛,把他往后推了一推:“谁对你情深义重了,没个正经,陛下的话也敢乱传,我看你才是真大胆。”

    “你又冤我,我可没有乱传,陛下的的确确是这样说的。”沈晏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扇着洛微的手心,痒梭梭的。

    洛微忙要撤回手来,谁知刚刚撤到一半,就被沈晏抓了住。

    他轻轻一拽,就把人拽到怀里来了,垂眸望着她道:“我问你,陛下说的究竟对不对呢?”

    “不知道。”洛微低下头,不去看他。

    “自己的事会不知道?”沈晏把她抱紧了些,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洛微用力挣了挣,挣不出来,无奈妥协道,“好罢,你先放开我,我就告诉你。”

    “我放了你,你不会跑?”沈晏不大相信她。

    “我一定不跑。”洛微说的很诚恳。

    “好。”沈晏果真放了她。

    洛微立刻逃命也似的跑了出去。

    沈晏笑着摇了摇头,傻不傻,他若无心放她,她真能跑的了?

    心里这么想着,他嘴上却道:“好啊,你当面诓我,说好了不跑的,你看我下次还会不会放你。”

    “谁跑了,我是要收拾东西去。”洛微的声音从外面遥遥的传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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