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姨娘还算识大体,没在午膳时给余颜汐使绊子,一顿饭吃得和和气气,倒是余怀山那点小心思在桌上暴露无遗。

    余怀山给梁景珩斟酒,“贤婿,梁家铺子上的生意最近可还好啊?”

    余颜汐想起之前夜里窗外偷听的话,当即便知道他意欲何为。

    一大桌的菜,全是她爱吃的,现在却食之无味。

    她放下筷子,饶有兴致听着谈话。

    梁景珩端酒回敬余怀山,“不清楚,生意上的事我娘在打理。”

    “最近余家有单丝绸生意,大单子,君悦衣阁在临州颇有名气,不如我们两家合作?”余怀山给梁景珩碗里夹了块肉。

    愣了一下,梁景珩偏头看余颜汐一眼。

    他便敛了目光,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然后摆摆手说:“能有多大的单子?梁家不缺钱,君悦衣阁从不跟同行合作。”

    “今日颜汐回门,我们不谈生意。”

    梁景珩给余怀山倒酒,将这茬翻篇。余怀山没从梁景珩这里捞到合作,表面上笑着迎合,心里却暗骂了他一番。

    饭后,余颜汐没那功夫跟她们闲聊叙旧、道道家长里短,行过礼后拉着梁景珩离开饭桌。

    她原是回来就该给颜氏上香,结果和祖母多聊了一会儿,又赶上了用膳的时间,就往后延了延。

    路上,余颜汐问旁边的人:“我去给祠堂给母亲上香,你随我一起去,还是回我房小憩片刻?”

    梁景珩回答极快,毫不含糊,“做戏做全套,给岳母上香!”

    “……你还挺懂,一声岳母叫挺顺口。”

    其实吧,余颜汐不介意梁景珩回房休息的,当时只是随便问问,哪知这人如此爽快的。

    母亲生前告诉她,找夫婿要找一个懂得疼人的,相貌权财都是次要的,一个真心待她好的男人比什么都重要。

    一路上余颜汐忐忑不安,若是母亲知道事实,怕是要到梦里来找她。

    ===

    祠堂清幽肃静,余家历代先人的牌位皆供奉在这里。

    敛了平时不着调的性子,梁景珩毕恭毕敬站在一旁,颔首点香,鞠躬行礼,颇有几分贤婿风范。

    每次余颜汐上完香,都习惯将母亲牌位擦拭一遍,哪知今日却见牌位上染了一层灰。

    眉头微蹙,眸色一暗,她从半夏手中接过丝绢。

    也就几日没来,她不信这灰沾这么快。

    “怎得刚下饭桌便到祠堂来了。”

    闻声,便见冯姨娘信步款款进了祠堂,手中绞着一方纯白丝绢,掐着声音柔柔说道。

    余颜汐唇角微扬,不予理睬,手上的动作不曾慢下,将牌位擦拭干净后重新归位。

    冯姨娘点了三根香,自顾自说着:“前几日起大风,也不知是哪家的野猫在屋顶上乱窜,弄得祠堂的瓦裂了一两块。”

    这几日天气高朗,夜里月明星稀,哪来的大风。

    余颜汐冷眸从冯姨娘身上扫过,待落到梁景珩身上,一时间戾气消失得无形无踪。

    她淡淡道:“半夏,姑爷累了,带他回房休息。”

    哪知某人极不配合,“我不累。”

    要是护城河淹不死人,余颜汐早把梁景珩扔河里百回了。

    “我渴了想喝水,有劳夫君了。”

    余颜汐咬着牙齿刻意强调了“夫君”二字,她不信梁景珩还不懂她意思。

    ===

    祠堂外。

    梁景珩和从安被“赶”了出来,兴致缺缺。

    与此同时,半夏也从里面出来了,守在门口,俨然一副不让人靠近的模样。

    梁景珩借着拐弯处一丛竹子遮掩住身子。

    他用折扇点了点从安,朝外面支了支下巴,“你出去,让半夏带你去厨房,找机会缠住她。”

    从安不解,“少爷您呢。”

    梁景珩挑了挑眉,将折扇打开缓缓扇动,目光落在那道门上。

    “看戏。”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他的面讲?

    余颜汐和冯姨娘的关系不好他早就看出来了,能说什么体己话他听不得的,方才余颜汐那眼神,又冷又凌厉,他估摸着这姑娘心里早杀了冯姨娘千百回。

    虽然偷听墙角的行为梁大少爷很是不屑,但是转头一想,若是能抓住余颜汐的小把柄,这一趟回余家稳赚不赔!

    祠堂内独剩余颜汐和冯姨娘。

    余颜汐懒得跟冯姨娘费时间,开门见山说:“究竟是谁使坏,自己心里清楚。”

    明明看着背影纤细瘦弱,周身却散发着一股寒意,余颜汐横眉冷眸,步步紧逼,冯姨娘有些不安,手里局促地捏着手帕。

    “我还以为今日你安分了,没找我茬儿,原是在这里等着我。”

    她声音很冷,像极了冬日里的冰霜。

    余颜汐太了解面前这人了,见冯姨娘眼眶微微泛红,当即就知道她心里打什么主意了。

    冷笑一声,余颜汐继续说:“别说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现下只有你我二人在祠堂,你装给谁看?”

    闻言,冯姨娘一怔,脸上有些挂不住,余光往祠堂外一瞥,只见一抹身影快速往侧旁缩了缩。

    绞着手帕,冯姨娘擦了擦眼角,委屈说:“好歹我也是你父亲的妾室、你的长辈,你怎可这般与我讲话,还在祠堂当着这么多先人的面。”

    像听了一个笑话般,余颜汐没有理会,抬脚走向冯姨娘。

    “长辈?你当初如何嫁进余家的你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我娘为何同我爹分开你也一清二楚。”

    “怎么,几十年的妾室当够了,想成为正妻取代我娘的位置?”

    冯姨娘脸气得铁青,指着余颜汐怒斥道:“果真是在市井长大的,一点教养也没有。”

    女子最忌讳的便是被说没有教养。

    然而冯姨娘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

    余颜汐并不在乎,随性般掏了掏耳朵,轻蔑道:“教养?那是什么?没听过。”

    “中午用饭是被你吃了吗?”

    “祠堂是个适合说实话的地方,既然你提到了教养,就让我这个长在市井的人教你什么叫教养,什么叫尊卑!”

    “魅惑丈夫,逼走主母,庶女挑衅嫡女,你说说看哪一条是你所谓的教养?”

    “对主母的牌位不敬,以下犯上,那是大不敬!”

    见冯姨娘脸上由青转白,余颜汐凝眸渐渐逼近。她猛地钳制住冯姨娘的右手,眼里充满杀戮。

    “你在余家如何作妖我不管,但你要是再在我娘身上动歪脑筋,我定要你在整个临州待不下去了!”

    “包括你宝贝女儿余以柔。我余颜汐说到做到!”

    被狠狠一甩,冯姨娘身子一个没站稳,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待她缓过神来时,祠堂内独剩她一人。

    冯姨娘唇角勾出一抹笑意,目光凝在那抹远去的背影上。

    她缓缓起身,整理好衣冠后离开祠堂。

    盼只盼听见方才谈话的梁景珩不要让她失望。

    ===

    回房间喝了满满一壶茉莉花茶,余颜汐总算是解了气。

    待回过神来,她发现梁景珩不见踪影,不知他是不是迷路了,起身去了院子里寻他。

    出去不久,余颜汐远远地就看见院子假山处站了两人。

    呦,这不是梁景珩和余以柔?

    他们两个能说到一块儿去?

    之前认识?

    余颜汐纳闷,比了一个手势让半夏别出声,轻手轻脚绕到一旁的大树,开始听墙角。

    “姐夫莫怪,我真不是有意在背后说长姐闲话,只是认为有些事情姐夫应该知道。”眨眨眼睛,余以柔掐着嗓子柔柔说着。

    前脚刚送走作妖的冯姨娘,转眼她女儿又来了,这母女俩是商量好了存心在今日给她添堵。

    挑拨离间这招用多少几年了,她不累吗她?

    余颜汐无奈,耸肩看了一眼半夏。

    “唰”的一声,梁景珩展开折扇,一记凉飕飕的眼神飞去,反问道:“你在背后嚼我夫人的舌根,让我不生气?”

    “不是不是,姐夫你误会了,若是因为我让姐夫同长姐置气,那便真是我的错了。”

    余以柔脸上挂不住了,眼里满是茫然无措。

    她捏着帕子解释道:“长姐自小便不在余家长大,行事作风也不同于大家闺秀,和她没说两句便起争执,长姐性格强势又要强,若是日后无意间冒犯姐夫,还请姐夫多担待些,以柔先在这里替姐姐赔不是。"

    梁景珩拍手叫好,“真是姐妹情深,难为你这个妹妹了。”

    “他还感谢她?还拍手?”

    “他听不出来这是在挑拨离间?他脑袋怎么就不稍微多想想?笨蛋啊我的梁大少爷!”

    余颜汐渐渐抓狂,一肚子气没地撒,低声同一旁的半夏宣泄着。

    “你她谁啊你,替余颜汐陪不是,据小爷所知你们势同水火,关系本就不好,有一句怎么说来着……”

    摇着扇子,梁景珩想了想,接着说下去:“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闻言,余以柔的脸猛地白了,身子往后退了一步,若不是婢女手快扶了一下,怕是要跌倒。

    “巧了,本少爷我还就不喜欢大家闺秀。”

    梁景珩拿着扇子轻蔑地指了指眼前的人,“嗯……譬如跟你一样,没什么新意。”

    “还有,余颜汐性子不好也罢,强势野蛮也好,那都是我夫人,我自然要让着她,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

    “回门第一天就迫不及待揭短处?还好意思张口闭口说是为我夫人好?见了姐夫不避嫌,非把我堵在这里,我倒是想问问你安的什么心?”

    一个问接一问,余以柔纵使心理再强健,也难镇定如初,脸上由白转青再转红,顿时哑口无言,局促不安地绞着手中的帕子,贝齿紧紧咬住下唇,红了眼眶。

    “你这一哭,我真说不清了。”梁景珩展开折扇遮住侧方的视线,转头对从安说:“从安,少夫人渴了,咱送水去。”

    说罢,他抬脚往长廊的方向走去。

    “颜汐?何时来的?”

    好巧不巧,余颜汐还未及时撤走,就被梁景珩叫住了。

    该不会偷听被发现了?

    “……刚说出来寻你。”

    僵硬地扯着嘴角,干笑两声,余颜汐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灵机一动,随便指了指旁边的一丛小花,“好巧!你也在花园赏花啊?”

    “你忙完了?”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余颜汐疑惑之余还是点了点头,正经起来,“该看的人也看了,”

    “忙完了就回家,方才家仆来传话,家中有急事。”

    下一秒,从安说:“什么时候?没有啊。”

    “……”梁景珩睨他一眼。

    从安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当即便反应过来,拍了拍脑袋,如捣蒜般点头:“瞧我这记性,是是是,来过!方才我去厨房寻水时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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