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蕴文?他怎么会来?

    杳月惊讶,不觉松了口。周蕴文得以收回手来。

    “我属鼠!“杳月瞪他。

    “那牙齿也厉害。“周蕴文低头一看,小鱼际处已被咬出一圈牙印,正忽悠悠往外冒血呢,”你牙齿长得挺齐呀。”

    他不过随口揶揄,可杳月却不知怎么红了脸,“盈凤呢?”

    “这你不用担心,我不过找人请她喝壶茶,一会马上还你。”

    杳月见是他,便知盈凤是安全的。此刻也放下心来,歪着头满眼怀疑地望着他,“你来干什么?”

    当然是来找你的。

    周蕴文正要说,可该死的自尊心作祟。眼前的杳月近在咫尺,她的目光落到他眼底。周蕴文揪揪耳朵,故作懒散地扭过脸去,“今日我下葬,我不能来看看?”

    “我看你真是不要命了。”

    杳月搞不懂他,也不是很想跟他多说,当即赶他走,“那你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你们周家卧虎藏龙的,四房有十六个心眼儿都不止,友好建议你别被人发现了。”

    周蕴文刚一找借口,心里又后悔了:明明就是专门来见她的,为什么见到了她,想说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呢?

    “我……我明日就走了,离开奉天,离开东三省。这次死里逃生,多亏了你……临走前,我思来想去,还是得亲自来看看……”周蕴文鼓足勇气,终于慢吞吞地说了出来。可杳月却始终心下不安,不知为何,自从回了法岭她总难逃被人暗中监视之感,此时雨夜,这感觉更胜。

    她生怕周蕴文被人发现,又牵扯出不好的事来,也没仔细听周蕴文在说什么,只是弓着背往外探头,“嗯嗯没事,救你的事我不过也是受人之托。而且我想要的,还没说你就给我了,挺公平的。”

    “你说你想要的,是指同我离婚吗?”周蕴文有些惊讶,的确,他原以为像她这样的大家小姐视离婚改嫁为洪水猛兽呢。

    感受到周蕴文一僵,杳月也回过神来。她望着周蕴文,忽然哈哈一笑,“不是,周蕴文。我之所以这么卖力救你,完全是出于对你娘的承诺。你不会……”宽袖下的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她逼自己道,“你不会以为我对你情根深种了吧?”

    周蕴文脸色登时暗了下来,杳月心尖像是扎进去一根刺,异样的痛感随着心跳此起彼伏。

    “当然……当然不会。”周蕴文哑声回应,登时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杳月不知是怕谁不信,盯着他的脸补充了一句,“周蕴文,其实咱俩早完了。新婚第二日……”

    那句“你丢下我”她还是无法说出口,只得隐去继续道,“那时候咱俩就完了,只是拖到现在而已。”

    “是了,本就是我对你不起的。”周蕴文只是靠惯性附和着,“是我害了你。”

    他仓皇的样子委实有些可怜,杳月叹气,“害也算不上……要怪就怪咱们父母乱作媒,非要把两个不一样的人捆绑在一起。对你,对我都不好。”

    其实周蕴文这次专门跑一趟,一来是想见杳月。

    二来……也是为了再劝劝他。他想,如果可以的话,或许他们可以一起走。他不是在乎夫妻的名头,也不是认为杳月就是他的私人物品,离婚后的去留也归他所有。只是他见过了杳月生动的模样,她在奉天又闹又哭,或许不体面却生动极了。

    如此一个生动无私的人,有那么多大好时光,怎么能就这样蹉跎在一方小院内?

    倒不如一起到更广阔的世界去,去寻另一种活法。

    可邀请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却恍然顿悟:原来她已厌恶他至斯。

    她怎么如此无私呢?恨他至斯却还肯舍命救他。他又该如何报答这一片赤忱呢?

    但最痛苦的,她看起来甚至并不稀罕他的报答。

    “但看起来,对我来说是好事呢。”周蕴文苦涩一笑,“若不是与你成亲,我只怕早就躺在乱葬岗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周蕴文说的也没错,要不是这次,杳月真不知道当人爹妈的还能狠心成这样。他实在可怜,杳月都有点可怜他了,遂正欲出言宽慰,却不想视野里忽然出现了杨益生的身影。

    他显然是携雨而来,脸上似有怒意,“周蕴文,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走过来,当即就要把杳月拽到身后,没成想却没成功。杳月望着周蕴文坚定的手,竟然有些恍惚。

    为什么呢?为什么这时候才对我坚定?杳月的眼睛雾蒙蒙的,自己伸手拂去了他的牵制。周蕴文有些愕然,“杳月,你……”

    显然他已经明白了甚至是误会了,但杨益生乐的在他面前给杳月树立绅士形象,“管好你自,不该问的不要问。你还回这里做什么?我救你不是为了给自己找事的。”

    好没意思。因为杨益生的忽然闯入,杳月忽然有些蔫蔫的。她无心恋战,拽拽杨益生,扭头就要走,“他不过是来道个谢,我累了,要走了。”

    杨益生满意于她的态度,面对周蕴文不自觉露出胜者的笑容,也正欲追上走在前面的杳月。却没想到,杳月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站定。

    她扭过头来,静静地望着廊下的周蕴文,眼底闪着幽微的光亮。

    她旁若无人地发问,“周蕴文,你来这,真的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了吗?”

    那一瞬间,杳月自己也茫然。她在期待什么,又在幻想什么。为什么明明早已在心中做好了无法改变的决定,却仍在内心深处渴求着某种她幻想过无数次的契合答案?

    而杨益生只是勾起嘴角,冲她笑了笑。他额前方才被打湿的碎发已经被体温蒸干,此刻固执地翘在额前。他冲她摇了摇头。

    好。

    杳月抿嘴,不知道为什么,点点头算作回应。

    杨益生搂住她的肩膀,“回去吧,要着凉。”

    杳月点头,她再没有一丝力气用来说话了。

    “杜杳月!”忽然,周蕴文的声音由远及近。还没等杳月反应过来,肩膀已经被他抓住。他逼着她扭过头来正视她。

    “你这又是做什么?”杳月很困惑,“你这又算什么呢?”

    “那个……那个协议你签了没有?”周蕴文绞尽脑汁,抠心挖肚终于随便捡起一件事来说。

    “你就这么着急吗?”不顾杨益生阻拦,杳月定定望着他,“反正你都签字了不是吗?”

    周蕴文连忙道,“之前太仓促,我忘了这东西要一式两份。我等你……等你签好字,记得寄一份给我。收不到协议之前,我会……我会一直等你的。在收到协议之前,我会默认我们的婚姻关系仍然存在。”

    杳月笑了一下,十分难看,“这算怎么回事?怎么,我要是一直不寄给你,你就一直独身等我了?”

    “对,我会一直等你。”周蕴文回答地很快,“当然,不要有压力,杳月。毕竟……”

    “我的这条命,都是你的。”

    视线里的周蕴文,脸上挂着的仍是那副对她无欲无求的笑容。

    杳月的目光落在他单薄的身上。这么冷的天,他竟然只穿着一件单衣。杳月叹了口气,罢了,最后一次了。

    她解下自己颈上的围脖丢给他,周蕴文赶紧一把抓住。

    杳月还从没见过周蕴文这副模样,似乎殷勤得有些顾前不顾后,像个愣头青。同之前见过的他比,似乎看起来和她也没有隔了很远的距离。

    把一个云端之上的神仙拉下神坛的最好方式就是让他染上欲望。当然,周蕴文才不是什么神仙。他不过是比她命好些。对,就是这样的。

    杳月顾不上想为什么这个念头会率先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她现在忙着恼恨自己好不容易沉寂下来的心,竟然随着他那略显滑稽的动作而变得雀跃起来。

    “周蕴文。”

    在理智回巢之前,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传来,“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得了吗?”

    周蕴文眉头如同神经错乱一般不受控制得一震。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诱惑着她,她在询问你。她在暗示你。为什么不把你的心里话说出来?没有比着更好的时机了。

    可是周蕴文忘不掉新婚之夜,她一边搂住他时一边流泪的双眼。她微红的鼻头,困惑的目光,以及闪烁慌乱的睫毛。她真的明白吗?或许她应该好好想想,或许她想想之后就会发现他其实是这世间最平凡的一个,甚至比其他男人还要差些。

    到那时候她会后悔,会痛苦,会恨自己先前做出的每一个决定。

    而他,并不希望她流眼泪。

    所以,或许把选择权转交给她,任时间发酵,任她成长后恍然大悟,才是正确理智的选择。

    周蕴文又笑了,“我想,我们或许需要一个正式的道别。”他眉头一挑,竟真的有些玩世不恭的气息,“或许,应该来个拥抱?在这么难得的时刻。”

    杳月望着她,不知为何也笑了,撇着嘴,看不出来多欣喜反而较劲意味浓重。

    “穿这么少,别在半路上冻死了……这围脖,算我最后一次可怜你。”

    话音一落,杳月扭头径直回屋去了。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

    当晚杳月又做了梦。

    梦里的周蕴文流泪了,又问她,杜杳月,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梦里的杳月好奇怪,心想,他有什么好哭的?要哭也应该是她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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