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我?”

    周蕴文眼底有怒火升腾而起,但又被极快地压抑下去,“你既然这么讨厌我,又追出来干什么。”

    “不是,我只是被吓到了,下意识……”

    “下意识的动作才往往反映人的真实想法。”

    “周蕴文!”

    杳月不想再跟他兜圈子了,“你到底在生气什么?!”

    “生气?”周蕴文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好笑,“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有资格生气吗?我生气给谁看?有什么意思?”

    他抬起头来,正对上杳月茫然的神色。

    她全然不知他愤怒的源头,而他自己早已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周蕴文讨厌这种低位感以及那种挥之不去的透明感。仿佛他变成了一个小孩,在地上撒泼打滚要糖,可大人看都不看径直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他不要这样。

    “我走了。”

    周蕴文干脆转身,却被杳月一把拉住。

    “你能不能不要躲?你都还没有回答我!”

    杳月生气了,直接把手提包直接摔在他身上。她本以为周蕴文会躲的,却不想他动也不动,任其打在自己的脸颊上。

    看到手提包上的银质夹扣在他下颌处留下一处划痕,很快有血丝渗出来。

    杳月也吓了一跳。而周蕴文却垂着头伸手一摸,看到那血跟水似的,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极近嘲讽之能事。就是分不清嘲讽对象是谁。

    “烦请你注意措辞,杜小姐。”周蕴文仰起头来,“什么叫躲?你提问,我就必须回答吗?你是我什么人吗?我有必须要对你的每一句话做出回应的责任和义务吗?”

    他烦躁地又抽出一根烟来,可情绪太过激动,修长的手捏了好几次火柴都捏不出来。

    而此刻周蕴文连再捏一次的耐心都没有了,他直接将整盒烟砸紧花坛里,随即伴随着一声国骂。

    “我他妈又不是你丈夫。”

    其声阴沉恐怖,宛如一只困兽精疲力尽后的嘶吼。

    杳月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撇着嘴忍了又忍,才缠着声音说,

    “周蕴文,你欺负我。你混蛋。”

    “我混蛋怎么了?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你以为你认识的我就是我吗?”周蕴文指着自己的鼻子,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他一步步逼近杳月,直到她的整个背部抵在铁艺栅栏上,他几乎将她圈在怀里。

    他仰着下巴睥睨着她时,杳月才意识到原来周蕴文也有如此压迫人的一面。

    仿若一座堵在她面前的大山,他略一挑眉,就有无数落石砸向她这个无辜的旅人。她根本毫无招架之余地。

    “杜杳月,你看到过我吗?我他妈今天就告诉你,这才是我,混蛋才是我。你要是早知道,你会来找我吗?不,你根本不会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这是诽谤!你根本......”

    "我就是知道!杜杳月!我就是知道!无论是真的我,假的我,其实都不重要!你不会来找我,是因为我是我!”

    周蕴文捏着她的脸,逼她直视着自己。她在流泪啊,滴在他的手掌上,烫得他三魂丢了七魄。

    可他仍逼着自己在说,仿佛要撕破这幅温情的遮羞布一样。“你别着急往你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以为你很善良吗?你以为你很慷慨吗?我告诉你,善良不是你这样的!不是傻乎乎的装傻你好我好大家好就完了!"

    他就是要将一切都撕碎,绝不给自我沉沦留下一点空间。

    “你根本就不知道!”杳月力竭。

    她今天本来好高兴,觉得自己好幸福,竟然这么快就能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周蕴文来。也正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雀跃的心情终于让她无法再回避面对自己的情感。

    可她遭受的,竟然是这样的虐待。

    "算了,随便你怎么说吧。我受够了,我就是记吃不记打!我就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来你这自取其辱!我早就该明白的,我跟你不一样,我真是有病才会觉得......."

    ......才会觉得你也会喜欢我。

    “我怎么可能跟你一样啊?”

    月夜下,周蕴文的眼睛亮亮的。他们贴的这样近,可偏偏还是抓不住她。

    “你多了不起,你在家的时候爹疼娘爱,你说要离婚要跑出来,做了这么大的错事,在你父母眼里根本就不算是,他们根本不在乎别的,只在乎你过年还能不能回去!你偷跑出来,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可是你身边的人都爱你,杨益生爱你爱到不在乎你的身份,你身边的朋友爱你爱到为了救你不惜让自己立于危险之地。杜杳月,我真恨你身边总是有这么多人。”

    “可我呢?我算什么?我当然被你看不上了!对,你来找我,来问我,是不是就想听我亲口跟你承认我的卑劣和不值一提?对,我就是这种人,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你满意了吗?小时候去留学,就是为了摆脱父母家族,结果呢?一切到头来一场空啊,还不是得跟你结婚!杜杳月,我凭什么不能恨你?凭什么!全世界都爱你,我就也爱你吗?!”

    “杜杳月,你是不是太自大了一点?!”

    “我告诉你,之前是我主动逃跑的,现在亦是。是我自己不需要的,我根本就不在乎你。”

    “好,周蕴文,这都是你说的。”

    杳月已经不哭了,她仰起头望着周蕴文,“我们两清了。我再也、再也、再也不会跟你说一句话。”

    随即推开他,捡起包气冲冲地回了宴会厅。

    夜风呼啸,只听后面传来周蕴文的声音——

    “感激不尽。”

    *

    杳月回到厅内,这里仍旧是一副热闹非凡的场景。根本无人在意少了几个人。

    回来的路上,她已强迫自己整理好情绪,时刻提醒自己这趟来是有正事要办的。

    不过这倒好,闹了这一通,廖仞自己闻着味儿来了。

    “杜小姐跟邹教授认识?您是他学生?”

    杳月眼眶还红着呢,他就哪壶不开提哪壶,遂转移话题,“廖主任,我倒是对您更感兴趣。”

    廖仞挑眉,见招拆招,“杜小姐知道我?”

    杳月微微一笑,“我什么地位,怎么可能知道您的事。不过是您登报许久求购的东西,我这碰巧有。你说这算不算缘分?”

    他根本没登过报,但廖仞对她所言心知肚明,“这东西我要的多,一兜一盒的我可不收啊。”

    “廖主任就放心吧,我有朋友是专门做这生意的,你诚心想要,一百多斤都能在直接给您。不然过了季节,在我这放着也是浪费。”

    廖仞的双眼陡然明亮了起来,伸手邀请杳月,“这可是笔大生意,杜小姐,借一步说话。”

    *

    顺利完成任务,她本该兴奋的。

    可坐在回家的车上,杳月只觉得恍惚。她偏过脸去望着车窗外,看街景一点点变荒凉。

    一旁的九爷忽然开口,“怎么,和你的小情人吵架了?”

    杳月撇嘴,殊不知倒影落在玻璃上,已被九爷尽数看去。

    “什么情人......”杳月闷闷不乐,“他根本就不喜欢我。”

    “年轻真好。”九爷忽然感慨。

    “什么?”

    “我说,年轻真好。还有架可以吵。”九爷拖长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他嘴角向上勾着,但并无丝毫温度,“我是真不乐意跟你们这帮年轻人待着,每次看到你们,都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杳月打起精神来安抚他,“九爷说笑了,九爷正值壮年,怎么会老?”

    “小杜,友情提示一下,如果你一个人对你没感情,他是不肯费精力跟你吵架的。”

    杳月闻言心头一荡,没一会儿又沉入谷底,“是,是有感情。我看他挺烦我的,不,就那语气,简直是恨。”

    说着说着,又把自己给说来气了,她转过身来直接拽着九爷开始分析,“我做错什么了?我好心好意去找他,平白无故挨他一顿挤兑。有文化了不起啊,有文化就能随便对人阴阳怪气啊?”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九爷笑眯眯,气定神闲道,“别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说不定哪天,你巴不得他恨你呢。”

    果然跟丧偶的“老年人”聊不到一块去.....

    杳月默默扭过头去,又撇嘴,嘟囔道,“我不稀罕。”

    *

    廖仞动作十分迅速,杳月刚到家没多久,就发现她们房子四周多了两个巡逻的便衣。

    幸好传口信的男人紧随其后——

    他伪装成买馄饨的小贩,问解释道那两个人近期都会在近处确保大家的安全。所以男人特意叮嘱她们,在最终结果尘埃落定之前,最好不要离开这附近。

    接头地点约在观音桥。时间是三日后。

    因为三日后是17日,不光逢会,届时周边县村的农户都会进城赶集,而且当日城中某位大人物的红颜知己将会乘火车到奉。据说这位红颜知己的派头很大,光是箱子就有二三十箱。

    抬箱子的功夫混进去一箱,应该是很容易的事。

    而廖仞老奸巨猾,张大宇的身份事关重大,他决不允许出现差错,于是特意把所有知道这件事的手下都提前安排出了奉天,确保他们没有任何时间泄密后,再从南京紧急调来几名老部下来。

    他们一无所知,唯一获得消息的方式,就是等在观音桥上的杳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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