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态生两靥,却显得与她年龄完全不相符合的冷酷,她笑道:“林老爷,你看清楚了。”

    “这毒虫是从佛珠里面钻出来的!”

    林如海打了个颤,瑟缩着脖子。

    她在茶盏里悠然地滴了两滴玫瑰露,慢慢喝了一杯,入喉时微甜如淡蜜,有淡淡玫瑰花香的味道,十分香甜。

    薛景明一震,随后意识到了什么,怒声道:“这佛珠是有毒的。”这是肯定句。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地上蠕动的毒虫,一字一句道:“这是苗疆的毒虫,平日里躲在佛珠中,是不会出来的。”

    “啊……”贾敏惊呼了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林如海。

    震惊、愤怒、失望一时在贾敏的眼中交叠,最后甚至化为一种悲伤,林如海被这种悲伤刺痛了,连忙避开了视线。

    “可惜它最喜欢甜味,所以要引出来也不是很难。”王霈尘冷冷地看着林如海,接过了薛景明的话,他的眸子里一道寒光闪过,带了几分嘲讽,冷笑道:“林老爷,你作何解释?”

    这是自南疆的一种蛊虫,毒性比蝎子更强,只要不小心接触,就会皮肤灼热蜕皮,要是碰了毒,轻则身体部分溃烂,重则瘙痒难耐挠直至穿肠破肚。

    王霈尘不自觉握紧了宝钗的手,宝钗微微地皱眉。

    林如海听了,仿佛头顶打了一个霹雳,只觉耳中突然“嘤”的一声,魂灵早被吓得飞出去了。

    他如提线木偶般呆立在原地,面色惨白,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不复平静。贾老太太见情况不妙,忙笑着打圆场道:“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引出来,你也好好想想,莫要冤枉了好人,难道我的女婿有那么愚蠢吗?”

    她的意思很明白,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王霈尘听了史太君的话,表情一时变得很微妙。

    若非表妹突发奇想抹了些蜜,难道她身上还自带着甜味,天长日久,还可以把毒虫引出来呢?这哪里是容易想的出来,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林如海却忽然间恍然大悟,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很快从呆愣的程度里回过神。

    因为一点甜味就被引了出来,这么容易就被引出来……他难道当着人的面投毒吗?

    没错,只要一口咬定这都是无心之失!

    “是小弟向日疏忽失敬,尚求恕罪……”

    林如海咬着牙,暗暗拭了一把汗,本来想装出自然的表情,可是话到了嘴边,他还是下不去口,他想了半天,还是不能承认这就是蛊虫。

    豆大的汗滴滴落在地上,林如海还没有意识到,他自证清白道:“各位误会了,这条虫并没有毒。”林如海把蛊虫捡起,嘴里口口声声说无毒,语气却越发惶恐,他的脸上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狰狞。

    林如海冷汗直流,掌心的灼烧感让他颤抖,但还是面色平静地向各位展示。

    然而事实是,这条蛊虫有剧毒,先前它藏在佛珠中,不说能立即使人致死,也相当于慢性毒药。如今直接拿在手上,林如海今日此举,虽证明了他的无心之失,但这只手直接碰触了毒虫,也相当于废了。

    众人看见林如海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头上只管出汗,王霈尘见他热的厉害,于是取一把扇子,作出一副谦恭模样儿,假装关心道:“请林大贤扇会儿扇子,略略作凉爽,不着急,还请坐下来慢慢再谈。若不小心受了热,生出别的病来,这却怎好?老爷是异乡苏州人,身子务必要保重些。”

    莺儿明白了王雪柳的意思,又听了王霈尘的话,于是笑着接口道:“原是大冬天的,我们只当客人冷,就多添了些炭火,未曾想是弄巧成拙,哪里料到老爷您怕热怕到这个程度呢,究竟是我们的不是。”一面说,一面脸上浮现出歉意,可近看,不难发现,她的眸子里却是深深的嘲讽。

    贾敏的面上带着尴尬,一面用汗巾替林如海揩拭,一面忙笑道:“有年纪的人,身体是个虚的,哪里受的惯热!”

    众人闻言都重重叹了几口气,史太君尤甚,叹道:“唉,可怜!可怜!”谁也不知她是在可怜什么。

    林如海接过扇子,忙装模作样地陪笑道:“此处天气果然较别处甚热。”

    王霈尘忽然笑道:“天气热也罢了,若不是因为别的倒也好。”

    一句话似是煞有其事,众人怀疑的目光纷纷投向林如海,赫然明白方才林黛玉的面色为什么突然变得苍白,林如海又为什么要抢走套在他女儿手上的佛珠,敢情这佛珠里面有条虫,还是……中间部分人认出这是南疆的蛊虫,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剩下的人不知这虫的厉害之处,如今看了林如海手腕皮肤溃烂、脸色苍白的样子也相信了七八分,而这林如海竟然递给了年龄尚小的薛姑娘,其心竟歹毒至极!

    众人又见林黛玉呼吸急促,见她被吓得脸色发青,刚刚还满面含笑的脸此时忡然变色,登时吓得大哭大吐起来。

    众人面上愕然,林如海对自己亲生女儿尚且如此,又怎么会好好对旁人家的女儿!

    只听“砰”的一声,是茶杯碎裂的声音,众人只见薛景明赫然一掌重重拍在案上,惊得茶盏从桌面上滚落,林如海的心也随着震了一下。

    薛景明的面庞微微扭曲,气的手都在抖,冷笑道:“毒虫进入佛珠的时间尚短,等它变为成虫,用什么都没办法引出来。我家小女的生日宴,你送的这佛珠,当真是送给她的吗!”话说到后面,他的语调有些古怪。

    林如海听他冷言冷语,只恨无地缝可钻,急得面红耳赤,忙道:“小弟分明说了,虫子没有毒,弟并不知它是怎么进来的,贤兄凭什么斩钉截铁说它是毒虫?”

    宝钗轻轻勾起嘴角,随即冷然一笑,笑道:“这毒性,也不算很多,我不过恰好知道,若是带着这佛珠一年半载,寿命也会短个十年二十年。”

    明亮的烛光映在镂刻着富贵海棠的梨木窗棂上,缠枝精致的影在她的面纱上投下,众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可冷漠的声音,仿佛为此罩上了一层更为阴暗的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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