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伍味子那家伙越走越远,身影都变成拳头般大小了,萧无序轻叹一声,还是忍辱负重地抬腿朝石阶上迈。

    悄然间,伍味子的声音却是远远飘了过来。

    “一千两。”

    闻言,萧无序眉尖猛地一颤,后背的刺痛也神奇地一散,顿时跟打了鸡血一般飞奔而出,步子干净利落又轻盈矫健,三步并作两步麻利忠诚地追上了伍味子。

    “那青芜和晦既是同门又有婚约在身,感情该是不错的,可盖头还没掀呢就闹了……大矛盾?”

    “我也好奇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嗯,没错,确实该去好好看看!”

    伍味子远远望着她,突然一笑,道:“落雁少主,还真是不怕谈钱伤感情。”

    “不谈钱没感……”萧无序后知后觉,话头又猛地一转,哈哈道,“哪里哪里,雇主大人岂是一般人,谁跟谁啊,也不会真的跟我一般计较。”

    伍味子却是不置可否一笑。

    念叨着念叨着,萧无序神情微变,猛地回过神来,拖了他便往山坡上冲,激动道:“趁那青芜现在还碍不了事,走走走!赶紧走!抓紧时间!!快快快!!!”

    赶紧醒来吧!

    离开这破幻境!

    她也实在是不想再被那家伙缠上了!!

    还有,等她出去了,一定找个机会好好告那青芜一状。

    再之后,问事儿、领工钱两不误!

    如今没了青芜这个阻碍,萧无序继续观天窥气,很快便瞧出了名堂,直接带着雇主畅通无阻地翻去了后山,侧耳细听,有瀑布声。

    萧无序注视着眼前的景,心下却是一疑。从不同的方向看去,同一种地势也许会很不一样,但风水却不会,该是如何便是如何。

    细细瞧来,眼前这风水似乎有些眼熟啊……

    瀑布声。

    没错了,他们正是在那岩瀑之后!

    而此地被那飞悬的瀑布和横斜的枝丫所遮掩,又水雾缭绕地高隐于后,要不认真找,还真是找不着,也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虽然这情况实在特殊,但萧无序也颇觉丢人,想她堂堂芜茔相师,找个地方竟找了这么久?带着雇主兜兜转转半天,竟又回来了!

    哎呀,退步了退步了,退大步了啊,也还真是三天不练手生慌!下次注意,下次一定注意!

    而她这雇主倒是没说什么,估计是没看出什么端倪。萧无序默默反省完,便佯装无事抬眼去望,此地的地势是跟那盖头上绣出的一样没错,不过却是一副萧条凄清的惨象。

    山顶之上,有一棵歪歪扭扭枯死的老树,树下设有石桌、竹椅,棋盘上还散落着黑白的残棋,栽种在四周的青树花草环绕其间,不过却早已枯萎,唯有漫山的野草在微光下摇曳。

    萧无序摩挲着下巴瞧了一阵,啧道:“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啊,风水中规中矩,不算最好也不算最差,难不成我真找错了?”

    要知道他们一路找下来,越是行至正确的路,风水便有意无意地变得诡异,甚至是一路阻挠他们往前。

    此地若真是破解那虚境的关键,或者说……青芜设下此幻境最基础的情绪,这对比起来也太平淡了吧?

    伍味子问她道:“此地风水可还有什么特殊之处?”

    萧无序又仔细瞧了一阵,不多时,视线一定,回道:“明暗参半。”

    此处既不是最黑暗模糊的也不是最光明温暖的,而是处在中间,不打眼也不透明,也难为她还能排除重重干扰,寻到此处来。

    说着,萧无序抬眼再次扫视着周围,恍然道:“诶,对啊,若真是在心底藏得最深的东西便越该不显眼才是,所以此地很可疑啊!”

    须臾,她的视线又落向了那枯树之下,在那里,摆放着一张落了灰的棋盘。

    二人相视一望,齐齐朝那棋盘走去。这不看不知道,这棋盘落的灰实在是厚啊。

    萧无序拨捻着指尖上的灰,嫌弃道:“好物蒙尘,可惜了。”

    这话可没错,这棋盘由上好的槐木制成,底部又由珊瑚状的枝丫撑起,侧面还隐约刻有鸟兽、云海的纹路,不过却是脏兮兮的,似刚从地里刨出来一样。

    萧无序朝着四周看了看,远山、枯树、飞鸟,微光,山风轻轻的,浮云悠悠的。瞧了一阵,她又转向伍味子,又凑近些盯着他瞧了好一阵,直到对面实在忍不下去,抬眼朝她望来。

    眸光深邃澄澈,又带了几分疏离和冷淡,萧无序呵呵一笑,确定了,这是真人没错。

    萧无序颇有些心虚地把视线一垂,扣指在那棋盘上轻轻敲了敲,敛眸道:“确实没触发什么啊,也不是幻觉吧?”

    伍味子循着她的指尖望向棋盘,顿了一瞬,却是道:“好棋。”

    “好棋?”萧无序心下一奇,也侧首去看那棋盘,心下逐渐一清。

    “你是说……棋!”

    伍味子又道:“不过差了一颗。”

    “啊,差了一颗?”萧无序循着棋局的最后一子往回数,数了半天也没瞧出来,“哪儿,哪儿呢?”

    伍味子却执起一颗黑棋,回道:“第一步。”

    既是缺棋,萧无序倒是想了很多种特殊情况,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一种。循迹望去,她果真瞧见第一步是空的,微睁大眼,惊道:“啊?竟还真是第一步!”

    伍味子执黑棋填补上右上角的空缺,有落子声传来,本是极轻极轻的,却似随风四散的涟漪,越荡越开、越扩越远。

    不知何时,迎面扑来了一阵山风,清凉温软,带着不知名的花草香,光线也随之一明。

    萧无序却是滞在原地,心绪也不由得随着那忽远忽近的香气翻涌起伏。

    细细感知了一阵,萧无序更觉难以置信,侧首望向伍味子,本以为自己又感觉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谁知伍味子却是颔首道:“这确实是施术者过去的情绪。这须萤幻境把他们当时感知到的风、花、云、棋等重现出来,或喜或悲,一探便知。”

    萧无序听明白了,若真如此,凭被风雨花鸟之物调动的五觉、五觉深浅所刺激出的不同情绪,她确实能模模糊糊拼凑出当时的情景……

    *

    山顶的青树比萧无序想象中的还要粗壮繁茂,坡上漫山遍野的花草呈现出燎原之势,声势浩大,绚烂夺目。

    一切都明亮起来了。青树、花叶、毛草、浮云、棋盘、竹椅,以及青树下那道鹅黄的身影。树影斑驳,投下的阴影落在槐木棋盘、竹椅之上,更在身着黄裙的晦身上流连。

    阳光灿烂,此处视野开阔,能远眺四方,风景自然是极好。晦撑腮盯着面前的残棋,拧眉想着什么,不过任凭她如何想,就是想不通,轻叹一声,端起茶杯抿了抿,又撑腮眺望着远方。

    山风轻轻的、缓缓的,四周的花草沙沙的,巧妙地掩盖了身后轻微的足音。再之后,只听“唰”一声响,晦身后微微一痛,被什么东西打中了,循声望去,碎石滚地,径自坠向了山坡。

    又是轻叹一声,晦搭着眼帘回首,果真瞧见了朔。那家伙骑着黄牛,悠哉悠哉躺在牛背上拨弄着手中的弹弓,见她望来,呸掉口中的狗尾巴草,咧嘴笑道:“你又在发什么呆呢?”

    晦盯了那家伙一瞬,不答反问道:“你们不是要去暮山修行吗,大家都去准备了,你又在磨蹭什么?”

    闻言,朔垂着脑袋,委屈巴巴转着脖颈上的槐坠,闷闷道:“我这不是来跟你道别吗?”

    那家伙说得认真,晦竟是听得愣了一瞬,刚回过神,便又听他补充道:“你可是暮朝门主亲选的继任者,之后的修行定要比我们四子严格许多,我怕之后就见不到你了……”

    沉默片刻,晦终于接话了,却是沉声道:“既已见到,你走吧。”

    “嗯……啊?!”朔后知后觉,猛然抬头看她,却撞上了一脸冷漠的晦。

    见她也不是在说笑,朔撇撇嘴,闷闷应了一声,便调转黄牛,轻轻地离开了,小背影很有几分孤零落寞。

    等朔走远了,晦敛眸重新望向身前的残局,沉声道:“你什么意思?”声音不大,似在自语,不过却带了些薄怒。

    风过,落叶又沙沙起来,不过却无人应声。又顿了一瞬,晦哼道:“说你呢,树后的那位,怎么,你‘啧’完了就想跑?”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藏在树后的那人实在是无可奈何,既然也偷跑不了,也只得乖乖听话出来了。

    刚一出来,青芜又啧啧道:“对族中最小的子弟都如此冷血,何必呢?”

    “冷血?”晦不置可否地轻笑两声,“我那也叫快刀斩乱麻。”

    青芜却是不接话了,晦视线仍是定在那棋盘上,抽空道:“还有你,几日后就要去暮山修行了,怎么还不去准备,还有空来此闲逛?”

    青芜面上倒是淡定,不慌不忙道:“你现在可还不是门主,这山也不是你的山,我为何不能来?”

    晦只觉莫名奇妙,回道:“我也没说你不能来。”

    青芜又道:“那你管我做什么?”

    “我……”晦竟一时语塞,抬眼瞪了他一眼,便又垂眸继续瞧着那棋盘了。

    青芜环顾四周,倒也不觉尴尬,末了,开口道:“这青萤瀑后的风景也没什么好看的。”说着,把手一背,径直往山下行去,“走了,不碍你眼了,反正三日后我也走了,再见。”

    晦懒得搭理他,指尖拨弄着棋子,继续扫视着棋势。谁知青芜那家伙逃得心虚,匆忙开溜间竟是踢到了树根,一个踉跄,直接踩在了竹椅上。

    “咔”的一声,想都不用想,这竹椅定是救无可救了。

章节目录

拾序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竹简不语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竹简不语并收藏拾序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