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月是思考过把半昏迷的周蕴文先带回自己家的可信性,但且不说自己的小院实在远,而且那地方住的鱼龙混杂,若是毅然将周蕴文带去,又怕增加了他暴露的风险。

    幸好,周蕴文不至于意识尽散,还能勉强给杳月说清自己在奉天的住址。

    然而不幸的是,周蕴文作为教授来奉天交流,住的地方正在奉大的校舍内。

    杳月本打算一辈子都不再踏进奉大的地盘了,却没想到打脸来的如此之快。而且搀扶着的周蕴文面色苍白,看着只剩进气没有出的气儿了,顿觉老天甚至没有给她一个退缩的理由。

    天寒地冻,她必须赶快将周蕴文送回去。他现在身份特殊,杳月暗暗在心里祈祷他赶紧转危为安,生个风寒之类的小诊所给一针就能解决的病意思意思得了,不然去了医院,更是增加无畏风险。

    然而此刻天像漏了似的,杳月将周蕴文费劲搀扶到自己肩膀上时,落雪势头之大,夹杂在北风中,毫不留情地扑到人的脸上,叫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眼瞧着新下的落雪就盖过了脚背,杳月搀扶着周蕴文走了两个街口还是看不到黄包车,差点又急哭了。可一想现在哭的话,周蕴文也看不见,不知道她为他这么伤心。赔本买卖嘛,还是算了。于是又给自己在心里鼓劲儿,咬着牙往奉大方向去。

    有一瞬间,杜杳月心想会不会奉天就剩下他们两个了。

    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她又急又怕竟然热出了一身汗。她怕周蕴文失温,故意跟他说话,迫使他还残存一丝意识,“喂,周蕴文,你说这奉天现在,是不是就剩咱们俩傻帽儿在外头晃悠了?”

    周蕴文重复她的话,“......傻帽儿......”

    “你是傻帽儿!”杳月说话都牙冷,但还是哆哆嗦嗦道,“我......不.......是,只有你是。”

    周蕴文继续重复,“......你是傻帽儿。”

    “你还真精啊,都晕了脑子还这么好!”反正他神志不清,杳月也不怕他会听到,“怪不得你能当教授呢,行,我同意了,那你不是傻帽儿了。”、

    过了一会儿,只听周蕴文喃喃开口,像是刚接收到她的消息,“那你......你.......是什么?”

    “我啊?”杳月勾起嘴角,又费力将他拖了拖,“我是天才啊,我是天才杜杳月!”

    周蕴文似乎很满意,嘴角也无意识地勾了起来。他还想点头表示肯定的程度,不过身体不听使唤,摇头晃脑地给杳月添麻烦。杳月朝他屁股上来了一下,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凶神恶煞道,“不许捣乱。”

    周蕴文乖乖听话。不过照他目前的情形,他似乎除了听话别无选择。

    幸好,杳月已经看到了风雪之中逐渐逼近的奉大红屋顶。

    杳月瞅瞅旁边的周蕴文,暗自狠狠心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反正周蕴文穿不上她的衣服,她就直接把衣服搭在他的脑袋上,兼有两个袖子系在他的脖子上。

    “周蕴文,坚持住啊!”杳月直接将他整个人搭在自己背上,两手狠狠搂着他的腰,“咱们马上就要得救了,千万不许睡着啊!”

    背后传来周蕴文孩童般的呓语,“......我是......周......蕴文。”

    没来由地听得杳月鼻头一酸。

    *

    奉大终于到了。

    学校附近还有不少学生。不知为何,当真正再次走入奉大校门之际,却比想象中的来的轻松。

    当然,她和周蕴文以这种姿势走进校园里,周遭的目光只会只多不少。

    很快就有人认出了周蕴文,两三个男生赶紧上前来帮忙,杳月骤然轻松不少,赶紧吆喝着学生们把他送回寝室去。

    杳月急匆匆地走在前面开道,来到门口才想起没钥匙,正要从周蕴文兜里摸钥匙,忽然门从里面打开了。

    出来的人正是段杭,看到门外的一切,当即惊讶地“啊”了一声,随即注意到周蕴文,惊呼,“邹应!你这是怎么了?!”

    杳月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本该是单人宿舍的房间里怎么会出现段杭。而且很显然她很自得,显然两个人已经亲密到共用一个房间也不会尴尬的地步。

    接下来的场面手忙脚乱,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周蕴文放到床上,七嘴八舌地说要去找医生。杳月却感觉脑袋像是被人撞了一下,不过还是记得拦住段杭让她把所有学生赶走,再悄悄请个医生过来。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事情明显不正常,段杭也不耽误,一切都按杳月说的办。等医生来的空档,杳月还是懵懵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们真的很亲密啊。周蕴文和段杭。

    在她未曾发觉的时空里,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故事呢?

    可杳月却不想再去生周蕴文的气了,她只是有些失落,只是有些难过,可周蕴文有接触别人的权利。更何况,杳月想周蕴文有选择去爱更好的人的权利,哪怕她之后会变成一个很好的人,但现在不是。此时此刻,彼时彼刻,周蕴文都有爱的权利。

    当然,也有不爱她的权利。

    杳月心痛得厉害,但最让她感到痛苦的是,直到现在,她仍会想要感谢那个令她痛苦的人。

    他只是不爱她,不是什么弥天大错。

    根本无伤大雅。

    眼前出现一杯姜茶,杳月抬起眼睛,才发现是段杭。她脸上也有些尴尬,“辛苦了,喝点姜茶吧。”

    杳月没有接过,她只是望着她,坦然道,“你们感情很好啊,我真羡慕你。”

    段杭不知道她和邹应究竟是什么关系,却也知道不清白。她不置可否,转移了话题,“是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以为你恨他。”

    杳月笑笑,或许她该掩饰,这样可以给自己留点面子。但大抵是把周蕴文运回来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此刻只想有什么说什么。

    “是吗?”杳月歪着脑袋,眼前闪过此前与周蕴文的种种。这才发现她们竟然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短短一年发生的事加起来比她之前许多年都要多,“我之前也是这样以为的。我以为我恨他,可后面才发现不是。”

    原来我不是恨他,杳月在心里想,我只是爱他爱得很痛苦。

    杳月站起来将姜汤喝出了喝酒的气势,一饮而尽后准备离开。

    段杭拦住她,她似乎有些迟疑,但还是开口道,“......等他醒了,我会告诉你的。”

    杳月勾起一笑来,摆手跟她挥别,“还是别了,那时候我应该有更重要的事,估计不太想被人打扰。”

    入学考在即,之前已经耽误了很久了,剩下的日子已经要好好珍惜。她是天才杜杳月,只要想要,就一定会做到吧!她会打个漂漂亮亮的翻身仗!

    更何况,杳月相信,段杭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离开前,余光里是周蕴文陷入沉睡的脸。杳月在心里默默想,再见了,周蕴文。

    *

    又下雪了。

    簌簌白雪闪烁着银色的冷光从高空飘落而下,周蕴文伸手接住,眼看着白色的雪花在掌心融化,顺着掌纹慢慢留下的空挡,他忽然明白自己似乎是在做梦。不然怎么会看到白色的雪呢?

    周蕴文贪婪地张大双臂,预备迎接这场不会在他生命里出现的,沉静的、镇定的、安全的雪。

    余光里,有一个身影一闪而过。他心头暖融融的,梦里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到安全,周蕴文赶紧追了过去。

    转眼,赤着脚的杜杳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她一身火红的喜服。周蕴文只见过一次杜杳月赤脚。

    就是洞房那晚,他推开门就看到趴在桌旁望着那碗冷了的喜面垂涎欲滴的她。彼时她也是这样一身火红喜服,目光往下,是白玉般的脚。周蕴文移开目光,默默在心里背起了《法律的成长》。

    很扫兴的回忆,眼前的“杳月”率先开口。

    她问他——

    “周蕴文,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声音哀切,听得他心都要碎了。可偏偏发不出声音来,他急切地想过去,可脚下却像生了根,怎么都动弹不得。

    “杳月”又开口了,“周蕴文,你为什么就这么想跟我离婚呢?”

    “我明明给过我们之间很多机会的,比如道观那晚,我明明问你了,为什么你就是不接茬呢?”

    “我好像总是费劲心力后,只找到了我们并不相爱的证据。”

    ——不是的!不是的!

    周蕴文恨不得大叫,可偏偏仍旧无果。

    ——我只是以为离婚会让你满意。

    ——我只是!

    挣扎的人忽然僵直,周蕴文死死盯着眼前的“杜杳月”,只见一滴血泪顺着她的眼眶流了下来,划过她瓷器般的脸颊,最后滴在喜服上,隐去痕迹。

    “杳月!!!!”

    随着一声怒吼,周蕴文整个人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满身满头的汗,愣愣地盯着空荡荡的房间,喃喃道,“我只是......”

    “邹应!”

    忽然他被人抱住,那人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你终于醒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周蕴文来不及跟她客套,当即一把抓住她的双臂将她推开至眼前。

    眼前人不是杜杳月。

    周蕴文愣愣地看着段杭,仿若第一天见到她一般,许久才道,

    “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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