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近望月,一阵风拂过吹开海面上氤氲的雾气,一座浮岛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血染一般的花随风轻轻地摆动。泠泠的月光洒下来,投在浮岛中心的大石上,从大石下的阴影中走出一位赤足女子,身着一袭红裙,腰间坠着一块素玉玦,左手提着一个已经装满花的花篮,手腕上戴着一对青玉手镯,头发用一根翠玉簪子简单地绾在脑后。女子静静地看着大石,似是告别般伸手抚摸了一下大石残缺的地方,随后转身归去。

    辽阔的海面没有任何依凭,女子就这样步履轻盈地走在海面上,水面随着脚步泛起涟漪却不打湿衣裙分毫,手腕上的玉镯随摆动碰撞叮当作响,女子敏锐的察觉在另一个方向的岸上,有人在注视着这里,女子轻轻摇头长叹一口气。继续前行,不多一会儿,一座木桥横卧在前,源源不断的人、兽、妖、灵走上木桥去向彼岸。也有差使在桥头不时从其中拎出些来使他们走入水中木桥的影子。桥上的或悲怆、或沉默、或哀嚎、或懵然、或祈求。而桥下的无一例外都在惊恐地惨叫。差使们见到都女子拱手致意,女子微微颔首转头看看桥面,恐有烦扰,旋即足尖轻点到了木桥旁不远的一处连廊。

    “上古之时,共工怒触不周山天柱倾塌,天穹皲裂,世间万物生灵涂炭,洪荒破碎成天界、地府、常世三界。破碎之时,无数遭难死去的魂魄不知归向何方,苦受煎熬不得超脱,慢慢地在不周山下的一处聚集……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这世间最不仁的存在:幽冥海。后土大神亲身前来幽冥海,看见一片血海在她脚下流淌,一众厉鬼在她头顶的天空盘旋。心生悲悯在一片凌厉中以神力在幽冥海上建起醧忘台,取补天石灌注神力赐其三生诀,然后化出六道轮回,使死去的魂魄能转入轮回,并留下一缕神念守护于此……”

    “婆婆在说什么呢?”如风似水的声音带着笑意轻柔地传来,打断了老人的故事,循声望去,女子自连廊缓步走来,隔着纱幔有些看不清模样,只见得一袭红色长裙,还听见一些叮叮当当的声音。

    “姑娘回来了,这一趟可是辛苦了?快喝口茶歇歇吧。”老人一边说话一边笑盈盈地倒了茶双手递过去。

    纤细素白的手掀起纱幔,接过茶杯,轻呷一口问道:“方才我听见婆婆在讲……”

    “婆婆在给我讲故事”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说道。女子闻声,转眸寻去,这才注意到婆婆身后探着一个圆圆的小脑袋,一双稚嫩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她,小孩看着这个陌生的姐姐有些胆怯,想要躲在婆婆身后又忍不住想看清楚这个像月亮一样好看的姐姐。

    女子看着这个刚刚高过桌子的小脑袋轻轻蹙眉询问道:“婆婆,这是……”

    婆婆慈祥地抚摸着小孩的头发说:“大概是太小了,到了陌生的地方又有些害怕,我见他在桥上到处乱窜,怕引魂使一个不留神,被他跑到不该去的地方就让他在我这先待着,再晚些时候便是一月一次点灯的时辰了,等那几个丫头过来的时候让她们带过去。”

    女子了然地点点头:“那正巧我来了,便由我带过去吧。”说罢,弯下身准备拉起小孩的手往外走,小孩害怕地往回缩了缩,一手抓着婆婆的衣角,一手紧紧地抓着桌布,睁着大眼睛要哭似的望着婆婆,婆婆见状蹲下身抱着他的小手臂慈祥的说:“乖,不怕,去吧。”小孩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伸手牵住女子的手跟着一起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看婆婆,看着懂事的孩子和婆婆心疼的眼神,女子无言,只牵着孩子慢慢得继续向前走。

    到底还是个天真单纯的孩子,不多一会儿,小孩就没有早先那么害怕了,仰着脑袋开始打量眼前这个好看的姐姐,“姐姐你带这个石头发簪会觉得沉吗?去年爹爹去集上给娘亲带了一支回来,娘亲好像觉得沉每次都只簪一会儿会儿,干活的时候就摘下来收在匣子里。”“姐姐你的手好凉要多暖暖,娘亲冬天里怕我手冰冰常给我个汤婆子抱着,很舒服的姐姐要试试吗?”“姐姐你的花哪里采的真好看,能带我去吗?娘亲喜欢花,我要是能给她采一些,放在纺机旁边,娘亲肯定喜欢。”女子不知该如何作答,渐渐的小孩也不再继续说话,牵着女子的手稍稍的紧了些,女子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蹲下身看着小孩的眼睛说:“你……”小孩倏地低下头不看女子地眼睛,见此反应女子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姐姐,你怎么光着脚呀,不行的,娘亲说光脚踩在地上会伤寒的!”低下头的小孩这时才看到女子光着脚,抬头望着女子急切地说道。

    女子看着此时小孩真挚关切的眼神,心里一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轻轻地说:“嗯,你娘亲说的对,姐姐出门的急给忘了,以后会注意的。”“姐姐你可一定要记得!伤寒很难受的,前段时间我伤寒的时候娘亲都急哭了。姐姐你要是伤寒你的娘亲也会很着急的,真的!”小孩红着眼眶着急认真地说道。

    一时间,望着这张小脸蛋胸口有些闷堵不知该怎么言语,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小孩软乎乎的小手,好一会儿才又轻轻地开口:“刚才婆婆给你讲故事讲到哪了?”小孩回忆了一会儿说:“嗯……后土大神化作轮回。”“那要继续听吗?”稚嫩的眼睛终于有了些欣喜“姐姐也会这个故事吗?要听。”女子柔柔一笑,然后起身:“走吧,边走边讲。”

    “后土大神化为六道轮回后,东岳帝君便将原先的冥界迁到幽冥海上,并设立了接引亡魂的引魂陌、执掌万千生灵生前善恶的赏罚司和为魂魄洗清前尘过往的醧忘台,数万年后东岳帝君一次巡视冥界途中,不知道哪根筋没对觉得那补天石过于圆满完整说:“这记录前尘往事祈求三世尘缘的石头,也太不通人事了,这天地生灵哪有这么完满的 ”说罢,便挥剑斩下一个角落,并将斩落的补天石顺手丢到醧忘台上,天长日久,许是因为三生诀的缘故后土大神留下的那一缕神识竟栖身于其中,又过了不知多少年,那块碎石吸收周边精华灵气,渐渐有了化灵之兆,巡哨上禀东岳帝君,那个东岳帝君是个行事不按常理出牌的怪人,可能是想着自己原身也是块“石头”的缘故,张口就道:“不必担心,那是本君的手足,待本君去帮他一把。”于是,那块天上地下最具‘运气’的石头便在东岳帝君的两次‘帮助’下,幻化出一个女性灵体,东岳为其取名顾玦,留在身边教养,在醧忘台上为其建了碎玉阁,或是因为她是帝君随手劈下的,且觉得同是石头,东岳便绝无私心的,一点也不是为了省事地将给轮回的魂魄洗去前尘的活计交给了她……”女子停下脚步看着前方。

    轻柔的声音停止,低着头认真听故事的小孩抬头问道:“然后呢?”

    “到了。”

    随着视线望去,光滑如玉的青石台阶上静静地伫立着一座飞檐翘角的阁楼,檐角挂着玉铃,有风拂过发出清脆的叮咛声,缓步上行,灯火映照的光穿过窗棂洒落在地上,光影斑驳像是碎了一地的美玉。屋内,帷幔随风摆动,摆放着许多雅致的木桌,人们或独坐,或与三两共桌交谈着什么,有像侍女的人穿梭其中为各人面前放上一个杯子,再提壶中为其添满,众人望着面前的杯子,有怆然涕下的,有纵情大笑的,有蹙眉沉思的,还有流连张望的。终于咬牙举杯一饮而尽不复刚才模样。还有一些人放下杯子转头去找屋内那些拿着笔在记录着什么的人不停地诉说着什么……

    这里,像是个酒楼?

    “姑娘回来了。”二人刚步上台阶还未走近,便有一位穿着浅黄色衣裙以绿叶簪发的女子迎了上来:“姑娘这回去的可有些久,把东西给我进内院歇歇吧,我准备准备就给您送来。”说着,走到跟前俯身便接过女子手中的花篮,看了看女子身旁的小孩说:“这是路上走丢的?我也一并带过去吧,待他……我亲自送他去。”

    女子听到如此安排点了点头,然后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小孩的脸好一会儿说道:“乖,跟着这个姐姐去吧。”小孩沉默了一下认真且带着一丝请求地道:“去哪?姐姐不陪我一起吗。”

    女子静静地看着小孩天真稚嫩的眼睛,深吸一口气说:“姐姐累了上去歇歇,你走了一路也渴了吧,让这个姐姐带你去喝口水,可有什么喜欢喝的吗?”

    小孩思考了一会儿声音有些颤抖地说:“我最喜欢娘亲给我的热羊奶,暖暖的香香的,娘亲还会给我加些糖化开甜甜的可好喝了。”说着好像是回忆起了那个味道,咧开了嘴带上了笑意。

    看着小孩软软的脸,女子眼底一阵泛酸:“你娘亲很爱你,这是瑾儿姐姐,她人很好,你跟她去,乖乖喝水,会是你喜欢的味道。”说完站起转身向内院走去,不忍再看。

    瑾儿牵着小孩的手看了看自家姑娘心下了然转头亲和地笑着对小孩说:“走吧,姐姐带你去喝水。”

    小孩抿着嘴有些不舍但也听话地跟随瑾儿的步调往阁楼里走去,走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略带些鼻音的对女子喊道:“姐姐记得快把鞋穿上会伤寒的,我喝了水,姐姐继续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闻言,女子顿住脚步,沉默半晌,微微侧过脸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好!”说罢继续向前走去。

    又起风了,较之前大了些,檐角的玉铃晃动的更厉害了,女子的衣裙轻轻的飘动,转进内院,步上台阶,推开房门,女子径直走到窗前的雕花榻上坐下,窗外是幽冥海永不落下的月,略带寒意的风,叮咛清碎的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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