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那人指的方向,两人好一会儿才走到长亭处。

    许月竹自觉是来这一世过了几天大小姐的好日子,整日困于高屋华舍中,缺乏锻炼,现下竟才走了这些路,便觉得很是累了,兀自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休息。

    秀心倒丝毫不觉得乏累,左右张望一番见四下无人,才开口道:“小姐,你说刚才为我们指路的那人会是谁?”

    “会不会是府里管事的妈妈?”

    秀心摇了摇头:“她的神态和我见过的那些管事妈妈不同,有种说不出的…”

    “悲凉”许月竹接言道。

    这个词是她对那妇人最深的印象。

    “月竹妹妹。”

    一个声音打断了她们的猜想,是余鸣郎。

    他站在不远处,成竹在胸般的高声喊着。

    他的忽然出现令她觉得好似走了许久的迷宫终于找到出口一般的欣喜,但又心存疑虑:今日是他的庆贺宴,他该在前厅才是,怎会有时间同自己一样在这府中闲逛,且独他一人,未有小厮跟随。

    她觉得蹊跷,但来不及深想,余鸣郎已经缓步靠近。

    见余鸣郎走近了,秀心方才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首饰盒,递给了许月竹,然后背过身去,走开了些。

    许月竹将物件递上,带着长舒一口气的笑意,客气的说着:“原也是要出来寻你的,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这是你那日送入府中的,一直未有机会还给你,今日正好还给你,耽误了些时间,莫要见怪。”

    说来也怪,这余鸣郎和萧子逸都是一样的路数,总是悄摸摸的出现。

    余鸣郎闻言,脸上并未显出诧异,虽听懂了她的推脱,却并未伸手去接,只定定的站在原地:“既已送出,妹妹何须故意来这一趟的呢,原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自留着便是。”

    不过,余鸣郎这番大方行径在她看来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她想不明白,明明自己早已将态度表达的那般清楚了,为何还要这样纠缠着呢,没好气的回道:“和贵重与否无关,这原也不是我的东西,我自是不能要的,今日还回来也是应该,莫要旁人见了还以为我有什么私心,不论何时,物归原主才是正道。”

    说罢,她将东西硬塞到了他手中,余鸣郎愣了片刻,回神道:“你没有私心吗?”

    余鸣郎突然的一句反问,令许月竹有些反感。

    “当然没有了,若是有,被别人听了去,猜想去也是不冤,可从不曾有那样的心念,却被别人误会了去,你会甘心?你会愿意接受你不曾想要的东西或感情?”  许月竹已经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了。

    “若非我愿,那得来的又有何意呢!”余鸣郎脱口而出,笑意也收敛起来了,眼神中闪过一丝犀利,不显友善。

    “那便是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许月竹的话还不想说的太难听,仍只停留在点到即止的地步。

    余鸣郎思忖片刻,郑重道:“一直有话想同你说,可总是难免有各种顾虑,近来放榜了才算有了些底气。”

    许月竹没有给他回应,谈话的气氛算不上好。

    短暂的沉默后他继续道:“你可愿做我的新妇?”

    “不愿!”

    两个字,清脆爽利,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

    “为何不愿?”显然余鸣郎是没料到她会回答的这般决绝。

    “为何要愿意?”许月竹有些生气。

    “我们家世相当,出身相当,自然是最能匹配的两人,自古以来,婚嫁不都讲求一个门第相当吗,且如今我已有功名在身,将来的日子,必是不会亏了你的。”余鸣郎的语气是少见的急切,但急切归急切,语气中的自傲还是在的。

    出身?她反复回想,自己应该是没听错的。

    这番说辞,在她听来,的确是严谨分析后才得出的结论。

    或者说,是权衡利弊后做出的最优选择,而她,从头至尾都在被利用,哪怕明知她不愿意,对方仍不打算就此放手,不过是看她从渭州来,在都城毫无根基,说来也是翻不起浪,好拿捏的。

    她整理好自己的愤怒,语气平静的反问道:“余公子如今已有功名在身,将来定是前途远大,若以此来看,侍郎嫡长女不应该是更好的选择吗?”

    这话显然出乎了余鸣郎的意料,按说这个消息还未曾对外透露半分,她是如何得知的。”

    她见他慌乱神色,便知道他在忧虑什么,索性直接挑明了说:“你不必多想,这只是我的猜测,与旁人无关,我原是不想将话说透的,可你要逼着我,我也没办法,我对你从无爱慕之意,更是不想做你和余夫人之间博弈的棋子,你想娶谁不想娶谁都是你的自由,可你不能把你的自由建立在对我的算计之上,功名是一时的,修德才能助你长远。”

    许月竹的话不留情面。

    余鸣郎并不关心她所说的话,因为自她第一次推脱开始他就知道了她的心意,只是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他追问道:“你何时知道的?”

    “刚才。”

    对,就是刚才,刚才她才终于想起那个妇人为何会那样面熟了。

    “我有我的难处。”余鸣郎还是不肯轻易松口,想做最后的争取,他始终认为她不过是闺阁女子,加之并未出身在世家大族,想来应该是好哄的,女人嘛,生来便该是心软的,他还保有打动她的幻想。

    “难处?凡尘俗世的我们,谁没有各自的难处,你已经比大多数人好了,是你自己贪念太重,不肯知足,好处占尽,却转头处处算计,是谁都不会放心你的,即便你是余府独子。”

    这句话是余鸣郎最讨厌听到的,庶子成了余府独子,身肩家族荣光,哪怕如今身有功名,也不能府里的尊严分上一些给自己的生母,他愤怒了:“你不过是见我只是余府庶子罢了,你也不比我好。”

    许月竹瞬时看清这人的本性,原来果真是打量着自己并无母族撑腰,将来好拿捏,才敢这般利用。

    两人的对话正处在情绪输出的关键时刻,各自全神贯注在如何回击。

    ~

    “萧将军好!”秀心忙不迭的给将才走入长亭的萧子逸行着礼。

    余鸣郎立刻反应过来,收起刚才的厉言厉色,拱手向萧子逸行礼。

    许月竹则微微欠身行礼,然后别过身去,努力平复刚才的愤怒。

    她的动作被萧子逸的看在了眼里,但他并没有对刚才的对话发表任何评判,只对余鸣郎说道:“余公子在这儿正好,这余府这般大,我竟也迷路了。”

    这话说出来,显然是没有没有人信的,可架不住说这话的人是萧子逸啊,余鸣郎并不敢质疑,只能陪笑着说道:“这边属于余府较偏的地方,今日府中小厮侍婢大多在前院忙去了,无人指引,迷路是正常的,我带萧将军去前院吧。”

    “无人指引不要紧,多转转也总是能找到路的,无非是搭上些时间罢了,若是遇到指引的人起了不好的心念,胡乱的指一通,那不是离正路更远了吗,你说对吗?余公子!”

    萧子逸的语气仍然较之前没有变化,可却令余鸣郎冷汗直冒,他不敢得罪萧子逸,只能附和道:“萧将军说的对,为将军引路,定然不敢出错。”

    “不必了,带路的人马上就来。”

    说完,从前院的方向走来几人,许月竹并不知晓来人的身份,而余鸣郎则表现出了懊悔和失落来。

    待几人走近后,对眼前所见的场景表现的颇为疑虑,不过仍不敢忘记第一时间拱手行礼,余大人率先开口,语气颇为恭敬的问道:“萧将军怎也在此处啊?”

    “怎么,余府规定了将军不能在府中闲逛吗?”萧子逸语气中透着威严。

    余大人哪里经得住他这样一吓,极谦卑的回道:“不是不是,只是想着将军到此竟然没有人陪同,是我的失职。”

    萧子逸也不再吓他了,解释道:“今日人太多了,我出来透透气,正好遇见余公子,想同他好好说说日后想去何处谋差的事,正说着便遇到了这位小姐,她说她有些迷路,我同余公子正说给她们主仆二人指个方向呢?”

    一句话,将可能存在的误会解除。

    对于这番说辞,余鸣郎是不敢有丝毫反驳的,只点头附和。

    而这一句话在不同人听来却有了不同的释义,余大人关心的点在于萧子逸说的人太多,是不是在暗指自己太过招摇了,刘侍郎则思索着这位得陛下信任的将军是不是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朝堂官员的更替了,不然怎会来找余鸣郎说话。

    眼下,是没有人注意许月竹了。

    “将这位小姐送回前院吧。”还是刘侍郎谨慎,谈话之前先将无关人等请出场外。

    许月竹在小厮的指引下,快速走出长亭。

    待快走到宴客厅外时,引路的小厮方才退下。

    她暗自感叹刚才的凶险,若是没有他的及时出现,怕是怎么也说不清了,看来这里真不是久待之地,还是要寻着机会回渭州才好。

    “小姐。”秀心在后面小声提醒着,想叫她注意着脚下。

    许月竹还未反应过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好在秀心及时拉住了她。

    看来还真是一心不能两用啊。

    “小姐,你还好吗?”

    对于许月竹此刻的恍惚神色,秀心表现出了极大的担忧,当然,也有对刚才情势的后怕。

    许月竹则转过身来,极其严肃的同秀心说道:“刚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切记。”

    秀心明白,郑重地点头回应。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故作镇定的走回到自己的席位上,不敢再随意走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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