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水闸开关在三楼阳台处,关好了水闸,梁家树才下楼给陈三丽收拾满地的狼藉。

    陈三丽其他的衣服也都大多湿透了。只能裹着浴巾将就披在身上。

    “这也没法睡了,明天再来修理吧。”梁家树挠了挠头,屋子里没电黑灯瞎火的确实也不太好收拾。

    “嗯。”陈三丽也没想到自己能捅出这么大个篓子,只能顺从地应了下来。

    她和梁家树在三楼阳台那儿吊了跟绳索,用于晾晒自己的湿衣服。看着忙前忙后的梁家树,陈三丽打心里感到抱歉。

    “对不起。”陈三丽闷声道。

    梁家树并没有太过于在意,随后跟陈三丽道:“我们先下山吧。”

    陈三丽点头认可。两个人又坐到那辆承载了太多的破旧三蹦子上面,虽然三蹦子动力不足,但是湿了水,晚风一吹,人就冷了起来。

    陈三丽裹着半湿的浴巾,只能把身上的浴巾尽量裹紧。

    梁家树注意到了她缩成一团的动作,柔声问道:“冷吗?”

    陈三丽不强撑,回应了一声:“嗯。”

    梁家树没再说话,只是轻微移动自己的身体稍微给她挡了挡,虽然作用不大,但是陈三丽还是注意到了。

    到了春梅姐的旅店门前的时候,陈三丽注意到梁家树胳膊冷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寒毛发都挺立起来了,她不好意思地望向他:

    “要不上楼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看见梁家树眼底的晦暗,陈三丽又怕他误会,连忙解释:

    “洗个澡而已,别误会。”

    “不会。”梁家树撇了撇,“我只是在想个问题。”

    他往陈三丽身后指了指,顺着他指的方向,她才看到了“暂停营业、关门大吉”几个字。

    陈三丽舔了舔干裂的上下唇,不免烦躁。

    关门关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梁家树只是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后便拨通了春梅姐的电话,但春梅姐没接。

    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晚上十点,这个时间几乎大家都进入了睡眠。

    梁家树对着陈三丽摇了摇头。

    两个人四目相对着,最后没法,梁家树只能把陈三丽带回来自己家。

    小院里没装热水器,之前房东留下的那个坏了,梁家树一直没修,现在只能用灶子烧热水,他重新给陈三丽拿了一条新毛巾递给了火堆旁冻得瑟瑟发抖的陈三丽,道:

    “我去给你找套衣服,先将就一下。”

    陈三丽抬眼看了他一眼,倒也不是矫情,只是她不习惯穿别人的衣服,还是一个陌生男人的衣服。

    她就只穿过陈川的衬衣,她喜欢他身上那股清冷的草木味。每当她有求于他的时候,总喜欢换上他的衣服在捉弄他,挑逗他。

    陈川受不了她这一套,每每也只能乖巧地缴械投降。

    想到陈川,陈三丽忍不住笑了起来,笑他那副蠢样。陈三丽知道陈川包养她是存在了一些泄愤的心思,可惜啊,到头来却是自己把他耍得团团转。

    深呼吸了一口气,陈三丽抬头对梁家树道:“不用了,烤一会就干了。”

    她的嘴唇冻得发紫,说话声发颤。

    梁家树皱了皱眉头,不解地问道:“总比你穿着湿衣服好。”

    “我不穿别人的衣服。”陈三丽抿了抿唇,穿别人的衣服,尤其是男人的衣服,总归是怪怪的。她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谢谢了,你就当我矫情吧。”

    梁家树不强求,他转身出门收拾洗澡用的东西,同时叮嘱陈三丽别忘记给炉子添火。

    担心陈三丽不会,他还给陈三丽演示了一遍。

    陈三丽点点头:“放心吧,你先去忙。”到现在他那一头湿头发还没擦干呢。

    梁家树出了门,随手拿了晾在院子里的毛巾,走到了李阿婆家里。

    他敲了好几遍门,李阿婆才亮起灯来,睡眼迷茫地打开了门。看见眼前的梁家树,李阿婆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着一身湿漉漉的他。

    “呀。家树呀,你这是咋了,掉水沟里了?”

    李阿婆扶了扶挂在胸前的眼镜戴上,然后上下打量着梁家树。很快,梁家树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他问李阿婆讨要了一床干净的被褥还有衣服。

    李阿婆虽然不解,但还是好心把儿媳妇给她买的新衣服和被褥借给了他。

    梁家树道了谢,抱着被褥和新衣服回到了自己院子里,他把新被褥换到了床上,自己原本的那床铺在了地上。

    随后他下到一楼把衣服拿给陈三丽。

    “新的。”

    陈三丽诧异地看着他:“哪来的。”

    陈三丽接了过来,新衣服有些刚买回的味道,款式却老气,不像是年轻人的衣服。

    梁家树回复道:“问李阿婆拿的,你先上楼换吧,楼上有卫生间,待会我帮你把水抬上去。”

    “好。”陈三丽没有推迟,她也不想穿着湿衣服生病感冒。

    ……

    听着陈三丽上楼的动静,梁家树拨弄着炉灶里面的火堆,陈三丽把火烧得很好,火堆里预留了缝隙以便氧气能钻进去助燃。

    火烧得旺盛,不一会儿水就烧开了。

    梁家树把水装在桶里给陈三丽送过去后,自己则下楼来等她,夜晚很安静,四周只有只能听见虫儿鸣叫的的“咕咕”声。

    梁家树闲得拨弄着自己指甲盖,他的手指很纤细修长,指甲也修剪得很干净整齐。

    一个人的时候,梁家树会不由得陷入思考。

    等陈三丽洗完了澡穿着李阿婆的衣服出来,走到梁家树身边的时候,平时敏锐的他居然没有察觉。

    夏末的风缓缓吹过两个人的发梢,陈三丽在他身旁坐下,一股馨香扑鼻。

    “在想些什么?”陈三丽出声打破了沉默。

    梁家树回神,沉吟道:“一些家里的事。”

    “衣服你问李阿婆借的吗?”陈三丽询问道,“面料很舒服。”

    她不想问他家里的事情,所以没有就着那个话题继续聊。

    “嗯。”回应陈三丽之后,梁家树收敛了身上的郁沉,勉强恢复了往日的精神。

    他起身对陈三丽说道:

    “今晚就先将就一下吧,明儿我再去修理屋子。床和被套这些我都换过新的了。”

    “嗯嗯。谢谢。”陈三丽点头,“你先去洗漱吧,洗完我再上来。”

    “好。”梁家树没有拖延,也不过十分钟左右他就结束了洗漱。

    梁家树头发很短,沐浴过后,洗发露的清香很快在空气中传播,陈三丽上楼,两个人分开躺下。

    同样一间狭小的屋子里,梁家树盖着自己的被褥躺在地上,陈三丽盖着新的床褥睡在床上,两个人的心都默契地砰然剧烈跳动着。

    陈三丽睡不着,少年的荷尔蒙气息一直充斥着她的鼻尖。

    她心烦意乱,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地上的梁家树,他的心是热的,脑袋也如同蒸笼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他根本没办法思考。

    床上睡着一个认识不久的女人,每每想到这一点,他的心就不可抑制地跳动着。

    好在背后的冰凉一直提醒梁家树,他强迫着自己入睡。

    “你睡了吗?”陈三丽两眼放空地盯着天花板,突然问。

    安静的环境中,猛然听见了她的声音,梁家树紧张了起来。

    “没……没有。”他有些结巴。

    梁家树没谈过恋爱,最亲近的女人除了母亲就是家里的妹妹,妹妹和女人不同,她还是个小屁孩,每一次梁家树回家,妹妹就会追在他屁股后面要求抱抱玩飞高高的游戏。

    梁家树也讨厌胡思乱想的自己,深呼吸一口气之后拧了自己手臂一把,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半天没听见陈三丽回话,梁家树扭过头去看她,却发现陈三丽转向一边陷入了沉睡,她清浅的呼吸声缓缓传来,梁家树才如释重负地深吸了一口气。

    身体的燥热让梁家树无法冷静,他起身推了门出去吹风冷静冷静。

    梁家树起身之后,黑暗中的陈三丽才缓缓睁开眼,她没出声,翻过身来看着离去的梁家树,她不傻,她明白青年脑袋里想什么。

    陈三丽叹了一口气,有些眷恋地轻抚地毯上的温度,青年遗留的余温还温热着。

    她的郁闷和心跳不是因为梁家树,而是记忆中的那个陈川。

    陈三丽和陈川的第一次亲密肢体拥抱,是在十九岁的那个夜晚。

    那天陈三丽从学校里请假回来。二十一岁的陈川刚结束晚班。雨水扑打在门槛边上,他端着面条坐在门口吃得正香。

    谁也没想到有个傻姑娘会从几百公里以外的城市冒雨回来。

    雨水沾湿了陈三丽的衣服,她却不觉得冷,怀里死死环抱着一个四寸的小蛋糕。

    起先,陈川还以为自己看傻了眼,不敢相信陈三丽怎么出现在他眼前,他揉了揉眼,还以为自己太累了出现了幻觉。

    “陈川哥!”陈三丽晃了晃手里的蛋糕,高兴地朝陈川跑来,那一刻陈川才确认雨中的人是陈三丽。

    青涩的青年忙不迭地拿了伞跑了过来。

    “你咋回来了?”陈川皱了皱眉头,担心陈三丽是不是在学校受了欺负,忙绕着她检查了一圈。

    检查完,他才放心下来,却又一脸严肃地看着她。“是不是逃课。”

    小姑娘摇了摇头,满心欢喜地将蛋糕递到了陈川眼前。

    “请假了的,放心吧。今天不是你生日吗?我特地请假回来的。”

    雨下得很大,一把伞根本遮不住两个人,即便是几步路的距离也把陈川淋了个半。陈川没有责怪她请假,反而担心她感冒回到出租屋里煮起了姜汤。

    “过什么生日,省点钱你自己留着用不好吗?”陈川语气平静。

    搭过锅之后,陈川又忙着找出干净的毛巾给陈三丽,他细心得就像是在照顾一个小孩。

    陈三丽一边擦头发,一边笑话他,“我十九岁了,能照顾好自己了。”

    陈川顿了顿,确实,眼前的女孩已经十九岁了,上了大学,和十三岁时候的模样相去甚远。

    男女大防让陈川严肃起来。

    他给陈三丽准备好了洗澡水,自己则到了邻居家里面重新借了一套被褥,简单狭窄的出租屋里被陈川用一条床单隔成两半。

    陈三丽睡在床上,陈川则铺地毯睡在床下,这一晚两个人同样心照不宣。

    十三岁的时候,醉酒好色爱赌的爹盯上了渐渐长大的陈三丽,生不出儿子的娘选择睁一只眼闭一眼。

    为了躲避父亲,陈三丽从家里逃了出来。

    在西北的荒漠里,十三岁的孩子看不清路。

    夜晚有狼,她就躲在灌木丛里瑟瑟发抖。

    白天,阳光暴晒,她以为她会渴死在荒地里。

    直到奄奄一息的她遇见了同样从山里逃出来的少年,那时候陈川十八岁,身上衣衫褴褛,身后是他叔叔婶婶的谩骂驱赶声。

    少年愤慨不平:“你以为我稀罕留在这个破地方!”

    少年陈川背着破旧的口袋,里面也几件东西,渴了几天的陈三丽从灌木丛里爬了出来。

    她半闭着眼,嘴唇干裂舔出铁锈味。

    她看着要离开的陈川,猛地从灌木丛里伸出手抓住了少年陈川的脚脖子,吓得少年陈川立马尖叫起来,他脸色苍白,缓了半天才敢抬眼看底下的陈三丽。

    “谁!”陈川三魂气魄吓掉一半,低头才发现是个小孩。

    陈川问她姓甚名什,家在何处,人从那来,为何在这……陈三丽一句答打不上来。

    “求你带我走。”

    昏死前,陈三丽就记着这一句。

    十三岁,陈川带走了她,让她跟着他姓陈,两个人兄妹相称走南闯北;十四岁,陈川曾经试图过抛弃陈三丽,雨夜里又把她捡了回来;等她十五岁,陈川妥协了。

    凭借自己年轻,一天打三份工的干法给陈三丽送进了学校。

    十九岁,两个年轻人躺在同一个房间里,心思千回百转,陈三丽扭头面对那张悬挂在中间将她和陈川隔起来的床单,轻声询问。

    “哥,你睡了吗?”

    “没。”陈川轻声回应,“怎么了。”

    “我冷。”陈三丽道。

    陈川有些紧张,担心她受凉发烧,“冷吗,我给你找被子。”

    陈三丽摇了摇头,“不麻烦哥找被子了。”

    她掀开了床单,看到了青年青涩的那张脸。

    忧郁而又如同山峦一样挺拔的眉峰下藏着一双高山冰雪般干净的双眸,陈三丽掀开陈川的被子,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她的动作让陈川受惊,他急忙躲藏,语气沉重地叫她。

    “三丽!”

    陈三丽从背后紧紧贴近他,抱住了青年有力精壮的腰身,两个人的体温不间断地上升。

    “我想和哥在一块。安安静静的好好睡觉。”陈三丽道。

    陈川身子僵硬了一会儿,被陈三丽紧紧的抱着,推也推不开,最后陈川才妥协不再抗拒,沉默许久后的他缓缓才闷声道:

    “好。”

    两个人相互拥抱着沉重地躺了一晚上,谁也没能安心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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