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声嘈杂。

    梁景珩昨日将君悦衣阁的账目牢牢即在心里,今日到店里一对比,当即便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账本确有问题。”

    两本账目做账十分隐晦,一般人很难发现其中的纰漏,做账之人是个老手。

    “君悦衣阁上半年赚了不少,但是上面消失的银子不在少数,至少是这个数。”梁景珩伸出三根手指。

    余颜汐很少看账本,对账目上的盈亏不敏感,虽然梁景珩是个纨绔,整天吊儿郎当不靠谱,但是昨晚他确实表现出过人的天赋,所有余颜汐相信他说的。

    “三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你家的铺子,你打算怎么处理?”余颜汐边走边问。

    梁景珩是个纨绔子弟,但是遇到这种大事,马虎不得,他瞬间正经起来了,直言道:“先回去同我爹说说。”

    “账簿的事情要弄清楚,不过眼下我心中有一个疑问,这事也只有梁少爷能解答。”余颜汐眯起眼睛,笑呵呵看梁景珩。

    梁景珩一听余颜汐说有疑问,还偏只有他能解答,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一时间一种莫名的优越感随之袭来。他得意地张开折扇扇着,“你说,小爷我勉为其难给你答疑解惑。”

    梁景珩尾巴都快翘天上去了,余颜汐忍了一下,说:“张峦才学渊博,整个临州城的人无人不知,但张峦怎会说他比过你?你不对劲。”

    “或许是恭维的话。”梁景珩语气平淡。路过街边买折扇的摊位,他停下拿了一把扇子看了看,觉得不满意,便又放下,继续往前面走着。

    余颜汐才不信他鬼话,张峦完全没有必要贬低自己。她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梁景珩被她上上下下看得心里瘆得慌,过了好一会儿他俯在余颜汐耳后低语:“其实,小爷我是个神童。”

    余颜汐:???

    梁景珩清了清嗓子,边走边说,“小爷我天资聪颖,在私塾读书那会儿,即便是听讲时打瞌睡,写出来的文章也是字字珠玑,教书先生直呼文曲星转世,但张峦就不一样了,他比我认真多了,只知道看书背诗,无趣的很。”

    梁景珩叹了一口气,收了扇子,继续说:“其实张峦挺可怜的,张家大儿子不是读书的料,他们就把希望寄托在小儿子身上,盼着他能顺顺利利考个功名光耀门楣,偏我在私塾每天玩玩闹闹也能独领风/骚,我爹是安和侯,家里不愁吃不愁吃,小爷我不考功名也饿不死,后来就没去私塾了。”

    言外之意,小爷我要是认认真真读书,拿个新科状元不在话下。

    听这炫耀的口吻,余颜汐愣了愣,一瞬间,她有些看不透旁边的人。他还会考虑到别人的感受?

    “不去私塾,你爹他们不生气?”余颜汐也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随便扯了话题抛出来。

    “哪能,我爹举着鸡毛掸子追了我八条街!”梁景珩生气地伸手比了个八,说得随性,“后来许是想通了,就没再管我。”

    余颜汐听着,突然看到朝这边走来的万事通,她心里一紧,后面梁景珩再说什么她完全没听进去。

    可不能让万事通发现自己,虽然她现在一身女装,但保不齐万事通看见了会起疑心。

    余颜汐想也没想,当下转过身去,不料此时梁景珩上前一步。

    她结结实实撞到梁景珩怀里。

    “别动!”

    索性就这样了,她侧头埋在梁景珩怀里,一手揽住他的腰,防止他乱动;一手抬起他的手,梁景珩宽大的袖子刚好把她露在外面的半边侧脸遮得严严实实。

    透过缝隙,等了一会儿,余颜汐确定万事通走远后,一颗悬着的心总算安定下来。

    好险,若不是她机警,怕是要被万事通看到。

    女装颜七的身份禁不住细问。

    不过……

    砰砰砰——

    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余颜汐仰头问梁景珩:“你心怎么跳这么快?不舒服吗?要不要看大夫?”

    对上余颜汐清亮的杏眸,梁景珩张了张口,不知说些什么。

    片刻后回过神来,梁景珩旋即将她推开,他揉揉胸口,说:“你头钗歪了,硌着我了。”

    闻言,余颜汐抬手扶了扶头钗,凭借手感,她感觉头钗并没有歪。

    她心里想着账本的事情,也没多想,抬脚往前面走,想快些回府。

    ===

    书房里,梁景珩心情异常烦躁。

    比起追查君悦衣阁账簿的事,梁景珩心里始终有件事放心不下,若不解决,哪还有心思做其他的。

    放下纸笔,他唤了声从安,“你说若有个女子,平常对你凶巴巴的,但是一到关键时刻,总能挺身而出,救你于危难中,还在大街上对你投怀送抱……”

    从安双眼睁得圆溜,不可置信道:“什么?!少夫人在大街上抱了你!”

    梁景珩:“……”

    他说得有那么明显吗?

    梁景珩没有否认,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别扭地抬手形容一番,“就……那样抱了一下。”

    从安明了,坚信自己看人很准,给梁景珩一同分析,“少爷您英俊潇洒,试问哪家姑娘不心动?少夫人心动也是人之常情。”

    “莫不是真的爱上我了?”

    一番话让梁景珩茅塞顿开,他对自己的相貌极其有自信,若是和潘安同处一个朝代,那便没潘安什么事情了。

    整日对着他这一副俊俏面孔,余颜汐能不心动?

    一切都是他揣测的,在没有完全确认之前,他不好妄下定论。

    自作多情反而让余颜汐那臭丫头笑话他。

    指腹摩挲腰间玉佩,梁景珩让从安去书斋淘几本话本册子回来。

    “什么话本?江湖话本?”从安问。

    “笨,”梁景珩抬手轻敲他头,“当然是歌颂男女之间美好爱情的。”

    从安:???

    梁景珩顿了顿,指腹摸了摸下巴,说:“总之看了以后能确定余颜汐是不是真的倾心小爷。”

    “知道了。”

    从安明了,折身便走,又被梁景珩叫住:“低调行事,别弄得人尽皆知。”

    从安笑了笑,拍着胸脯保证:“我办事,少爷您尽管放心。”

    梁景珩挥挥衣袖,示意从安可以走了。

    但愿别出纰漏,真让他放心……

    ===

    一个时辰后,从安在书斋淘回来四本长篇话本,都是时下热销的题材。

    从安将书一字排开放桌上,一一介绍,“这本富家少爷强取豪夺,但结局是好的;这本破镜重圆,终成眷属;这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本欢喜冤家,天作之合。”

    梁景珩对各个类型的话本还算满意,赏了从安一锭银子,眸光沉沉,“若是我从别人口中听到了关于此时的任何议论,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少爷,我办事,您放一百个心。”从安多机灵一人,当下就安了梁景珩的心。

    两日时间,梁景珩略读一遍,圈圈划划删删减减后提炼出几套方案。

    从安傻眼了,要知道以前他家少爷从来没对哪个姑娘上过心,平日一看书就觉得无趣的人竟然能把四本话本用两日时间看完。

    以前看的书:江湖恩怨、行侠仗义、仗剑走天涯。

    如今看到书:郎情妾意、爱恨纠葛、家长里短。

    ===

    梁景珩看完四本话本,趁着余颜汐和半夏出门采办脂粉的空档,他叫几个小厮布置布置内庭院子。

    “杂耍的小猴子好可爱,眼睛大大的,还能学人动作。”余颜汐同半夏有说有笑进了院子。

    梁景珩藏在假山后面,听见余颜汐的声音后给远处干活的小厮使眼色。

    顷刻之间,闲杂人等统统散去,院子里只剩下余颜汐和半夏。

    似乎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变动,半夏挽着余颜汐的手,“哪里可爱,突然间窜出来,吓我一跳。”

    太过活泛,突然跳到她肩上,猴爪到处乱抓,她现在还心有余悸。

    余颜汐轻笑,打趣道:“它看中了你手上的糖葫芦。”

    买了两串糖葫芦,半夏吃的慢。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倏地,假山后面一阵清朗的男声响起,打断两人闲谈。

    听声音是梁景珩没错。

    余颜汐和半夏面面相觑。

    余颜汐闻声望去,梁景珩先踏左脚出来,他侧着半个身子,又迈一脚,“唰”地一声展开折扇,缓缓转身。

    粉色花瓣悠悠扬扬从假山飘下。

    他身姿挺拔,水墨薄衫,衣袂飘飘,青丝微荡。

    余颜汐蹙眉,伸手感受。

    ——没起风。

    一摇一摇,轻摆扇子,梁景珩眉眼含波,悠悠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1]

    “杂耍的说后日还来,下次带些桃子去逗小猴。”眸光在梁景珩身上停留半刻,余颜汐敛回,和半夏挽手进屋去了。

    梁景珩急了,望着那抹背影,他声音渐渐小了,“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一时间,院子里没了余颜汐的身影。

    “人都走了,还撒什么撒!”

    花瓣纷纷扬扬,梁景珩看着窝心,抖了抖肩上的花瓣。

    他俯身,夺走蹲在假山背后小厮手上的扇子,有些气愤道:“你也别扇了。”

    花篮里的花瓣还剩不少,从安从假山上下来,“这花怎办?”

    “……做成花糕,给余颜汐送去。”

    梁景珩摊手,一脸无奈,“诗还没念完,我情绪正上来,这倒好,人走了。”

    生平第一次,有女子敢这么明目张胆无视他!

    从安从假山上下来,走到梁景珩身边,“我在假山上看得一清二楚,少夫人面带娇羞,怕是知道少爷的意思,只是女子脸皮薄,不好当面回应罢了。”

    面带娇羞?

    再娇羞也不至于一点反应都没有,直直便进屋去了。

    倾心?

    不倾心?

    梁景珩心里的秤摇摆不定,不知道是该失落还是庆幸。

    梁景珩吩咐下去:“乾计划不见效,晚上按坤计划进行。”

    当晚,坤计划——

    月华如练,繁星四溢。

    余颜汐不情不愿被梁景珩扯来院中,“干嘛,有话不能在里面说吗?我账本还没看完。”

    石桌上点了半圈红蜡烛,烛光昏黄,月光皎洁,盘中的葡萄颗颗饱满。

    梁景珩想牵她手,指尖还没碰到衣袖,就被她躲开了。

    捏起拳头,余颜汐恶狠狠道:“好好说话,我警告你别动手动脚,我们可是有约定的。”

    梁景珩不怒反笑,外衫一掀坐在青石凳上,折扇一端点点旁边的凳子,声音柔柔的,“过来坐。”

    又是念诗,又是月下,梁景珩很反常,现在的少爷一天天没事情做吗?不读书写字吗?

    狐疑一阵,余颜汐过去坐下。

    梁景珩抬手击掌,从安闻声端着托盘出现在余颜汐身后。

    悄无声息,身后突然出现一人,余颜汐吓了一跳。

    衣服?

    她挑起看了一眼托盘中的衣服。

    “喜欢吗?”梁景珩问。

    不知道梁景珩葫里卖什么药,余颜汐敷衍了事:“还行。”

    黑灯瞎火的能看出什么?

    梁景珩垂在桌下的手比了个手势,从安端着托盘退下。

    “今晚月色皎洁,星罗密布,煞是好看。”

    抬头看天,余颜汐点头,心里猜个七七八八,竖起大拇指道:“梁少爷好雅兴!美景美食,赏月甚好!”

    “不过我累一天了,改日陪你赏月。”

    拍拍梁景珩的肩,余颜汐起来拿了颗葡萄转身便走。

    没走几步她回过头来,提起一小撮葡萄,“葡萄很甜。”

    “欸,不是……你。”梁景珩欲言又止,抬手又收手,心里空落落的,说不高兴却有没有半分失落感。

    直到余颜汐进了里屋,从安才从一旁的竹林里探出身来。

    “她怎么每次都这样,我话还没说完!”

    生气地把折扇往桌上一扔,梁景珩气鼓鼓吹灭了一支蜡烛。

    “什么叫还行?小爷我精心准备的衣服,还行?!”

    从安赶紧上前安慰,“余家丝绸店在临州小有名气,少夫人眼光刁实属正常。”

    睨他一眼,梁景珩认为不无道理,心情好了一点。

    “叫人把桌上东西收了。”他说。

    “算了,今日不折腾了。”

    两次计划刚刚开始,就被余颜汐无情打断,梁景珩也没心情了,就此作罢。

    他抬脚欲走,余光瞥碗中的葡萄,伸手捻了一颗尝尝。

    确实很甜。

    “葡萄不错,下次还买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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