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和一国,经历几代帝王的励精图治,如今已是物阜民丰、幅员辽阔。

    而江湖中名望高、财大势大的要数药王谷、稷神仓和长风镖。

    这三大世族,每一个都富可敌国。

    若非要论个第一第二,恐怕无人能明确分说。

    药王谷守着南境一片广袤的深山老林,绵延数千里,稀世奇珍妙药数不胜数。

    药王谷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使得这里就像化外之境。

    外人进入若无向导带领,无药王谷特制的药囊随身佩戴,进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会被瘴气所侵迷失了神智。

    倘若无人搭救,就直接享年在此了。

    稷神仓守着中原一带平川沃土,是天下粮仓。

    不仅为熙和供应粮食,与熙和东面的丹阳国、北面的辽通国、西面的庆安国都有贸易往来。

    粮乃民之本,民为国之基。

    稷神仓在或明或暗中,早已经掌握了数国的命脉。

    当然这要依靠长风镖的加持。

    长风镖经过家族几代人的经营,独揽天下漕运和陆运。

    也是三大势力中和朝廷明面上关联最为密切的一支。

    朝廷的粮饷物资在官方运力不及的时候,就会找到长风镖。

    这三大势力包揽天下百姓生计,朝廷对任何一方都不得不礼让三分。

    如今横空杀出来一个联合万门宗派的万山盟……

    翌日,谢从修换了一身朴素常服,撇下侍女小厮独自一个人在君安城里闲逛。

    十年光景,足以让一座城池面目全非。

    大街小巷很是热闹,熙熙攘攘人来车往。

    街边贩夫走卒生意兴隆,忙的不亦乐乎。

    谢从修在街头巷尾晃悠,一切本应很熟悉,看着又十分陌生。

    凭着零星的记忆走穿过去,原本幼年玩耍的一些场所,如今都已变换了风物,旧貌全无。

    漫无目的的走了许久,寻了间茶楼歇息。

    要了一壶好茶,几盘精致的小食,顺便听听先生讲故事。

    要想了解一个地方,或打听人事,或了解密辛,这茶楼都是个不错的去处。

    往日安静的茶楼只闻说书先生的声音,近些时日各方江湖人士常聚集于此。

    这茶楼讲的故事,也开始花样百出,只要出的起价码,先生就讲的出对方想听的故事。

    今日不知是谁,点了十年前“庆熙之战”的故事。

    这在当时虽然是惊天大案,可是因为死了太多的人,朝野上下,江湖素人,被牵连其中的数不胜数。

    因为说了一句公道话,就被屠村灭族的不在少数。

    也因此,这个亘古大案过了之后,所有人的记忆都多了一个灰色的角落,再无人敢提起。

    【话说十年前,庆安陈兵十万在我熙和边境,兵指熙和西南十四州,意欲一并收入囊中。】

    【朝廷紧急调运粮草兵马派往西南,将士是走了一批又一批,粮草运了一车又一车……】

    【没过多久,传来前方战败的消息。为了保全西南十四州,当年的宰辅容修裕容相国下令,继续加派兵将粮草。】

    “听说当年战事惨烈至极,后来呢?”

    看客等不及先生,出言催促道。

    【后来啊,唉……!后来前线颓势扩散,朝廷派出的兵士粮草就像泥牛入海,了无踪迹。】

    【那真是一段艰难的历程,容相为了坚守住西南十四州不被庆安夺走,一遍一遍上书请求当朝陛下派出能兵强将前往支援。】

    “这个时候无论派多少人去,不是都白白填进去了?”

    听众席中有人出声询问。

    【话也不能这么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身为熙和将士,自然是为守卫熙和疆土抛头颅洒热血,寸土不让,纵然身死边疆,也能魂归故里告慰祖宗。】

    “先生说的好!”

    “好男儿就该保家卫国封妻荫子!”

    【当年那个惨啊,真是言语难以形容。就这么说吧,江北14岁以上的男丁全部上了战场,没有回来一个人。纵然没人回来说,也可以想见当时尸殍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状。】

    “这……这可是真的???”

    “真的假的啊???先生,你可别为了讲故事懵咱们。”

    “啧啧啧,14岁以上的男丁,一个都没回来,这怎么可能?”

    【你们纵然不知道这些,也听说过江北十室九空的传闻吧?】

    “就是,先生可别打量着没人去过江北,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就在这懵咱们?”

    “说的对,江北现在满大街的男人,也没见谁家空着,难不成是见鬼了啊?哈哈哈哈……先生你胡说也不挑个故事。”

    “咱们这些人来自天南海北,凑一起什么奇闻轶事拼凑不出个大概的全貌,先生你这故事讲的不行啊……”

    在座的人七嘴八舌的质疑,说到上头处,群情激奋,拍桌子的,站上板凳扯着破锣嗓子吆呵的,人声鼎沸此起彼伏。

    【那请在场来自江北的爷们儿出来说话!】

    “我就是来自江北的,怎么了?”

    “我也是”

    “我也是……”

    【看爷们儿几个年岁差异,可否告知小老儿三位贵庚?】

    “我23,怎么着?”

    “我26”

    “我19”

    【那就对了,各位爷们儿可是土生土长的江北人?十年前,可曾长途跋涉,之后就突然有田有地,生活安定?】

    “这……确有此事!那又如何?”

    “好像是有过这么一段儿,白天赶路晚上休息,我实在走不动了,家父就把我扛在肩上。我记得四面八方黑压压的全是人头,全都朝着一个方向走。”

    【这就对喽……你们都是十年前才迁徙到江北的。】

    众人面面相觑,场面安静。

    【当年朝廷承诺,只要举家迁去了江北,每家都有水田有耕地,且免徭役赋税三年。】

    “确有其事,我当年年满16本该入伍,却得到官府通知,只要举家北迁,就免我服役,可留在家孝顺爹娘。”

    【当年江北人口凋零,多少个大门关上就再没打开过,多少个门户死绝了……好在,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如今的江北得以休养生息,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早已经不是当年死气漫天的样子。】

    一时间整个茶楼都被先生讲述的故事感染,沉浸在一片肃静之中。

    “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战事戛然而止,朝廷忙着安顿江南百姓北迁,当朝宰辅抄家灭族,所有进言为之求情者,要么被罢官流放,要么人头落地,人是杀了一批又一批,正阳门前的血干了一层又一层。朝堂大换血了之后,这事就像从人们的脑子里被剔除,再也无人提起。】

    “这谁敢再提哦,不想要脑袋了撒!”

    “听说当年容修裕是个好官啊,怎么就被抄家灭族了呢?”

    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突然传出这么突兀的一句。

    先生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手中折扇往桌子上这么一敲,

    【要说容家,那也是簪缨世家。容相不愿无功而承受祖宗福荫,日夜苦读,靠自身才学考取了功名,一路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之位。平生收到百姓万民伞无数,就连他三个儿女年幼所穿百衲衣,都是百姓跪在容府昼夜不歇的祈求,容相推脱不过才收下的。】

    “我们熙和一朝还有这样的好官儿??”

    “咱们可没听说过。”

    【是否是个好官,小老儿这里暂且不作评论,但百姓送的万民伞不假,孩子所穿的百衲衣不假,百姓自发为其修建长生祠就在京城往西三十里处,有兴趣的大可以前往一探。】

    【诸位少年才俊,没有听过十年前的旧事这很正常。但是不妨想一想,什么样的人能得百姓爱戴至这般田地?】

    “嗨嗨!你这先生,你是不是同情通敌叛国的大奸臣啊?我可听说当年止战就是因为揪出了内贼容修裕。”

    “是啊,容贼出卖前线将士,已经是铁证如山板上订钉的事,当时皇帝陛下也已经把案子定性了,怎么你还不服气啊?”

    【我一介草民,哪儿来的胆子不服气,你可休想害我。】

    【我只是觉得,一个不甘享受祖宗福荫,放弃捷径靠自己考取功名,受万民爱戴,又把儿女教养的知书懂礼、忧国忧民,这样的人,兢兢业业了一辈子,怎么临了临了,他还改了脾性就通敌了呢?】

    “不是我说先生,这容家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你怎么这么替他们鸣不平呢?难不成你是女扮男装,是那没找到尸体的容家老贼的独女啊哈哈哈哈……”

    ……

    【唉,我既非替容家鸣不平,更不可能是容家独女,你们看我这一把老骨头行将就木,怎可能是个相府养尊处优长大的小姐?】

    众人面面相觑,把先生从头到尾打量了几圈。

    哄堂大笑!

    “你确实不像是女扮男装,那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替容家说话,是年纪大活腻了么?”

    老先生瞪了对方一眼,

    【容老爷子科举中榜为官半生,一向清廉爱民,他的刚直不阿是被当今圣上亲口称赞过的,这样的一个人,到老怎么会变了呢?】

    先生说着若有若思。

    似是说给旁人听,又似是在自言自语的反复琢磨。

    谢从修独自坐在角落,面上波澜不惊。

    低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反复把玩手中空了的酒杯,继续听他们议论。

    “说不定以前的清廉爱民都是装的呢?当官的可最会察言观色表演了。”

    【一个人扮作贤良,可以假装一年两年,难道还能假装几十年吗?试问在座各位,谁能持续假装几十年?】

    老者抬眼环视四周,眼中尽是询问。

    “这个嘛,我确实是不能,可谁知道他能不能呢,对吧?”

    【呵呵,一个人的性情,几十年不变,到老了突然一天性情大变,且问你们身边可曾发生过这样的事,若说一觉醒来,你一个嗜酒如命无肉不欢的兄弟,突然变得不肯吃肉不爱喝酒了,你觉得可信与否?】

    众人不答话,堂中一时寂静,好似都在思量此事的可能性。

    突然【啪】的一声传来,

    “我说你这老头儿,真是活腻了,光天化日之下,敢替谋逆之人辩驳,你是要推翻陛下钦定的铁案吗?”

    一个其貌不扬身着劲装的中年汉子拍案而起。

    看其装扮就知道是个练家子,满脸横肉,随着他出声唾沫横飞。

    前面几个人一面侧身躲过喷来的唾沫星子,一面也拍着桌子跟着起哄。

    【不敢不敢,老朽只是给各位看官们讲故事混口饭吃,一时话多跑了题,各位切勿给小老儿乱扣帽子啊!】

    先生忙不迭的朝着堂中各个方向拱手赔礼,想着息事宁人到此为止。

    “是哪个狗胆包天替逆贼鸣不平?”

    随着一声怒喝,茶楼涌进了一队戎装壮汉。

    茶楼里听书、看热闹的人自发的让开一条路,直通说书先生的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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