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州西南百里处,有一梧桐路,深秋梧桐满城,常有信徒三跪九叩,似朝圣般,前往梧桐庙。

    梧桐庙前植着株千年梧桐树,彼时叶落,祈福之人便在树下求取,提字赠于他人。

    “一次六文?如此贵?”

    吕玉真立于梧桐树下,目光死死地盯着题字师傅身旁那块木头,木头上染着字,是鎏金佛文。

    “老板娘居然认识佛家字,当真是见多识广!”刘阳佩服无比。

    吕玉真谦虚道:“只是懂一些,不过看大家排队如此热闹,是都知道那个木头上写着什么吗?”

    “当然啦,佛祖面前岂能赖账!不过大家大多数是不识的,全靠口口相传。”

    “这样啊,那刘公子认识吗?”

    刘阳突然间有些许惭愧:“在下也不识得。”

    难怪了,那个桃木锁上的佛文,估计他也不认识。

    他二人在梧桐树下站得久了,多少引人注目了些,否则也不会突然来了位锦衣公子,在吕玉真面前胡诌了一首诗。

    “梧州城里梧桐,梧桐树下美人,美人好似凤凰,凤栖梧桐美人。”言罢还摇了摇折扇,自豪地过了头。

    吕玉真万分无语,问刘阳:“他是在同我说话吗?”

    刘阳点了点头:“不好意思老板娘,这位是李家小公子李重锦,他脑子,不太正常。”

    “你说谁呢!刘阳!你脑子才不正常!在美人面前诋毁我的清誉!”

    李重锦好似真的气急败坏了,拽起刘阳的衣领,竟开始放狠话。

    “再坏了本公子的姻缘,小心本公子弄死你!”

    刘阳的脾气也上来了:“李重锦!你别以为我刘家怕你!”

    “有本事试试!我现在就打死你!”

    两位少年血气方刚,不过两三句就扭打起来,吕玉真劝了两句,发现根本劝不动。

    这梧州少年,怎得比奈何镇人还要冲动?

    当街扭打实在有失体统,思及此,吕玉真果断退离漩涡中心,将劝架事宜拱手让人。

    “这些人可真凶,吓死人了,老娘不奉陪了!”吕玉真理了理衣裳,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梧桐庙。

    庙里七八个僧人鱼贯而出,瞧他们急匆匆的,想来是去劝架。

    踏进梧桐庙门,行了不过三步,庙里猛然飘来一阵疾风。

    疾风骤起,佛钟轰鸣,似有佛光普照,吕玉真只觉得眼前闪过一束七彩霞光,刺地睁不开眼。她抬手遮目,眼前竟已瞧不清分毫。

    “是凤凰!是凤凰!”

    庙外大打出手的众人突然间大喊了起来,一字一句传到吕玉真耳朵里。她好似才恢复了光明,缓缓睁着眼,好奇地抬头瞧着。

    这也没有凤凰呀,这群人在喊什么呢?

    “凤凰神女现世!恭迎凤凰神女!”

    “天佑梧州!天佑梧州!”

    凤凰神女?吕玉真愈发觉着好奇了,她不由得往后退了数步,直退到庙外,而后,又往天上瞧了瞧。

    还是什么都没有呀……

    “神女出来了!神女出来了!”

    欢呼雀跃声震耳欲聋,吕玉真心底却隐隐有些不安,她缓缓转过身来,看到了跪在庙前乌泱泱的梧州百姓。

    瞧这架势,该不会,她就是那个凤凰神女吧?

    “那个,你们因何而跪?”可别真是跪她的。

    “神女降临梧州,实乃梧州百姓之福!”

    身后传来了个苍老之音,吕玉真回过头,瞧见了一个高僧模样的老者。她掐指算了算,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无了方丈,这神女是?”

    “阿弥陀佛,凤凰非梧桐不栖,神女每隔百年都会降临梧州,今日缝天时地利,无了恭迎神女降临人间!”

    无了说着就朝吕玉真跪了下来,他一跪,百姓们又开始高呼:“恭迎神女!”

    吕玉真懵了,她刚要让大家起身,话还含在嘴边,一道清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这才两个时辰未见,夫人就有这么多信徒了?”他的声音实在是太敞亮了,让人难以忽视。

    “你是谁!胆敢对凤凰神女无礼!”

    萧祁敛着眼,居高临下地瞥了说话之人一眼。

    那人竟是那个李重锦。

    原以为他会被萧祁吓住,毕竟黄泉使者浑身就写着三字:不好惹。可谁知李重锦像吃了炮仗,对着萧祁那是破口大骂!

    “你个小白脸!冲撞神女!就你也配站在神女身侧!滚下来!”

    众人刚要齐声附和,萧祁一个眼神,吓得他们瞬息噤声,低着脑袋,大气不敢喘。

    除了那不要命的李重锦。

    “你滚下来!亵渎神女的浪荡子!瞧你长这样!定是以色示人的小官!”

    这怎么越骂越难听了?怕不是疯了吧。

    萧祁身上黄泉剑好似都要显形了,这位大爷若是出手,梧州就得玩完。

    “很好,区区无名之辈,竟如此不知死活。”

    “你才无名之辈!我告诉你,我是……”

    “这位是梧桐庙的信徒。”吕玉真一把拉住了怒气压都压不住的黄泉使者。她冲着底下众人笑了笑,声音温和似水,解释道:“诸位,这位是我在人间的故友……”

    “不是故友,是夫君。”

    “……”真是够了,这鬼就不能低调点吗!

    “夫君?凤凰神女居然成亲了!不是说神不能动凡心的吗?”

    “那神女这是犯了天条?”

    “不会吧……”

    萧祁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七个字,直接将场面乱成了一锅粥。低下窃窃私语,好似已对她这个新晋“凤凰神女”心存微词。

    吕玉真郁闷极了。

    “你看看你这事儿闹得!等下他们把我烧了怎么办?”

    “怎么会呢,夫人又不是真的凤凰神女,我这是来帮夫人解围的,若是真的神女,怎么可能会私自动了凡心,还好端端站在这呢?”

    吕玉真顿觉豁然开朗,心道萧祁说得在理呀!她可不想做什么神女,更何况还是个假得!她正打算解释一番,旁边跪着的方丈却突然起了身。

    “诸位听老衲一言!神女并非动了凡心,而是历的情劫,这位男施主,其实是神女在人间的情劫。”

    这也行?

    众人似恍然大悟!“原是如此!早就听闻神仙是要历劫才能飞升!恭贺神女飞升!”

    “诸位施主,为恭迎神女,梧桐寺自今日起,将闭寺三日,三日后,诸位可于梧桐寺参拜神女!”

    “是!方丈!”

    众信徒退下后,无了直接将吕玉真和萧祁都迎进了庙里。

    梧桐庙内,香火鼎盛,长明灯烧了整整一月,无了说那是为了迎接凤凰神女。

    吕玉真和萧祁进了梧桐庙,大门便关上了,严丝合缝,还站了几个僧人把守,凶神恶煞,甚是可怖。

    “是不是比阎罗殿门口的两个鬼差还要吓人?”

    “有过之而无不及。”

    禅房内,二人正面对面坐着。

    “佛门之地,鬼好像是不能进的吧。”

    “为夫又不是一般的鬼。”

    “也是。”

    萧祁并非一般的鬼,他不惧日光,不怕神佛,甚至连天道都敢欺瞒。

    “夫人方才为何随他们进来?”

    无了让她入寺之时,萧祁就阻止了,可吕玉真给他使眼色,他猜不透她的心思,也就顺便跟着她一道进了来。

    吕玉真猛地灌了自己一口水,方才回道:“使者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吗?我们刚来梧州,就遇到凤凰临世,而且我还莫名其妙变成了凤凰神女。”

    “夫人不相信自己是凤凰转世?”

    “开什么玩笑?我能是凤凰?凤凰这么弱?”

    萧祁一时间无言以对:“夫人何必妄自菲薄。”

    吕玉真懒得再和他掰扯,岔开了话:“那个桃木锁刘阳说是梧桐庙求来的,可那锁上的字,写的是:地狱。”

    “地狱?”萧祁不认识佛文,眼下一听,不免有些惊诧。

    吕玉真倒了滴水,漫于木桌,以手为笔,画下了佛文“地狱”。

    “佛以慈悲,渡世间轮回,《佛经》里有关乎轮回地狱的记载,按理说也正常的。可问题出在,此地狱二字,刻反了。”

    萧祁明白了:“你是说,这是索命锁?”

    “是的,这地狱之锁,锁住的是生者之魂,并非死者之魂。佛,怎么会滥杀无辜?所以这个梧桐庙绝对有问题。”

    “原来夫人早就发现了,夫君佩服。”

    吕玉真瞧他那模样,也不像是真的钦佩,倒是敷衍多些。

    “说说夫君在那院内瞧见了什么吧?”

    “刘阳的母亲好像很恨刘阳,可夫人先前算出来的是她很恨刘阳,甚至说自己是他的妻子。”

    “或许是我算错了。”

    “夫人这么不自信?”萧祁调笑道,“这可不像玉真散人的作风。”

    “不,你搞错了,我向来知错就改。”

    “……”萧祁头一次发现,自己好像有点说不过她,难道这就是人间修道者讲究的,能屈能伸?

    吕玉真不知他心里的小九九,吃了块素糕,问道:“可还有遇到不同寻常的事?”

    “有,她把我错认成夫君,但我一提到刘阳,她就很激动,又把我错认成刘阳,还要杀了我。”

    “这听上去有点不对呀。”吕玉真很快反应了过来,“好像她身体里住着不一样的魂魄,夫君身为黄泉使者,可有觉得不同寻常?”

    萧祁摇了摇头:“她体内只有一个魂魄,而今日是她魂归地府的日子。”

    “还好夫君把黑白无常赶走了,否则这单生意就做不成了。”

    “夫人果然算无遗策。”

    “过奖。”吕玉真敷衍了一句。

    萧祁十句话里有九句话都非真心,她权当他在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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