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姬随着仙剑的指引,到洛城郊边的一个破败小院。

    她手指轻轻一戳,朽了的院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此时,天色已晚,房间的油灯还燃着,一点点昏黄的光从窗上的油纸透出。

    手中的剑颤抖着,躁动不安。

    天道说,救世主本身是有仙缘的凡人,名额在短时间内只此一位,现在只能由神仙转世的伪凡人勉强替补,强行当作仙缘。

    仙界最近下凡历劫了五位。

    但是问是谁,在哪里,天道怎么都不肯说,问就是保护他人隐。

    她看天道老头就是想报复她,那救世主。

    人界疆域辽阔,人海茫茫,挨个拿着仙剑去认,怕不是要累死她。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直接下九泉,问阎王,阎王也是个嘴紧的,说神仙转世历劫不归他管,几番威逼利诱,把现在他们所在的都城悄悄透露给她。

    长姬首先来到有两名转世仙人的城,在城的上空飞了一圈,仙剑就把大概方位指出,如此一来,寻找的范围就更小了。

    到这个破败的小院,花的时间不过是仙魔界一盏茶的功夫。

    太简单了。

    长姬感受到剑的心情,也感染了一丝激动。

    她直接抬脚踹向门。

    “砰”地一声,门对半而开,只见一张堆满纸张的小木桌。

    巨响之下,纸张堆中惊慌拔出一个脑袋,书生打扮,还算整洁,但面色饥黄,瘦骨嶙峋,眼下的黛青就像长姬曾经在竹林见过的黑白食铁兽。

    是他了。

    第一眼,长姬就确定。

    多么熟悉的味道。

    看这普普通通毫无新意的家世背景,看这擦肩而过都不会注意到的普通长相,看这超脱生死的颓废气质,看这恍惚似呆子的眼神,妥妥天道的菜!

    “去吧!”长姬以百分百的信心把剑掷过去,“你的新主人!”

    “啊!!?”书呆子瞳孔放大,映着越来越近的剑,惊恐尖叫,谁知叫到一半,剑忽然违背常识地转了一个弯,重新回到来人的手中。

    书呆子把另一半的尖叫默默吞回去,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长姬莫名其妙,这剑怎么突然粘在她手上了,甩都甩不掉。

    “你不是挺激动的吗?发什么病?!”长姬皱眉呵斥。

    “小生谢鸣,没有生病。”谢鸣不知所措,他眼睛不好,眯着眼睛也看不清门口是谁,听声音知道是个姑娘,站起身朝她拱手行礼,“不知小生何时得罪过姑娘?”

    “行啊,你自己不去,本尊亲自送你过去。”长姬勾嘴一笑,仙剑立刻剑身一滑,想跑。

    现在可容不得它了,她手握紧,剑没有半分挣扎之力,发出一声悲鸣。

    长姬朝谢鸣走过去,一桌之隔,谢鸣混沌迷蒙的眼神终于能聚焦在她脸上,他愣了一下,使劲揉了揉眼睛,呆呆呢喃:“妖精。”

    “妖?”长姬不屑一笑,只有妖像魔,没有魔像妖的份,哪有往下像的,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她手持剑在他脖子上比划:“本尊大发慈悲,提前送你上天如何?”

    谢鸣吓得滚进桌子下,他认真想了想,妖确实名声不好,说女子像妖,人家生气也是应当的。

    “像仙女!”他在桌下高呼。

    剑在桌面上敲了敲,瞬间裂开几道缝。

    “恭喜你,答案错误。”

    居然说她像对家。

    “我唯一的桌子!”谢鸣心疼地摸了摸裂缝,“像人,不对,不是像,就是人,万物之灵的人!”

    “啧啧。”长姬嫌弃,“不愧是人,够自恋。”

    剑往桌上一磕,木桌一下子裂成两半,缓缓向两边倒去。

    谢鸣哀嚎一声,连滚带爬钻进床底。

    长姬摇头,这人的灵魂好歹是神仙,这么没出息:“你死后清醒了一定会后悔现在的行为。”

    床下传来小小的声音:“谢谢提醒,为了我不会后悔,您还是让我活着吧。”

    “哟,还挺会能言善辩的,出来。”

    “不要。”

    “本尊数到一,后果自负。”

    “三”

    “一”

    “你骗人!二呢?!”

    “你本人就是那个二,你确定要本尊再数一次?”

    “出来了!出来了!”谢鸣从床下慢吞吞爬出来,做找东西的样子挽尊,“有东西掉进去了,让我好找。”

    呆头呆脑。

    “送你。”她握着剑柄把剑递过去,剑身疯狂扭动。

    谢鸣的手也往相反的地方疯狂扭动:“谢谢您的好意,感觉是把好剑,但是……会动……”

    长姬不得不出绝招了:“要么死,要么拿剑,二选一。”

    仙剑听罢,剑尾扭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剑身竖得笔直,剑刃正对谢鸣心口。

    谢鸣:“……”

    他怎么觉得,只有一个选择——死。

    不拿被这女子打死,拿被剑戳死。

    “我选择——”

    谢鸣深吸一口气:“救命啊!!!”

    震耳欲聋。

    长姬惊叹不已,这书呆子一副下一秒就要饿晕的样子,没想到还能吼出这么大动静。

    一时之间语塞,她忽然想起古早看过的话本子,霸道邪魅魔王X柔弱凡人小娇妻。这不,和现在场景一模一样,顿时领悟,立刻勾嘴冷笑:“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回应!”

    谢鸣:“……”

    确实没人回应。

    周围住的人不少,邻里之间还算和睦,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出乎他预料。

    就像……他低头看地上散落的手稿,就像他话本子写的一样。

    深夜,书生,宝剑,美艳妖鬼。

    谢鸣暗自摇头,话本子果然只是话本子,别以为只有长相丑陋的妖鬼会害人,好看的更凶!

    破烂的小院传出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谢鸣哆嗦着看长姬直接撸起袖子挥动铁拳,仙剑被揍的服服贴贴,乖顺地被长姬扔给谢鸣。

    谢鸣不敢接,剑落在地上,他等了一会儿,确实没动静才小心翼翼去拿,剑看似轻薄,却似有千斤重,他拿不起来。

    “看来真的不是你。”长姬收回剑,“你可以安稳渡过此生了。”

    写书之人谁不幻想有段奇缘,拿不起剑的那一刻心里或多或少有些遗憾,听到能安稳渡过此生又觉得幸运,听起来不像好差事。

    “姑娘原来是来送剑的,是我误会姑娘了。”若不是姑娘太过暴躁,谢鸣暗暗吞下这句话,“不知如何称呼姑娘?”

    “你自然该称本尊为殿下。”

    “殿……下?”谢鸣急得差点去捂长姬的嘴,求生欲让他捂住自己的嘴,声音从指缝小声地透出,“自称皇室血脉按照当朝律法可是大罪!”

    “就人界也不止你们洛国一个皇帝,他还有能耐跨界管别的王不成?”

    谢鸣伤心地撇撇嘴,洛国皇帝可能管不了她,但是绝对有权能管住他呀!

    “好吧,殿下。”他妥协,打算只在没人的时候悄悄叫。

    现在天还没亮,她不想摸黑出去找人,太丢魔王面子。刚好小书呆子的书架上全是话本子,她翻了翻,打算用话本子消磨今夜的时光。

    有几本单独放着,她拿起一看,署名:则已。

    “书呆子,你写的话本子?”

    “小生谢鸣,确实是在下所写。”谢鸣脸红了,“但是卖的并不好,姑娘还是别看了。”

    “你叫本尊什么?”

    “殿、殿……下。”

    家徒四壁,长姬环顾一圈没有能落脚的地方,她从储物空间里掏出一张贵妃椅,华丽柔软的贵妃椅在小破屋里格格不入,她懒懒地躺上去,翻起书呆子的话本。

    旁边书呆子修桌子叮叮当当响,吵到她看书,她皱了皱眉,甩出一张桌子出去,世界终于清净了。

    谢鸣愣愣地看着质地非凡的桌子,拿着纸笔不敢放下。

    长姬随意翻了翻,小书呆子文笔挺好的,怎么会卖的不好?很快,她就知道原因了。

    第一本:书生上京赶考的途中露宿野寺,遇媚艳女鬼,几番纠缠,女鬼对一穷二白三无貌的书生死心塌地,最终书生考上状元迎娶女鬼。

    长姬疑狐地对比了一下小书呆子,里面的书生简直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第二本:书生上京赶考的途中露宿旅店,不料老板竟是美艳女妖,几番纠缠,女妖对一穷二白三无貌的书生死心塌地,最终书生考上状元迎娶女妖。

    第三本:书生家徒四壁,筹去上京赶考的盘缠,仙女下凡相助,几番纠缠,仙女对一穷二白三无貌的书生死心塌地,最终书生考上状元迎娶仙女。

    长姬:“……”

    再看满书柜的话本子,随便一翻,都是书生的奇遇,不是准备赶考,就是去赶考的路上。他的书在里面就是掉进去海里的一滴水,能出头才是奇迹。

    烛火燃尽,天蒙蒙亮,小书呆子握着笔趴在纸页上睡着了。

    熬一夜就不行了?长姬摇头,凡人就是无聊,不仅脆弱,连写话本子都老套。

    她带上仙剑在街上乱窜,今日冷了一些,白天街上人很少,摊贩裹着厚棉衣支架摆摊。

    仙剑一看到铁匠铺就走不动,撒泼打滚要量身定制一个剑鞘,表示别的剑都有它也得有。长姬乐得暂时摆脱跟屁虫,一个人到处吃喝玩乐。

    不管是仙魔妖鬼,还是异世隐士,不知道为什么,来人界一定会吃冰糖葫芦,好像不吃冰糖葫芦就算白来了。

    长姬逛到一个巷子里正好碰到卖糖葫芦的,买了一根尝尝,就是山楂外裹了一层糖,酸酸甜甜,算有趣的小吃食,称不上绝世美味。

    咬了一口就扔给蹲在她脚边巴巴望着她的凡人幼崽,顺带捏了一把肥嘟嘟的肉脸,小孩捏着糖葫芦哭着跑开了。

    她玩的正开心,上方二楼的窗户传出谈话声,是女孩子年轻清脆的声音,带着紧张的颤抖。

    “见过先生。许久不见,真巧,学生……学生只是好奇,从书架拿出来看看是什么样的书,没有要看这种闲书的意思。”

    同样是话本子爱好者,长姬对她的表现非常失望,凡人就是规矩多,读个话本子有什么大不了的,被教书先生逮到紧张的跟老鼠见到猫似的。

    静默片刻,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不紧不慢,不甚在意。

    “即称为闲书,有闲之时,看看未尝不可。”

    “没想到先生如此开明,学生还以为会被训斥。”女孩松了口气,说话轻快起来,“关于闲书,学生有一问题想请教先生。”

    “讲。”

    “闲书中有许多才貌双全的奇女子爱上书生,从此成就一段美好的佳话。”女孩的语气暗藏憧憬,“为何都嫁给书生?明明书中的书生身世外貌都只是寻常,人品性情也不亮眼,难道是什么有不为人知的优点?”

    教书先生也是书生,长姬好整以暇地准备听他如何自吹自擂。

    男子轻轻淡淡一回:“因为都是书生写的。”

    “这……”女孩恍然大悟,少女心破碎,“原来如此。”

    “闲书看看即可,不过书生臆想。”

    长姬一怔,下意识抬首望去,透过格窗,隐约看到一个单薄的侧影,在香炉寥寥轻烟的蕴绕下,朦朦胧胧,似水月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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