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无尽的苍穹之上,云雾掩映之中,几座璀璨的宫殿巍然屹立。白玉雕琢,繁星辅就,檐角如飞,似展翅金凤,琉璃似曜,若入梦银河。殿内殿外或一人沉思或三五成群,计算着,查阅着,书写着。

    天界,玄极宫。

    居于正中的司命殿内有四位长相出众身着白衣的男子,或立或坐。从左至右,分别是走来走去不时向内殿张望的司禄神君乐知,怀里已经揣了几本典籍却还在书架上不停寻觅的司善神君善渊,手持一把玉骨折扇带着春风般笑容的司业神君长溪和正在与他在棋局中厮杀面色冷淡的上生神君执安。

    “让让,让一让。你到那边晃悠。”痴心翻找典籍的善渊在与走来走去的乐知频频撞身后抬头无奈的看着这个有些静不下来的兄弟,终于张嘴说道。这乐知听到后哦了一声乖巧的走到一边继续向内殿张望。

    长溪瞟了他们一眼,将手中的棋子落下,摇着扇子笑道:“青莫这回下界少说也得三月,这还有些时辰,这会儿估计忙着安排他走了之后的事务,你急什么。”

    “他没去过幽冥海。”执安神君沉静的看着棋局幽幽的开口道。

    乐知神君一听执安神君的话就来劲了,转身就坐到执安身旁:“你也没去过,这幽冥海日日往我们这送善恶簿,我们编写好命簿再送过去,一向都是通过善恶使,你就不好奇幽冥海什么样?就不好奇幽冥海众人什么样?”

    “没空。”执安神君轻呷一口茶淡淡的回道。

    “就你最闲,还没空!你说无尤和长溪没空我倒是信,特别是无尤,他那司缘殿我都不敢去,鸟叫的都比我们其他殿要急些。”乐知神君说到此处,偏头看了一眼长溪话锋一转:“不过还是得长溪,忙归忙,还能给自己收拾的如此……”长溪神君闻言用扇子敲了敲桌子,乐知补充道:“风度翩翩。”

    “没空好奇。”执安如是说。

    此言一出,长溪咧嘴笑开了,而乐知一脸无话可说,走到一旁的案几处拿起一个果子就狠狠的咬了一口。

    “输了。”执安轻言,长溪则是摇了摇扇子:“不下了,十局九输着实没意思。”起身走到案几旁:“幽冥海总的来说就两位主子,赏罚司崔判,崔子玉,五百年前东岳帝君诞辰你见过,忘了?”乐知放下果子努力的回忆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般的:“哦!”长溪神君见他反应接着说:“至于另一位。醧忘台碎玉阁的主子,顾玦,东岳帝君的妹妹,诞辰那次听说是半道上捡了个受伤的……什么,急着带回去疗伤,遣了侍从送了贺礼,回去了。”

    乐知不解道:“帝君诞辰,就这么回去了?”长溪收起扇子正欲解释。

    “好了,走吧。”内殿里传来低沉的声音,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帘幕,走出一个男子,他身着白色广袖长袍,腰间挂着镂空云纹玉璧,刀刻般的脸庞棱角分明,漆黑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绪。

    此人正是,司命神君,青莫。

    乐知第一个跳起来:”青莫你总算出来了,真是让人好等,走吧。”乐知起身就往殿门大步走去,看另外二人也放下手里的东西向殿门走来,略带惊讶的问道。“欸?长溪、善渊你们也一起?”

    长溪伸手揽住善渊:“嗯,善渊想去看看,我陪他一道。”善渊神君垂眸点头,乐知乖巧的看着善渊没再说话,长溪拍了拍乐知的后脑勺:“你就咋咋呼呼的满足你的好奇心就行了,我和善渊不去,幽冥海你分得清哪是哪吗?”

    乐知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正要迈步,突然道:“那执安呢?”

    “执安不去。”青莫低声说道,然后转头看向执安,执安自与长溪的棋局结束就一直垂眸喝茶,感受到青莫的视线,抬起眼眸轻轻的向青莫点了点头。青莫嘴角一抿,点头。随后踏出殿门。

    转眼间四人以至不周山西北一处,随水源而上,有一山洞,藤曼遮蔽,其中隐隐有光,四人上前,藤曼生长缠绕,山上巨石幻做一匹青狼沿藤曼而下拦住前路:“来者何人。”

    乐知被这突然出现的青狼吓了一跳,抓着善渊的手臂正要悄悄问缘由,青莫便上前,拿出一封素帖展开在青狼眼前并道:“玄极宫。”

    青狼认真的检查了一番帖子,又细细地闻了闻青莫的气息。随后让出洞口,踏藤曼而上,失了踪影。

    青莫等人未多做停留,便走入洞穴。山洞里岔路极多且晦暗非常,即便每过一段就有一盏烛火,也很难辨清方向。顺着水源逆流向里走,约莫两刻钟,才行至山谷腹地,天上太阳也变作了月亮。各水源闪烁着微光纵横交错汇聚于根部,倏地,青狼跃上山头,仰天长啸,月光如练映照在巨木上,一个入口豁然出现在眼前。

    四人经过入口,便到了一处临海的山崖上,远眺而去,是一片血色汪洋,海面随风翻起波浪,氤氲的雾气在空中圆月的映射下泛着幽幽的光。向下看,几座小岛在海上飘荡,点点灯火连成河流在岛屿间穿梭,人、妖、兽、灵万千魂魄在灯火接引下汇聚在一起,慢慢地向前涌动。“这就是幽冥海?这场面,有些……有些壮观!”说是壮观,不妨说有些触目惊心。即便是高居天界,司掌命数的神,目睹此景,心里也有一丝震颤。

    长溪碰了碰乐知将他从震撼从拉出来,指路道“好奇神君,这边请。”乐知看了看依山而建的一直通向幽暗深处的栈道又看了看青莫,作为神的他竟然有些迟疑。青莫无言率先走上去,善渊紧随,长溪拽着乐知也跟了上去。似是解释似是抚慰,长溪道:“刚才那儿是问心崖,从不周山入口进来就会先到那,站在那能观幽冥海全貌,看万千生灵赏罚轮回,若心不坚便可返回。”

    乐知一惊:“返回?”

    长溪点头正要开口,善渊接道:“问心问的是神仙的心,在看到万千生灵往生后的各种形貌之后是否能不生恐惧犹疑,是否能足够坚定能作为一个人经受住人世间的种种历练,若自问不能便可返回,当初东岳帝君认为,人魂洗去前尘后从生再到生必定走一回幽冥路,而我们这些天生地养的神仙却是不用,在人世故去便自归天界,多少有些过于安逸。便设立了此处,得个完全。所以这条幽冥路于人是最后一程,于神却是开始。”

    听这么一说乐知先是点头转而又问:“那问心不能就这么走了?帝君是不是有点随便。”

    长溪翻了个白眼:“对,没错!就这么走了,回天界去。”说完看着乐知一脸单纯模样,伸手就给了乐知一下:“你说你一天天差事轻松你就去看看无尤和执安吧,我问你,你见过哪位神仙拿着命簿到我们那儿销账的?”乐知一愣,心下一想,似乎好像没有见过,不及开口。

    “问心不成,贬下人间,十世轮回,尝遍尘世苦,再修灵根,若十世不能秉持本心,脱离五毒,业债深重,便摘除神籍永堕凡尘。”走在最前面的青莫沉声开口道。

    走了些时候,乐知渐渐从之前的震颤中缓了过来,回过神,眼前的景象又再次将他震撼。

    “这便是引魂陌吧。”乐知神君打量了一番,各种生灵的魂魄神色迷茫张皇向着前方行去,偶有几个或停驻、或转身的,也被其中穿插着的提着明黄色灯笼的差使拉回魂流。“那……那是什么?”乐知一把拽住长溪,有些讶然道,顺着乐知手指地方向,抬头细看,路两旁的树上开着暗紫色的花,树枝茂密,有许多荧色蝴蝶在其中翩飞,忽而一只蝴蝶越过乐知的肩旁向着其中一颗树飞去,那棵树上几只原本停驻的蝴蝶似是等待已久,迫不及待地飞下来,与其汇聚,变成一个人魂回头看看然后转身向前走去。

    长溪收起和煦的笑正色道:“那是魂蝶,时光漫漫,人世也不是永远太平,天灾人祸数不胜数,有些人因死的过于惨烈而灵魂破碎成数片化做魂蝶,魂蝶之力渺小,完整的魂魄尚且需要引魂使引路才能顺利到达幽冥海,更何况碎片化作的魂蝶,在人世飘荡久了,便消散了。”说到此处善渊伸手指了指树梢上昏黄的灯:“你看树上挂着的是名为聚魂灯的法器,魂蝶栖息于此受聚魂灯滋养方能长久的存在。一直以来,幽冥海都让聚魂使提着灯在人间行走找寻散落各处的魂蝶将其带回,为了碎片集齐重塑其魂魄,好再入轮回。”

    听长溪和善渊如此说,再瞧引魂陌的各种魂魄,乐知心里多了些悲戚。“快走吧,多看无益。”青莫再次沉声道。

    四人又随着魂流走了许久,行至浮云栈前,早已等候的差使将他们引到了一个渡口,正要上船,乐知疑惑的问道:“我们为什么不走那边吗?我看他们……”长溪伸手揽住乐知的肩膀将他推上船,然后指着旁边的木舫说:“那是浮云栈,据说里面都是镜子,能让魂魄回顾一世过往,你一神君,天生地养的有什么过往,去凑什么热闹。”乐知点点头,老实的坐在船上,就老实了一小会儿便伸着头四处张望,长溪见了便开口给他介绍起来:“问心崖,引魂陌你都见过了,浮云栈我们去不了,不过浮云栈现在的管事是一个叫梦戈的婆婆,人很好,很会讲故事。啊,那前边就是殊途桥,分善恶处刑罚就是在那,归赏罚司管,赏罚司就在……那后边,看到没,就那片树林……后边隐隐有光的地方,就在那,管事崔子玉你见过的。”乐知一边顺着长溪指的方向张望一边点头,然后转头正要开口,长溪抢先:“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醧忘台!”乐知如捣蒜般点头:“嗯嗯嗯。”“我们现在这个地方称作望华津,浮云栈和殊途桥建于此之上,连接赏罚司和醧忘台,所以过了这望华津,前边就是醧忘台了。”

    望华津,乐知仔细看着这片水域,雾气似乎比别处要浓重许多,月光似乎也照不到这里,水能行舟,却不见流动,船头虽有灯火,却也看不清前路。乐知不禁对那个醧忘台的主子更加的好奇:“那个顾玦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我前几回到醧忘台都没见到她,是名唤瑾儿的侍女为我送的茶。”善渊说罢看向青莫和长溪:你们见过吗?”青莫微微摇头未曾开口,长溪也摇了摇头。

    乐知奇怪道:“那我倒是好奇了,你们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呀?帝君生辰半道回府,你们之前下凡历练多次都没见过她,难不成她从来都不见人?”

    善渊站在船尾看着前方:“也不是,据之前来送善恶簿的差使们说……”乐知惊讶道:“差使?你还有空和差使谈闲天儿?”长溪白了他一眼:“别打岔,让善渊接着说。”然后给善渊眼神示意他赶紧继续。“据之前来送善恶簿的差使说,顾玦化灵之后常在祈月洲发呆未曾笑过。”避免乐知发问,善渊主动解释道:“祈月洲,就是后土大神所留三生石之所在。”长溪这回比乐知还急,催促着善渊继续,善渊只得继续说道:“后来帝君将酿酒烹茶的法子交给她,她除了在内院制备茶酒,就是在碎玉阁里看着将要转世的人流泪,帝君觉得应是她原身是三生石的缘故,通情悲悯了些,便带在身边教养了两三万年,回来之后倒是爱笑了,也常四处走动,但也很少再去堂上了,再后来收了个侍女,就是瑾儿,基本上堂上的活儿就都交给瑾儿了,她去的也就更少了。”

    “那看来我们今天也不一定能见到喽,不过也没关系反正幽冥海我今日算是看过了”乐知开朗的说道,虽不能像你们那样,但于我也算是一此历练。随后转头接着欣赏着幽冥海的风景。另外三人看看他然后无言,只随着船缓缓前行,借着微光飘荡在暗红的海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吹开浓雾,船已将至岸边。一位胸前挂着铃铛,一身黑色劲装的差使对四位抱拳高声道:“醧忘台不习,见过几位神君,问心崖来人禀报神君已至幽冥海,我家姑娘派我前来迎接。”说罢伸手往回一拉,原本行驶缓慢的船便迅速靠岸。四人下船,不习见青莫挂在身上的镂空玉佩便知其身份,再拱手行礼道:“这位便是司命神君吧,我家姑娘已备好茶,愿神君历练顺利。”

    “你家姑娘不在阁中?”长溪听这意思,顾玦又是不见人的,便明知故问的说了一嘴。

    不习转身向长溪行礼道:“回神君,姑娘现在不在阁中。”长溪正欲再问。青莫已先行一步:“走吧。”乐知迅速的追了上去,不习见此也跟过去,长溪只好作罢,与善渊一同跟在后边。

    走上醧忘台的地界,好像天地都明亮了起来,微风轻拂,月光如练,还有远处传来的若有似无的铃声,像有一只手拂去了心头的阴霾。行至一半,分出一条岔路,跑在最前面四处观望的乐知站在岔路口问:“走哪边?”不习抬手示意行左,乐知看向右边,路的尽头好像有一座紧贴水面浮桥,桥的尽头,灯火攒动。问:“那这条路通向哪?”

    “回神君,那边是往生城。”不习恭敬道。

    一遇到这种需要解释的东西乐知就会习惯性地看向长溪,而长溪也基本有问必答:“往生城建的不久,大概也就两千年上下,是碎玉阁主顾玦不忍亡魂因心中牵挂苦痛难当,建起的一座供那些难忘前尘的魂魄停驻的地方。”说到此处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不习说道:“你方才说你家姑娘不在,今日正巧是望月,她是去了往生城?”不习点头答是,乐知好像又抓住了不知道的讯息,跑到长溪身边抱住长溪的胳膊,长溪一看他那样便说:“顾玦不仅开了往生城供亡魂停驻,还去求了东岳帝君,给他们一个再续前缘的机会,每至望月,便会以三生诀之力,在往生城和祈月洲之间的海面上照亮一条通路,凡世能顺利到达祈月洲的亡魂便能在上面的三生石上刻下自己与心中牵挂之人的姓名,在来生造一段缘分。”

    “哦。”乐知点着头然后若有所思自以为声音很小的嘀咕:“怪不得无尤近些年忙了许多。”青莫一听这话咳嗽了一声,善渊眼神悄悄瞟向不习,长溪也赶紧踩了他一脚,心里大喊‘人家侍从还在这呢!’乐知反应过来急忙找补:“啊……看来之前善渊说得对,确实通情悲悯,是个好人哈哈哈。”众人无语,长溪推着乐知就往前走。

    而善渊则望着灯火闪烁的往生城静静的站着。

    “走吧,莫作逗留。”青莫头也不回的沉声道。善渊流连几番轻轻一叹向前迈开步子,长溪与乐知则停在原地等待他跟上,一起向碎玉阁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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