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壁秃崖之上,出现了无数落石和滚木,借着高地气势汹汹俯冲而下,越滚越快、越聚越多,还卷起无数泥沙和碎石,朝着谷腹一砸而下!

    那响天震地的轰鸣声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又在谷中回荡盘旋,再混合着铺天盖地的滴答细雨和呼啸寒风,声势不可谓不浩大。

    这个时候,明明前不久还志在必得、气势汹汹的众刺客顿时成了被拔了爪牙的困兽,为躲这天降之灾,惊慌失措满山谷逃窜。

    轰隆轰隆!

    噼里啪啦!

    落石相撞,滚木横斜,飞溅的泥沙又伴随着风雨声的呼嚎,原本寂静的山谷顿时是热闹万分。

    萧无序走出飞岩,把笠纱缓缓一掀,仰头望向落石和滚木所在,叹道:“这家伙,偷袭搞得还真是不错啊……”

    雨丝悄然滑进笠纱,落在脸颊上冰凉冰凉的,萦绕的雾气把萧无序明亮的眸光也映得更朦胧了几分。

    下一刻,她神情悄然一凛,抬眼凝视着暴跳而来的黑影,剑光在雨雾的加持下越发雪亮森寒。

    与之前一般,对面的招式狠是狠,却并未显露出杀招,只是想单纯拿下她罢了,不过在看清笠纱后的面容之时,那人眉尖一颤,攻势明显一滞。

    不待萧无序拔出身后的霜月刀,十步外又传来了啪嗒声。不过这次掉落的不是碎石或者是断木了,而是一支……火折子。

    那火折子在地上蹦跶几下又翻滚一截,终于是冷静下来,与此同时,遍地火光冲天而起!

    在刺啦燃烧的火焰之中,有一道极其细微的足音传来,萧无序却听得后背一寒,哆嗦着把笠纱匆匆放下了。

    又是这个动作,这一路下来伍味子自然也察觉到了什么,不过他也无心多想,抬眼朝谷间的天幕一瞥,提醒道:“雨要下大了,这火墙可撑不了多久,快走。”

    “走……”萧无序却再次转向那火墙,想要一窥那方的情形。

    尤其是刚才那人,似乎已经看到了她的真容。

    可这雨丝非但浇不灭这及人高的烈焰,还把这火墙弄得东倒西歪刺啦反抗。再加上落石滚木掀着泥沙齐下,把那头搅得更是天翻地覆。

    有一阵了,见她还是杵在原地作犹豫态,伍味子奇怪道:“怎么?”

    “没什么,只不过……”周身被那烈火映得滚烫,萧无序蓄力一蹦,悄悄离他远了些。

    屈膝站稳,她这才压着斗笠,朝他哈哈一笑道:“我本以为雇主大人不屑搞这种偷袭的把戏,没想到搞得还如此齐备。”

    见伍味子神色不明地瞥了过来,萧无序立马瘸着腿开跑道:“哎哎哎,走走走,赶紧走!趁那些坏蛋现在过不来,那就抓紧时……”

    伍味子望着那东倒西歪的身影,却是好笑道:“也不用装得如此认真吧?”

    萧无序悄然一停,干笑两声,回道:“嗯……其实我也不想假戏真做的。”

    “……”

    半炷香后。

    二人已经出了山谷,奔走在一条乱石小径。

    雨丝越聚越多、越织越密,顺着乱石的纹理滑落成串串迷离的水珠,萦绕的雾气又给若隐若现的山谷披了层朦胧且神秘的面纱。

    萧无序垂首埋在伍味子身后,双手环在他颈间,却拼命握紧了手腕儿,在他耳畔喊道:“差不多了吧?跑得够远了,那些笨蛋一时也追不上来!”

    声音一出,便被冷风卷远了,都不知道传没传出去,不过伍味子好歹是听到了,回道:“雨要下大了,这一带可没地方躲雨。”

    空中弥漫着被雨滋润的岩土气息,冰冷清新的风从四面八方呼呼打来,被颠得糊里糊涂的萧无序还是勉勉强强听到了。

    她仰头胡乱望了望天,阴云密布,雨丝盖天,果真比之前又大了不少。再瞥瞥四周这荒凉地儿,别说藏人了,就连躲个雨都悬得慌,而且留在此地继续与后面那些家伙斗智斗勇……

    算了算了,绝对不要!还是跑吧!!

    想罢,萧无序轻一咬牙,一手压住斗笠,一头瘫在伍味子身后,不过没趴多久,她便又起来了,还透过轻掀的笠纱朝面前之人狠狠一剜。

    这家伙是不是跑得太快了些……这还背了个人呢,他怎么还是这么能跑?

    而伍味子也是没想到,这落雁少主看起来纤弱瘦削的,背起来竟也确实如此。

    当时在暗道逃出石门那次,他也不是没背过她,他只当是幻术引起的错觉罢了,没想到这人当真是轻飘飘的,跟个姑娘似的……

    前方,有一座壁立千仞的悬崖绝壁,上插九霄,下临深渊,怪石嶙峋中是难寻一抹青苔或野草。

    而一条蜿蜒曲折的狭窄小路便挂在那深不见底的悬崖之上,在缭绕雨雾和起伏石壁间若隐若现。

    萧无序眯缝眼瞧了一瞧,心下便已是了然。

    那是惊悬山!

    地势险峻崎岖,易守难攻,山下便是万丈深渊。而那悬在崖侧、勉强能容一人通过的羊肠小道便是连接两端唯一的希望。

    之前萧寓安赴冰月宴遭刺,实在无法,才引追兵入惊悬山,几经辗转,方才作罢,没想到这次竟是轮到他们了……

    转眼间,伍味子已背着她奔在了这悬道之上,速度不减,步子轻快,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悬崖下总有疾风咆哮而过,不管萧无序怎么躲,那妖风总能刮进她耳畔,滚雷一般,轰隆隆、轰隆隆地炸响,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身侧便是那深不见底的悬崖绝壁。

    萧无序瞠目结舌,实在是没忍住,惊道:“这惊悬崖这么高?!咳咳咳……”

    话一出口,她喉间便被灌满了冷风,还裹挟着冰凉的雨丝,呛得她脸颊瞬间涨红,很是难受。

    咳着咳着,萧无序又不由得在心底感慨这家伙也真是厉害,背着她跑了这么久,她又在身后乱嚎乱咳乱挣扎,步子丝毫不乱不说,速度竟还越来越快。

    侧首狂咳了一阵,萧无序握紧自己交叠的手腕儿,埋首躲在他背后,挣扎道:“诶诶诶,这也差不多到了漓潇的地境了吧?那边定会有接应的!”

    无人回应,萧无序只当是那家伙没听到,干脆扯着嗓子跟那劲风争个你死我活,继续嚎道:“所以慢些慢些!慢些啊!!诶诶诶……”

    不知是她嚎得太厉害没稳住,还是那家伙故意颠了一下,反正萧无序重心猛地一歪,又心惊胆战地把胳膊一环,又把他抱得更紧了。

    当然了,嘴边的话是被尽数吓了回去。

    萧无序闷头靠在他后背,本想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可那冷风倒灌着四处呼啸,清寒的泥土气息和悬崖诡异的嗡鸣时时刻刻在提醒她身在何处。

    之前整个头皮都似被针刺得要掀开,如今却是以毒攻毒般没知觉了,萧无序眼帘微垂,下意识抱紧了身前之人,埋首道:“我头晕。”

    声音微弱蚊蝇,尤其是在这呼啸的劲风面前,更是微不足道,按理来说那家伙更是不可能听到的,不过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耳畔的风竟是骤然温和下来。

    萧无序惊奇地抬眼,黑蒙之中,内侧的峭壁裸岩果真是在一步一步缓缓往后挪。

    视线前移,崖边的羊肠小道绕峰蜿蜒,在雨雾之中仅十步可见,并且那距离还在不断缩减。

    不经意间,萧无序又瞥见了外侧黑漆的深渊,眸光触电般一缩而回,缓了一阵,眉心轻轻一拧,又眼观鼻、鼻观口地盯着前面那家伙。

    原来这家伙是能听见的,那之前又是什么意思?不过也没等多久,她便知道了。

    不知是不是雨雾在乱蹿,还是地面在抖动,眼前的羊肠小道似乎在上下起伏。瞬息之后,峭壁上又有轰隆声滚来,那悬道颤得也更厉害了。

    萧无序两眼昏花,暗道不妙,好在不待她提醒,扑面的冷风和斜雨又急促起来,内侧的峭壁也在迅速往后飞掠。

    须臾,身后石崩道毁的凄惨声顿时在这森寒的悬崖上空回响。

    萧无序抬眼望向黑漆的天幕和雨雾笼罩的峭壁,顺势在伍味子头顶一拍,干笑两声道:“要不你继续?”

    伍味子步子微顿,侧首看她,萧无序下意识躲了一寸,赶紧道:“我突然觉得我头又不晕了。”

    伍味子回道:“抱紧。”

    “啊?哦……”萧无序刚把手环过去,耳畔的疾风便又呼啸着刮了起来。

    呜呜咽咽咿咿呀呀,和着豆大的雨珠,鬼哭狼嚎般,噼里啪啦直往他们身上砸。

    萧无序微微靠近些,感激道:“啊啊啊,雇主大人,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怕是早被那些家伙捅成马蜂窝了!”

    又是无人回应,萧无序伸出手接了接那飘转的雨珠,又提高声音道:“在下实在无以为报……”

    伍味子认真听着,还以为她要说什么,谁知下一刻头顶便有什么东西盖了下来,墨色的纱帘呼呼乱舞,猎猎作响。

    伍味子步子微顿,回道:“拿开。”

    风大雨大,声音又淡淡,更是听不出是何情绪,萧无序却是哈哈一笑,立马把斗笠一收,又朝自己头顶一扣。

    “没办法,我身上就这么个有用的东西了。”一开口,又灌了满口的冷风。

    萧无序轻咳几声,又扯着嗓子继续喊道:“雇主大人对我如此不离不弃,我总得意思意思,让您感受到我对您深刻的感激之情!”

    伍味子似是笑了一下,声音却是冷冷传来:“再啰嗦,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丢下去?”

    萧无序一个激灵,立马把他抱紧了,当即能屈能伸求饶道:“哎哎哎,别别别,救人就到底啊,雇主大人,你嫌我烦,我闭嘴就是了!”

    下一刻,耳畔的疾风又起,印有岩纹的峭壁又在飞速往后掠去。山上还不时有滚石落来,轰隆隆,轰隆隆的,震得身下这羊肠小道仿若随时要断裂,带着他们跌落这万丈深渊。

    冷风自顾自哀嚎着,呜呜呼呼,也不知嚎了多久,反正涌进萧无序耳畔的声音是悄然收敛了。

    身上忽冷忽热,萧无序眼帘一开一合,一合又一开,昏昏欲睡间,前方的小道也跟着在盘旋、扭曲、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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