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内一片漆黑。

    被捆成粽子状的郭癞子还在昏睡,丝毫不知此刻的尴尬。

    杳月和周蕴文浑身僵直,宛如两根石柱一般插在小春旁边。无论小春跟谁说话,那俩人都眼观鼻鼻观心,都不看她。

    “要不……咱们拿水把他泼醒吧。”

    死一般的寂静里,小春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周蕴文转身去打了一桶井水来,正要泼,被杳月拦住。她对小春耳语几句,小春惊讶道,“这行吗?”

    杳月小声道,“怕什么,反正你......你们都在外面,不会有什么。”

    小春拗不过杳月,只好拉着周蕴文出去了。

    周蕴文本来不愿意走,却怕杳月生气,只好勉强出了门去。耳朵却时刻听着柴房里的动静。

    *

    周蕴文在屋外走走停停、焦灼不安。

    小春看着他这个样子就烦躁,“诶呀,你别转了,我头都被你转晕了!”

    与此同时,木门“吱呀”一声,杳月笑盈盈的出来了。

    见到她俩,更是哈哈大笑起来,止也止不住。

    “怎么样?他招了?”

    “当然了,本小姐出马,岂有办不成的事?”

    柴房内隐隐还能听到郭癞子气急败坏的叫骂声。三人回到堂屋内,杳月还止不住笑,周蕴文和小春都不明就里但被她感染的脸上带笑。

    周蕴文还提醒她,“刚包扎好的伤口,仔细又崩开了!”

    杳月这才像是想起来,顿时诶呦诶呦呼痛。简直是个机灵的小孩。

    周蕴文望着她,心里忽然想:这样的杜杳月,一定很讨父母的喜欢吧?

    而面前的杳月没有卖关子,很快说起话来。周蕴文的思绪被牵引过去,以至于自己都忽略了心头那点微不足道的羡慕。

    “郭癞子全招了,一点都不敢瞒着,张婆婆就是他杀的。还有那个刘老二!郭癞子就是收了他二十块哈洋,才先把张婆婆吊死,挂在房梁上伪装成上吊的样子。”

    杳月抓紧时间同她们分享,继续道,“然后我又问他,为什么要刷张婆婆。他说不知道,刘老二只跟他说自己背后是日本人,让他拿了钱麻溜滚,不该问的别问。”

    “日本人......”周蕴文心头一凛,这里头怎么会有日本人的事?

    而小春已经发问,“你怎么确定他跟你说的不是谎话呢?”

    “我觉得应该不会,你没看到他当时的脸色,被我吓的面无血色。”

    周蕴文问,“你又不是母夜叉,他怎么会看到你就吓得什么都招了?”

    “很简单啊。”杳月冲他挑眉,“刚才我到柴房去,第一眼就觉得那屋子黑的吓人,所以我一泼醒他,就躲在柴垛后面装鬼。郭癞子以为是黑白无常来索命了,当即什么都招了!”

    说着说着,杳月又想起郭癞子看清是她后的脸色,那叫一个五彩斑斓,当即忍俊不禁,赶忙说给她们听,小春一听当即大笑。

    周蕴文望着眼前两个笑得前仰后合的女孩,一脸无奈,“这也行啊?”

    “那怎么不行?”杳月白了他一眼,“就许你不相信世界没有鬼,不许我们相信世界有鬼啊。”

    周蕴文举手投降。

    "哦对了,郭癞子还说了,那上吊的绳子还是他带去的呢。出门前觉得有点长,裁掉的另一节还在他租在狮子坊的屋子里呢。"

    等天亮后,周蕴文便去了狮子坊,果然见到一截绳子就丢在地上。粗细、花色都对得上。大喇喇的,丝毫没有半分想要遮掩的意思。

    二十块钱,一条人命。

    甚至,还有可能是两条。

    心情在一瞬间跌至谷底,但目前最首要的是要搞清楚——日本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周蕴文下意识觉得或许这背后孕育着一个极大的密谋。

    而今关键,仍是失踪的盈凤。

    她们郁闷地发现,本以为会是重大突破的郭癞子实际上不过一个没上桌的小喽啰。她们兜兜转转忙了半天,实际上没有丝毫进展。一无所获。

    后面无论她们怎么审讯郭癞子,对于盈凤,郭癞子翻来覆去只有“不知道”三个字。

    而杳月她们也觉得,郭癞子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搪塞,而是真的不知道。

    盈凤的失踪最特殊的地方就在于那张送出又被认成是假的的逮捕令。

    这就说明,起码在那张“假搜捕令”送达之际,盈凤都是安全地待在警察署内。

    而就在杳月她们赶到的这短短一小时内,有另外一个人非常突然地得到了消息,然后飞快转移了盈凤的同时,还不忘跟警察署的警官们打过招呼统一口径,来弥补

    这显然,已经超出了一个地痞流氓的能力范围。

    所有的思索都不妙地指向了一个方向——或许,盈凤的失踪,是影响到了日本人隐瞒的某个秘密,因而必须控制她的人身自由。而那个最可能接走盈凤的人,看起来更像是替日本人做事,甘心为人犬牙的刘老二。

    “张婆婆......会不会是惹上什么与日本人有关的麻烦了?”杳月分析至此,不禁打了个寒颤。

    周蕴文点头,补充道,“我赞成杳月的想法,不过我认为,并不是张婆婆惹上麻烦。相反,张婆婆和盈凤都是无辜被迁入其中的人,甚至她们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会飞来横祸......”

    他拿过纸笔,在纸上先写了“张婆婆”和"盈凤"两个名字,其中中间画出一道箭头,由盈凤指向张婆婆。

    “......私以为,张婆婆的死和盈凤的失踪,都是拜一个人所赐。”

    周蕴文又在张婆婆前面画出一个箭头,在指向处写下三个字——“张大宇。”

    “那就是张婆婆忽然失踪的儿子,张大宇。比起腿脚不行的老太太和两点一线的年轻女人,一个四处找活干的青年男人偶然撞破了一桩辛密,这更合理,也更容易。”

    这想法与杳月不谋而合。于是想要找到杳月,就要先找到刘老二。

    可偏偏线索在这里断掉了,她们根本不知道刘老二丝毫的行踪。

    再去审讯郭癞子?亦或是再回到张婆婆家寻找证据,结局都是可以遇见的一无所获。

    就在这一筹莫展之际,小春忽然站了起来,“等不了了,我去找九爷!”

    *

    小春晓得,自己和九爷之间那是云泥之别。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尽量试图让她们二人之间的关系维持在一个她可以接受的相对平衡的状态中。

    就比如他教她生意之道,她就愈发努力经营小饭粒,交出一份可以令人满意的答卷。

    又比如尽管他们二人私下接触挺多,可以称之为熟识,但对外,对于二人的关系甚至是九爷,小春也是只字不提。

    亦或者,最简单的,也是最容易做到的——就是尽量不找他,不去麻烦他。

    小春不喜欢求他,那样显得她太脆弱太无能了。但为了盈凤,她却是顾不得这些了。

    杳月和小春是同类人,但同样为了盈凤,只好去求卫六。

    卫六倒是满口答应下来,也是各处找人。只可惜她父亲如今不在奉天做官,卫六一个女孩子,除了出力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幸好还有九爷。

    小春拜托他后的第二天,便有九爷的手下来找她,说是九爷有请。

    小春不敢耽搁,立马飞奔至九爷府中。

    一进屋却听到丫鬟称九爷在书房内待客,遂将小春迎至休息室等待。

    近来为了盈凤奔波,小春窝在沙发里没一会儿便觉得困意袭来,昏昏沉沉地就睡了过去。

    等她悠悠从睡梦中转醒时,只听耳边响起声音,“醒了?也就你个小丫头敢在我这睡这么踏实了。”

    小春一个鲤鱼打挺坐直,还不忘擦掉嘴角流出的口水。

    “能别叫我小丫头吗?”小春抱怨,“好像显得你多老似的。”

    “可不就是老了吗?”九爷坐在她身边,笑眯眯的,“我要是努努力,说不定生的孩子跟你一般大了。”

    “哼,我看您嘴上最努力。”小春撇嘴,转而脸上浮起紧张的期待来,“快说快说,怎么样了?是不是有刘老二的消息了?”

    九爷望着她,不回答,似乎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他在哪呢?有没有抓住他,有没有知道盈凤的消息,盈凤......盈凤还活着吧?”

    九爷望着她,像是被她吵到,煞有介事地揉耳朵。急的小春抓着他的胳膊摇啊摇,“到底什么情况啊!你快说,真要是急死我,谁来听你吹牛侃大山啊。”

    却不想不过一句玩笑话,而九爷一听就敛了神情,假意吓唬实则正色地盯着她,“青天白日的,说什么死不死的?真是不知敬畏。”

    小春被他吓了一跳。九爷又道,“呸呸呸。”

    见小春乖乖学着他的模样“呸呸呸”三声之后,九爷才开口道,“人,找到了,也帮你们审过了。”

    “太好了!”小春欢呼了一声,她太开心了,随即还抓着他的手挥了挥,“然后呢?盈凤在哪?”

    九爷一脸无奈,终于点了点头,“一个好消息,盈凤应该还活着。”

    可还没等小春兴奋,只听九爷忽然喊了她一声——

    “小春。”

    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庄重,他深深望着小春,看的她心里发虚。

    “你若是把我当自己人,就听我的。这件事,你们......尤其是你,不要再往下深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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