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不想搬了?”

    周蕴文开口便是一副随意语气,仿佛并不在意。片刻后又道,“现在不是你被小虫咬的时候了......”

    杳月脸一红,晓得他说的是刚开学的事了。

    也不知是北平的虫子太欺生还是怎么回事,杳月入学的第一天就被不知名的小虫给咬的满身都是红点点。很是可怜。

    小姑娘一开始在人前还是很硬气的,结果等周五下课一见了他就忍不住红了眼眶,眼泪宛如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止都止不住,害得他上药的手都忍不住颤抖。

    他佯装无事,端起的红茶杯冒出的氤氲雾气隐藏了他的眸色。

    周蕴文喝了一口暖暖的茶汤,幸福地喟叹了一句,“冬天来的真快,还是家里暖和啊。”

    ......某人的心理防线可耻地、松动了。

    “别人能忍,我也能。”杳月快刀斩乱麻,坚定道,“反正我不搬了。”

    话虽如此,其实无论是出于柔软的大床,还是柔软的邹应,杳月都很希望餐桌对面的那个人可以再说出些挽留的话,或许只是几个字,杳月就很难再坚持自己的立场了。

    但周蕴文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冒着热气的茶水推到她面前,“尝尝,新得的英国茶。”

    仿佛这是一件极其简单的小事,亦或者这事儿本就可以如此简单翻篇。

    杳月恨他的体贴善良,甚至恨起了自己没有看见的部分。

    几乎是赌气一般,两个人在饭桌上静静吃饭了饭。日子仍旧照旧,杳月照旧住在宿舍里,仿佛忘记了自己在北平还有个家。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她和黄唯倒是熟悉了不少。尽管若琳经常在她耳边嗷嗷尖叫,但杳月晓得两人之间距离若琳口中的“宿舍楼下蹲守”有很大一段时间距离。

    更何况杳月也并不是为了这个。她单纯是觉得黄唯这个人傻是傻了点,但事少话少,还有一股子牛劲儿扑倒学习上,很适合激励她。

    这些条件看起来简单,但在一个动荡的时代里,校园也早已不是纯白无瑕的象牙塔。这个世界有阳光就有黑暗,中间总会有分界线。人应该有选择自己身处何处的自由,有选择站起或是坐下的自由,只可惜现在没有。

    那次的游行激起了杳月很大的兴趣与同情,但她并不认为就要将自己所有的时间全都放在这一件事上。可显然,一种稍微不太热情的态度就会激起其他人的愤怒,尽管杳月试图维持着一种平衡,但很快还是不可避免的被边缘化。

    而且稍有不慎说出哪句就惹恼对方的事已经足够让杳月厌烦了,还不如跟黄唯混在一起,先打赢学期末和陈教授约定好的那一仗再说。

    尽管两人的交际仅限于教室,但很快也有一些流言蜚语传来。不同于周旋于宿舍楼下那些缠绵暧昧的留言,平大的学生们主要管她们叫——

    自私女和被她凉药喂多了的小跟班儿。

    和那校园小报上写的“冷酷警督豪掷千金只为博得清冷女学生一笑”根本就不是一个画风的。

    杳月初闻时只觉得太过丢脸,于是只当没听到。而黄唯呢.......杳月瞥了一眼在旁边念念有词的黄唯,第一次羡慕起他简单的大脑来了。这家伙,就算别人当着他的面说起这些,他都以为在说别人吧?

    正想着,却不想黄唯碰巧抬起头来正对上杳月的眼睛。

    空气一滞。

    “原来......你是双眼皮啊。”

    杳月喃喃。

    气氛在此刻终于有些微妙了。

    ......

    忽然门被人敲响。真奇怪,这时候校园里应该没什么人了,而且怎么会有人敲门呢?

    杳月抬起头来,惊讶瞪大了双眼——

    是周蕴文。

    而且......他似乎心情不太好,只是简单地勾了勾手,示意她出来说话。

    其实没什么的,但因为有周蕴文的目光,亦或者是他的动作激怒了她,杳月忽然拉住黄唯,亲昵道,“这是我哥,我们长得像吗?”

    周蕴文已经走到走廊上等候了,但显然听到了里面的对话,传来两声不耐烦的咳嗽。

    “啊?那是你哥啊?”黄唯完全没注意到她二人之间的氛围,还伸头往外看了一眼,“我寻思是你爸呢。”

    ……

    “咳咳咳!”

    门外的某位“做人父亲的”闻言当即急火攻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听起来多了不少真情实感。内伤不浅。

    他只比杜杳月大五岁!而且他心态年轻,热衷保养,四舍五入心理年纪相当!

    不巧,杳月已经出来了。

    周蕴文只好将异样按下,联想起这几日得到的线报,心下腹诽杳月眼神不济——

    “这样就可以了吗?”

    “......你的眼光还真是一如以往的烂。”

    他的话没头没脑,杳月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然而无人回应,周蕴文偏过头去不理她。

    *

    周蕴文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如此生气。

    尽管这只是个模棱两可的画面,甚至画面中的二人不甚亲密,可他就是生气。

    他讨厌她们坐在同一排,讨厌那个书呆子扭过头来同她讲话。这股怒火来势汹汹根本不给他遮掩喘息的机会,周蕴文的脸色很不好。杳月第一次被他晾在一旁,同时也有些被捉到的尴尬,早没了刚才挑事儿的勇气。

    忽然大衣被人拽了拽,周蕴文方才偏头装高冷状其实就在等人哄,此刻如愿了不禁心下暗爽。可还强压着嘴角,生怕她看出来,假意恍然垂首看了一眼她挂在自己腰侧的手,冷漠道,“干什么?”

    “你怎么来找我了呀?”杳月没话找话。

    “我不能来吗?”

    周蕴文正色,挺直了腰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严肃道,“小姐,虽然你是个成年人了,但目前还归我管辖......”

    他声音低下来,“别想着甩开我。”

    听着怨气颇深......但杳月也知道,他肯同她说话心里多半已经消气,胆子又大了起来,使出自己浑然天成的撒娇手段——抓着他的衣服,整个人在他眼前晃啊晃,“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你胡想乱想,别安到我头上......我挺高兴你来的啊,我好多同学都打听你呢。”

    “都谁打听我了啊?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是不是你两头瞒,中饱私囊呢?”

    周蕴文方才周身那股冰霜似的气场早已消散,只是像个小孩似的故意撑着脸装样。他垂眸望着眼前的人,眼底满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开口逗她。

    “切,我才不会干这么没水准的事......”

    周蕴文挑眉。

    杳月弯着一双莹莹笑眼谄媚道,“......但我了解你,我既然知道你这个人要求很高的,不入你眼的又何必告诉你。”

    最后一句明显取悦到了周蕴文,他勾起嘴角,嘴上仍不放过她,“没办法,老年人心思沉。”

    这话更是酸到没边儿了。

    ......原来是为这件事生气呢。杳月“噗嗤”笑出了声,周蕴文脸颊一烫,也顾不上装了,当即伸出手来捏住她的脸,咬牙切齿道,“小姐,你笑什么?说,你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

    “才不是呢,”杳月仰头看他,“明明就是你藏在心里的秘密太多了。”

    尽管周蕴文什么都没说过,但杳月知道,这一年多,周蕴文老了很多。

    她的目光清澈洞明,想要为他分担的心情昭然若揭。而周蕴文却是哈哈一笑,松了手,“行,知道心疼三哥了。三哥也没白疼你,今晚记得回家阿。”

    “回家干嘛啊?明天又不放假。”

    “没事就不能回家了?小丫头摆大谱。”

    周蕴文跟她潇洒地摆摆手,“走了。”

    又糊弄她,杳月望着他的背影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回,“知道啦。”

    谁知道周蕴文又折返回来,把她吓了一跳。周蕴文道,“离那傻小子远点,学习就学习,不许交头接耳!女孩子家家的,也不知道注意着点。”

    *

    周蕴文是难得脚步轻快地下了楼的。

    这几年因为各种原因,他早已习惯掩饰自己的任何情绪,喜怒不形于色。因为这对于他这种根植于地下的人来说是一种保护,同时也是廖仞交给他的第一节课。

    他以为经过多次锤炼,这种意识早已揉进他的骨血之中。可每每当他靠近杳月时又总会忘记,仿佛又变出一个从前的但崭新的周蕴文出来。

    他哼着歌拐出教学楼,鬼使神差间扭过头来,果然杳月正趴在阳光晴好的瓷白走廊上望着他笑。见他回头,杳月也有些惊讶:难道他真的接收到了她的心灵感应?

    她伸出手来正要挥,忽然看到他身后碰巧走过来一个女人。

    “啪”的一声,是手里的教案书籍摔落在地的声音。

    眼前的人循声回过头来了,尽管逆着光,可段杭还是看清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邹应......”

    段杭听得到自己的颤抖的声音,“真的是你。”

    话音未落,她已经冲到他的面前,泪水顷刻而下,“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她整个人都颤抖地说不出话来,但下意识抬头看去,正对上二楼杳月来不及闪躲的眼。

    “......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我没有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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