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才不怕呢!”萧无序话虽回得硬气,不过面色却已如素绢般苍白。

    她自顾自走到之前的位置坐下,强行解释道:“我就是觉得,这个雷雨天,最适合喝酒了,我也还能喝,来来来,继续啊!”

    伍味子却再次扣住她要去够酒的手,声音微沉道:“适可而止。”

    萧无序挣扎半天,仍是挣不开,也有些急了,拧眉道:“我真的还能喝!不骗你!!”

    说着,又是老把戏了,另一只手趁虚而入,酒是够到了,可手腕儿微紧,竟又是被抓住了。

    见跟他也说不清,萧无序心下一横,随即狠狠一咬牙,决定了。

    抢!

    可是任凭她如何下套使坏,对面都把她的招式摸得一清二楚。而她耗了这么大劲儿,那酒坛不过来也就算了,竟还离她越来越远!

    萧无序心下一凉,又胡乱抢了一阵,伍味子胳膊往坛身上一搭,胜负已定。

    伍味子望着她,越看越不对,试探性地道:“愿赌服输,回去吧。”

    “哦……”如此应着,萧无序果真闷闷往外走了。

    哪儿来的赌约?!

    如此反应,正常就怪了!

    赶紧把她赶回去歇息!!

    谁知伍味子刚这么想,桌上便是“咚”一声响,那家伙竟又折了回来,朝桌上一趴,仰头望他道:“好吧,其实我就是怕打雷。”

    面色白里透红,眸光澄澈又迷离,伍味子眼帘却不由得一搭,悄悄退远了些,试探性地问她道:“你想如何?”

    闻言,萧无序咧嘴一笑,胳膊一抬,又朝地面狠狠一指,理所当然道:“住下了!”

    伍味子如遭雷击,在原地杵了一阵,转身便往外走,要把这屋留给她。

    谁知那家伙醉归醉,反应竟是迅速无比,两只胳膊齐齐上阵,把他缠得死死的。

    “诶,你不准走!!”

    酒气扑面,伍味子只觉浑身都迟钝了。现在对上这家伙,他是说不清,挣不开,推也不是,应也不是,实在不知要如何是好。

    不过不用等他如何纠结,萧无序便拽着他坐下了。见他如此听话又如此配合,萧无序终于是满意一笑,不过她笑意还没彻底绽开,外面又炸响了一道闷雷。

    萧无序哆嗦着蹲下,双手抱头缩成一团,惊呼道:“啊啊啊啊啊,又打雷了,还有闪电,吓死人了!!啊啊啊啊!!!”

    如此这般,伍味子可坐不下去了,起身去扶她,可那家伙却是缩得跟块儿倔石一般,死沉死沉的,扶也扶不起来。

    伍味子在她身边蹲下,见她面色是脂粉也遮不住的苍白,终是不自觉地抬起手,可手挪至半空又是一滞。

    眸光微动间,伍味子又扫到了她紧闭的丹唇,面颊上为数不多的鲜红,此时正微微发着颤。

    愣神之际,又一道森寒的闪电划过,萧无序颤得更厉害了,伍味子悬空的手终于是落了下去,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没事的,我在。”

    闻言,萧无序倒是颤得没那么厉害了,随即又像拽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闷头扑了过去,把他拽得紧紧的。

    伍味子面上闪过一抹微妙之色,垂眸望了望身前这哆嗦的身影,犹豫一瞬,还是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后背。

    香醇的酒气和夜雨的潮湿之气缠绵交织,烛火的温热又和身前泛凉的体温萦绕在身。

    除此之外,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脂粉香,淡极幽极,却让人嗅之难忘。

    那交杂的暗香悄悄蔓延,忽浓忽淡、一起一伏撩拨而来,伍味子顿觉心下跳得快了几分,深吸一口气想要冷静下来,却更是香气扑鼻。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无序好歹是颤得没那么厉害了,把伍味子抱得死紧的胳膊也终是一松。

    那股脂粉香悄然一褪,伍味子心下悄悄一轻,不过真等那温热的脂粉香褪远了,竟也有一瞬的不适应。

    压下心中那微妙的慌乱,伍味子思绪好歹是清晰不少,他道:“你怕雷声,为何?”

    当时在惊悬山之时,她也是这般,伍味子之前还以为这家伙是被那悬崖峭壁吓的,现在想想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萧无序脑袋可还没彻底糊涂,听他这么一问,又仰头想了少许,竟是一股怒意直冲头顶,拍着桌腿道:“说来就气,他们竟敢关我!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芜茔相师!!”

    伍味子心下一颤,慢慢扶她起来,感觉到这家伙又气得发颤,他趁机问道:“他们是谁?”

    萧无序的注意果真又被吸引了过去,任由他扶起,自顾自怒哼道:“还能是谁,那个天杀的筱翎呗!竟敢里应外合进攻芜茔!真是好大的胆子,也真是活腻歪了!竟还敢关我!”

    说到此,萧无序嘴角一撇,眸光也闪烁得厉害,双手捂面、仰天痛哭道:“对啊,呜呜呜呜他们竟敢关我,竟敢关我芜茔相师!呜呜呜呜……”

    伍味子默默听着屋中回荡的抽泣声,神情恍惚,竟也是空白了。他垂眼望着眼前之人,嘴角翕动,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又抬手在她后背轻轻拍了拍。

    拍着拍着,他又把萧无序蠢蠢欲动要去够酒的手扣住了,拧眉道:“你又做什么?”

    萧无序越哭越恍惚,可也不怕他了,反而还理直气壮盯着他,喝道:“别拦我,我告诉你啊,我现在可是很不、高、兴!”

    狠话撂完,萧无序又试着去抽手,说来也奇怪,那家伙明明没怎么使劲儿,却就是把她按得牢牢的,任她怎么挣也挣不开。

    “为什么拦我?你别以为我醉了啊!”萧无序凑过去眯眼瞅他,另一只手又在他面前一指,“可不准小瞧人,本相师会生气的!快,松手!”说着,又在他手背上戏谑般一拍。

    伍味子手背微麻,顿觉那袭来的酒气更浓了几分。视线在对面红润的面颊上一扫,他认真反省道:“我的错,不该让你喝这么多,应该提前拦住你的。”

    声音不大,萧无序又迷迷糊糊的,可她偏偏就是听到了,另一只手在桌上一拍,仰头怒视他道:“什么意思,什么意思?!都说了不准小瞧本相师!!”

    不过这次她动作确实有些大,桌上的烛火应声而颤,颤着颤着,熄灭了。

    光线顿时一暗。

    不用伍味子说什么,萧无序气势骤减,又哆嗦着坐了回去,时不时朝窗外一瞥,神情又迷离了几分,缓了一阵,才喃喃道:“这是天黑了还是亮了,怎么一会儿黑一会儿亮的?”

    见她又冷静下来,伍味子便松开了她,萧无序当即双手齐用,唰唰揉着眼,继续眯眼瞥向窗外,面上却是焦急道:“什么时辰了?”

    虽然不知道她又要做什么,但伍味子仍是回道:“亥时了。”

    “哦,是吗?”萧无序闷闷应着,手仍是不安分地乱舞乱抓。

    当然了,在伍味子的干扰下,萧无序酒是抓不到的,空酒坛倒是抱了个正着。不过她也已经很知足了,抱着那余温尚存的酒坛缩成一团愣神,好歹是老实下来。

    谁知伍味子刚松了一口气,萧无序顿时如遭雷击,风风火火飞蹿而起。

    可她蹿得太急了些,一股麻意那是直冲头皮,炸得她两眼一黑,随着椅子的“刺啦”声东倒西歪,终是挣扎无效,又昏昏沉沉跌坐了回去。

    伍味子还没反应过来,那一起一伏的飘摇之声又炸了过来:“啊,竟是这么晚了?不好不好!我还要去找少君呢!!”

    如此暗示着,萧无序又要哆嗦着站起,伍味子赶紧道:“已经很晚了,现在也不方便,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萧无序又抱着空酒坛缩了回去,却是四下张望起来,怀疑道:“是吗?”

    伍味子继续瞎编道:“是,你看周围也没有别的人了,他确实已经离开了。”

    “什么,离开了?!”

    不知怎么的,就是这么一句平常的话,萧无序却是被彻底引燃了,又是一个猛蹿想要站起,可是重心却是不稳,椅子被连带翻带滚地拖了好一截,又是“哐”一下重重砸在地面。

    萧无序脚下也被一绊,还没反应过来,便狠狠栽了个跟头,膝盖、胳膊顿时火烧般疼,脑子懵着懵着竟直接空白了。

    等萧无序缓过神来,已经被扶起来了,刚一起来,又是闷头往外冲,对面却是横档在前。

    于是萧无序又开始左冲右撞,可惜对面四两拨千斤,也不动手,反正就是堵在那抬手拦着,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被拦得死死的,竟是无法前进分毫。

    萧无序折腾累了,也似自知没戏,便仰头嚎道:“让开!快去告诉少君,筱翎并未完全撤退,又杀回来了,快去拦住他!!!””

    沙哑的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怒意和急切,眸光红润,整个人也因为激动颤抖不已。

    伍味子一惊,凝视她的眸光也微微发着颤,须臾,他轻一抿唇,缓缓收了手,却在萧无序跨出去之时再次横挡在前。

    而热血上涌的萧无序却是一头撞了上去,结果冲得有多猛退得便有多狠,脑子嗡一下空一下,更是一团浆糊。

    伍味子胸口被撞得一阵滚烫,而萧无序倒也被撞得清醒不少,没那么冲动了,目光却是逐渐呆滞,双手抱头,又往地上一缩,自语道:“不行,不行,来不及了……”

    伍味子也在她跟前蹲下,萧无序仍在喃喃自语:“真的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了……”

    萧无序是越说越伤心,不多时,竟是哇地痛哭起来,拽着伍味子的胳膊又晃又打,嚎道:“少君有危险,真的来不及了啊!!你为什么要拦我,为什么!!’”

    跟醉酒的人说什么都是徒劳,伍味子是深刻体会到了,也不多言了,干脆就杵在这儿让她打。

    不过萧无序估计确实是气昏了头,不仅揍人还咬人,当然了,咬的是自己。

    伍味子是眼睁睁看到血迹从那丹唇中渗透而出,鲜红夺目,无比耀眼,他忍不住道:“冷静些。”

    可萧无序打得正起劲儿,呜呜咽咽哭得那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能听得进去那才是怪事,眼见那抹鲜红越渗越多,越渗越多,伍味子终于生气了。

    “那人死了,根本不需要你去救,更不值得你去拼命!!”

    话一出口,呜咽声神奇地一敛,伍味子却是立马后悔了。

    死寂片刻,萧无序又开始低声抽泣,呜呜哭道:“你胡说,我不信。少君,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

    伍味子抬袖抹去她眼角的泪痕,放缓声音道:“不关你的事,有的事情,不是你我能控制得住的。”

    哭声又消停了一瞬,萧无序恍惚地望着眼前之人,眼眶浸满泪水,又开始啜泣道:“呜呜呜,真的对不起,是我不好,如果我再小心些,定不会让这一切发生,呜呜呜呜……”

    “你已经很厉害了,没有你,芜茔撑不了那么久,更不会有现在的芜茔……辛苦你了。”

    萧无序朦朦胧胧听着,伍味子趁机又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还没来得及把桌上的灯点上,萧无序便悄无声息地凑到了他跟前。

    往昔带着英气的面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容颜。

    萧无序仰头望着他,似是滞了一瞬,才道:“我不辛苦,反而是你啊,整宿整宿都睡不着,还好意思说我吗?”

    她这么一通折腾又一通哭,身上的酒气是彻底荡开了,还有那淡淡的脂粉气,竟是冲得伍味子喘不过气,视线微颤间,竟也不由自主挪向了她鲜红的唇。

    细雨啪嗒啪嗒撞击着木窗,惊雷已经消退了,折腾完的萧无序也终于是冷静不少,而静下来的伍味子终于感觉到身上乱蹿的热气。

    没多久,萧无序又道:“你生气了吗?”声音飘飘忽忽,似从云端传来。

    伍味子微愣,顺势在她对面坐下了,心平气和道:“你为何会这么想?”

    萧无序认真回道:“你如果没生气,那为什么不来梦里看看我?我梦到过那么多的人,却独独没有你啊!连你的模样都开始变模糊了……”

    说着,萧无序眉心轻轻一蹙,揉揉湿润的眼眸,又眯缝起眼凑近去瞅伍味子。

    瞅着瞅着,她眉心又悄然一松,缓缓抬手道:“嗯……是你吗?”

    她如此模样,伍味子可不好躲,略一思索,还是握住了她伸来的手,指尖微冷,他不由得轻轻握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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