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丽又开了窗,寒气顺着窗户涌进来的时候,她才感受到自在。

    芬兰的夜很长,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有一半多都在黑夜,安静得令人感到无名的恐惧,在这样的夜里陈三丽并不能睡好,她的梦里反反复复出现陈川那张脸。瘦削而乌青。

    大概是葬礼上的陈川显得太疲倦,陈三丽从噩梦种醒来,她梦里的陈川躺在冰冷黑色的棺材里,显得苍白而安静。

    陈三丽坐在床上大口喘气,那样的梦境太逼真。

    没等她回神,房门传来管家敲门的声音,陈三丽拢了拢衣裙,批了一件外套开了门,她开着窗吹了一夜的冷风,所以脸色也显得没精神。

    她模样稍显狼狈,眼角尽是疲倦,陈三丽看出了管家的欲言又止,于是快速调整了自己的姿态,勾了勾唇角,露出姣好的笑颜。

    “先生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先生说,今天会带小姐一起参加家族聚会。”

    管家说完后,眼睛不自觉往屋子里转了转,陈三丽心底明白,眼前人对自己的提防,她不动声色地压了压眉眼,随后轻声道:“我会收拾好行李。”

    管家了道别。送走了管家之后,陈三丽回到房间里开始收拾行李。

    路程不算远,不过是从这个别墅换到更大的别墅。男人的亲人早就过世了。所谓的家族聚会也无非是男人的几房妻子聚在一起。

    收拾东西的时候,陈三丽也有些感慨,能把几个离了婚的女人聚在一块且平安无事的相处,也算是一种能力,而这种能力大概是钞能力。

    她苦笑了一下,随后加快了收拾衣服的动作。

    驾着私人飞机飞到那所大别墅里的时候,许多人都已经到场了,陈三丽推着周老先生入场的时候,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

    年轻的、审视的、鄙夷的……陈三丽之前没来过这个院子,她一眼就注意到了舞池中央翘着二郎腿高高在上睥睨着人的周麟。

    周麟也顺着陈三丽的目光看了过来,他狭长的眼眸中也闪过鄙夷,随后是玩味。

    在场人的腹诽,陈三丽心知肚明,那个由她推着的老人也洞若神明。

    众目睽睽之下,周老先生握着了陈三丽的手,拉到身前亲昵地摩挲,以一种威严的姿态回应着底下人的唏嘘声。

    这遭举动使得唏嘘声小了很多,陈三丽脸色却不太好。

    她一向脸皮厚,可是在周麟的虎视眈眈之下也觉得无地自容,虽然好像自己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是因为大家默认了,所以好像也就变成了一种社会现实。

    等她做好了一切心理建设,重新对上周麟那种戏谑的目光的时候才发现他早已转移目标

    周老先生拍了拍她的手,这样一出,唏嘘声倒是少了一些,只是鄙夷的目光更重了。

    陈三丽也笑着。

    她没抽回手,她不想在这样一个场合让金主难堪。

    虽然周先生从来没对她展示过男女情欲。然而男和女之间的关系除了亲缘关系便不会干净单纯。所以,她住进那个大宅院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做好接受一切目光的审视。

    周老先生并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像一个年长者疼惜自己的晚辈那样对她亲昵。

    “今天是想要给你们介绍一个人。”

    陈三丽在老爷子的示意下,将他推倒客厅中央,上堂的位置。路过周麟的时候,周麟端着红酒杯,嘴角有意无意地努着,他朝陈三丽举杯。

    “陈小姐,陪在我身边的这位,我将把她认作我的干女儿,遗产我会留下百分之十她,我的身后事经由她来处理。”

    周先生说完,客厅鸦雀无声。大家目光齐齐注视着陈三丽。

    所有人的目光像是一条毒蝎子,蠕动着想要钻进陈三丽的瞳孔。

    不光是场下的人震惊,陈三丽也睁大了眼睛,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身边的老人。

    她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要说些什么呢,反驳他吗?在这个场合在这个时刻声明自己没有和他睡觉吗?

    这太荒唐。为什么之前不说,现在说。

    陈三丽在短暂的惊诧之后,只是温和地笑了。在周老先生的示意下,她朝着大家举杯示意。

    舞台中央有不少的人,他们打量着陈三丽,从头到尾的审视,一种尖酸刻薄的目光审视着这个漂亮的陌生女人,他们不敢确定是否在将来这个女人也会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有人异议,也有人保持沉默。

    更多的多人并不在意事情的过程,所以大多数人也都直接忽略了陈三丽。

    宴会的氛围过后,一波又一波人进了周老先生的书房。陈三丽将老老爷推进书桌前就退了出来,大概是讨论她的事情,所以她退到了门口。

    她注意到书桌前厚厚一沓的资料,只是匆匆一眼而已,她就退了出来。

    管家没跟过来,所以陈三丽就成为了老爷子的陪护,守在门口也不出人意料。

    周麟早已经和老爷子谈过,等他迈着他那夺目的大长腿过来时,陈三丽大老远就只看到了周麟那笔直的西装裤。

    陈三丽只是匆匆瞟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但是周麟并没有因此而放过他。

    毕竟,他是专门找她来的。

    随着周麟的靠近,陈三丽想给他让个位置。周麟却直接拦住了陈三丽,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嘲讽什么。

    “你找我?”避无可避。

    陈三丽迎上了那个若烈火炙烤一般的目光,她语气淡淡,听不出悲和喜。

    “许久不见,陈小姐摇身一变要变成我的妹妹,抑或是姐姐了?从花店的那个卖花女?”

    周麟戏弄似地看向陈三丽。

    他的眸光像暗夜里的狼啃啮着她的神经,陈三丽黑着脸,浑身却仿佛跌入了一个冰窟,她没说话,心里却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

    自己没有卖。

    陈三丽自己都不曾注意道自己猩红得如索命得冤魂一般,上下唇齿紧紧咬着,要出淡淡得粉红印子。周麟却不会因为她的可怜模样而可怜她,站在他的立场上,陈三丽就是个表子,卖身求荣的捞女。

    他其实不鄙视这种人,但是在陈三丽身上,他就觉得格外不爽,因为他想撕下她那种贞洁烈女的模样,并不只是因为虚伪,还有一种挑逗和逗弄的胜利感。

    两个人对峙的时间,周老爷子已经从书房谈完事情出来,看模样好像已经搞定一切。

    周麟余光看见老爷子已经在身后,脸上也换了一种神情,病恹恹的,抬头对视的那一刻,他朝陈三丽挑眉挑衅,随后从陈三丽身边走过。

    男人推着轮椅到陈三丽身边。

    轻声道:“被刁难了?”

    陈三丽深呼吸了一口气,“不算刁难。”她换上了衣服坦然,照单全收的模样。

    男人怔怔地看着陈三丽。

    “既然受了委屈,为什么不说呢?”

    陈三丽走过去握着男人轮椅的把手,“我有什么好说的,很多事情不是眼睛能够看清,也不是嘴巴能够说清。一个人的时候要保持沉默。”

    男人道,“我让你为难了。”

    陈三丽没说话,推着男人走出了长廊,随后又问他,想去哪里逛逛。

    周老爷子已经许久没到这栋庄园,也记不清有哪些地方,他只记得买下这栋庄园的时候还是意气风发,挥金如土的青年。

    “哪里都可以,随便逛逛。”

    “会觉得我特别无趣吗?”走到窄到的时候,陈三丽突然问,松针树遮挡住了陈三丽的样子,天色暗淡,像是蒙上一层阴影。

    周老爷子沉闷了一会,清了清嗓子:“不会。”

    “我做的那些事,您都知道吧。”陈三丽道,她早就看见书房里那堆凌乱的桌面陈放着她的资料,从小到大,细致到她哪年和陈川恋爱,睡觉分手。

    那些资料,或许不是故意让陈三丽看到的,但是它们就这样陈列在他们的书桌上,荣耀与耻辱被一览无余。

    男人察觉了她的情绪,略微一猜也能猜到她的异常。

    “看到了,所以生气?”男人笑了笑,以一种长辈逗弄孩子一般的语气问候着。

    “我把你当女儿,因为你长得和我妻子太像。那种隐忍不发的模样我在她的脸上见过许多次。我的妻子死在一个很年轻的年纪,所以到现在我也只能知道她年轻时候的容颜,或许等她年老色衰,我就不会再愧疚与她。你明白吗?我再也看不她老去的模样。”

    “当然,我也没办法看到你老去的模样,因为我快死了。我这个年纪了,我对你没有占有的欲望,你很美好,我想让你在我身边一阵子而已。”

    男人语气不无无奈和愧疚。

    陈三丽叹了一口气,想陈述的话都哽着在喉咙间。

    “或许,你可以亲自问我,我毫无保留。”最终陈三丽敛下眉眼笑了笑。

    一个人最大的痛,是一种被阶级精神鞭笞的疼痛,翻越阶级是一种抽筋剔骨一般的疼痛。

    有时候有捷径可以走,也是一种渠道。

    “你需要我陪你多长时间?”陈三丽问。

    老人在轮椅上沉思。

    “半年吧,那百分之十的份额会划分到你个人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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