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每个人的人生当中都有那么一段经历,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你的人生轨迹,那在区浬的生命中,这个经历大概是从高二下学期开始的。

    高二这年,四月份。

    得知市里唯一一个轮滑场倒闭了的区浬怏怏地坐在班里,左手撑着脑袋,右手上的转着的笔不断地掉在垫着书地桌子上,掉下、捡起,掉下、又捡起。

    “喂!”余可秋突然出现在窗边吓她。

    正值大课间,区浬所在的班级是个重点班。宜信中学整体的学习氛围不差,但是她的选科男生居多,自然有很多聪明但又不大勤学的人。

    此时大部分人都趴在桌子上补觉。

    “嘘!他们都在睡觉呢!”区浬一把搂过她的脖子,赶紧捂住余可秋的嘴,虽说没吓着她,但她怕被正在睡觉的大军‘千刀剐’。

    课间睡觉被吵醒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区浬的同桌不在,大概率是办公室问问题去了,她轻轻抬起同桌的空凳子,闪着身子走出去,随后两人来到走廊。

    “什么事,”区浬下巴搁在走廊的砖砌围栏上,蔫蔫地开口,“我已经是个没有快乐的人了,秋儿。”

    很多年后,区浬想起来这句话,觉得这话很应验,她的人生,就真的从这句话开始,拉开了另一个序幕。

    南方的校园里大多都有大榕树,能长四层楼高,树冠也大,一年四季都是浓绿色的,冬天也只是简单飘落点黄叶。

    她的教室在楼层的最边儿上,走廊上能看到很多教学楼旁的绿植,眼前的榕树上站了好几只欢快的鸟儿。

    “不要这样嘛,”余可秋也知道轮滑场关张,安慰着她,“你想想快放假了,大周,可以回家,哪件事不能使你快乐?”

    宜信中学作为市里的重点高中,课也多,小周末只有小半天的假,大周才有完整的周末。高一的时候,区浬不知怎的就想住校了,每个月回家一次。余可秋回家也都是自己住,自己来回的话奔波又没劲,区浬住校,她就陪着一起了。

    想来也是,区浬提起了精神,“回家,我觉得回家应该能使我快乐,我还想回趟外婆家。咱到时候一起回去吧。”

    “我来就是跟你说这事儿的,我伯父来接我,你跟我一起。”

    听完,区浬眼睛一亮。

    她从小就喜欢待外婆家,小学以前的寒暑假都是在那边度过的。

    “那敢情好啊,这样我们就不用挤校车回去了!”

    她们两个在走廊上聊了一会。

    快上课的时候余可秋前脚离开,区浬还在走廊上没进教室。刚准备进去,班长抱着作业出来,叫她:“姐,班主任叫我们过去。”

    她是团支书,活儿也多。眼下又来了。

    “那走吧,”区浬见他手上满满一摞的练习册,伸手抱走了小半。

    教师办公室离他们教室有段距离,要经过两个班,还有一条通向办公室的走廊。

    班长开口问她:“你周末回家吗?”

    “回,难得的大周不是吗?”她说得漫不经心,单手抱着练习册,另一只手捏着白色卫衣的绳儿。

    班长认同她:“也是。”

    区浬走着走着想起了昨天借他的自行车,“那个,你的车我放回原来的位置了,钥匙今早放你桌面了,谢谢你的车。”

    “不用,”两人在楼道里拐个弯,“以后要用你直接去拿,我很少锁车。”

    “好。”

    但之后区浬好像没再用过了。

    在旁人看来,她一直是个很耀眼的人,成绩好,人缘也好,能力也备受班主任青睐,很多活动上都会有她的影子。

    上了高中之后,人们好像就没有那么多单纯的友谊了,敏感的年纪,容易暗生自卑与嫉妒。

    而总是能活得洒脱又大方的区浬,在很多同龄女生的心里,注定是不太舒服的存在。

    但是,谁没有个两面呢。耀眼的另一面,往往是不太光彩的。

    区浬有一对不开明的父母,母亲封建,且重男轻女的思想很牢固,这些都是她不愿意提起的事。她哥很叛逆,虽然父母寄厚望于他,但总是似乎不放在心上。

    区浬的家庭并非大富大贵,从小生活在一个县城。县城很小,几乎所有人长大后都不会再回来。

    县城里最大的事情就是:谁家的孩子又考上哪个大学了。她哥读了警校之后,家里两口子总算踏实了,觉得儿子终于懂事了不少。

    大抵县城的风气都是重男轻女的,她母亲的心思从小就在哥哥身上,就连家里买回来的零食,母亲都会往哥哥书包里多塞两包。

    她母亲也始终认为,女孩子不需要读那么多书,说,始终是要嫁出去的,读那么多书没用。而此前她在学业上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博得母亲的一句夸赞。

    没懂这些的时候,区浬一直觉得是自己不够好,所以母亲才会只对哥哥好。所以,在家中她都是活得小心翼翼的,尽量去取得母亲的欢心。

    但人总会在一次次的失望中攒够勇气去承认事实。

    好不容易到了周五。

    傍晚回到家的区浬冲厨房喊了句,“妈?”

    没人应。

    奇怪,不是说她爸也回来了吗?怎么都不在家?

    正疑惑着,敲门声就‘咚咚’响了起来。打开门,意外的,门外是表姐陈瑾,“你怎么回来了?”她边让表姐进来边问她。

    陈瑾跟她家住得近,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表现在上大一。

    “回来弄团籍,”陈瑾说着就走了进来,“知道你回来,过来跟你说个事。”

    区浬:“说吧,我给你倒杯水。”

    陈瑾叫住她:“不用,你过来坐下,我说完就走了。”

    区浬把刚迈进厨房的腿又迈了出来,走到陈瑾身边坐下。

    “你哥出事了!”陈瑾犹豫了一下,像是下了决心,又低声问,“你爸妈没跟你说?”

    “什么事?我不知道啊。”区浬摇头。

    接着她就听到陈瑾开口,给她带来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你哥现在好像在看守所。”

    嘣。

    区浬怀疑自己听错了,一瞬不瞬盯着陈瑾,“怎么会?看守所?”她还试着扯开了嘴角。

    “是真的!好像是非法持有枪支、聚众斗殴之类的。你爸妈这几天也在周罗此事。”

    听完,区浬脸上终于僵持不住,笑容凝固,眼里瞬间就容满了泪水,下意识想要给她哥打电话问清楚。

    “你干嘛,他现在哪有手机!”陈瑾看到她的动作,阻止了她。

    区浬迟钝地反应过来,喃喃道,“看守所…他的学校…”

    陈瑾看着眼前的人儿,从听到消息到现在,她整个人都是怔怔的,眼里全是水花,手也很无措,不知往哪儿放。陈瑾心里跟着揪心。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陈瑾上前把人抱住,“也知道你哥的事肯定瞒不住你,你先别难过,看看你爸妈怎么处理。”

    没多久,陈瑾就感受到后脖子上被溽热的泪珠打湿了,怀里的区浬开始抽泣,嘴里不断说着“怎么会……”

    **

    七月,审判书下来了,聚众斗殴,三年服刑期。

    天气很闷热,估计不久之后又要下雨了。

    区浬花了很长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知道消息后的她还是跟平时一样见不到她哥,让她觉得,一切照常。

    只是从那儿以后,爸妈开始没完没了地吵架,电话吵,家里也吵,她觉得,这个家快要窒息了。

    高二下学期,只有一个月暑假。

    区浬提笔写了封信。她很想去看看她哥,但是监狱拒绝亲属探望,只能信件来往。

    信里提的都是些在学校的琐事,写着写着就想起了小时候每次去学校前,她哥都会把他书包里零食塞给她,说他不爱吃零食。

    很小的时候放学他俩一起回家,他还会背着她,沿着小城的江边吹着江风一起回家,落日的余晖会把身后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这些安静的岁月,在区浬往后的记忆里,都是很清晰的。

    她哥哥从小就很叛逆,周身上下没有一片鳞不是逆着长的,也不爱念书,大一的时候选择入伍,但是她哥会在每次给她发零花钱时附带一句‘好好上学’。

    收笔时,信纸上有有些字被泪水晕染开了。

    看着纸张上的收信地址,区浬才清晰的认识到,原来这一切都真的发生了。

    七月末。

    高三要提前一个月开学,区浬收拾了心情,准备迎接接下来的一年。

    匆忙枯燥的日子里,区浬跟同桌闹了矛盾。

    她突然发现,身边的事情都很繁琐,无聊又闹心,就推掉了许多社交,拒绝了很多异性的靠近,把自己投入到打仗似的备考当中。

    孤军奋战的日子里,每天压抑得像充满气的气球被挤压着,随时都要爆炸。

    慢慢的,区浬的性子变得很沉,至起码在余可秋眼里是这样的,以前很跳脱的一个人,现在都是独来独往的。

    高三寒假。

    其余人都还在烟火炮竹声中欢庆新年,高考生就要回到学校继续投入到更紧张的备考中。

    二月,百日誓师。

    三月,省一模。

    ……

    当时,考大学几乎成为了她的一个执念,这一次,她想为自己,于是乎顶着一次次模拟考的压力拼了命往前走,考得好再也不会把奖状拿回家里,考得差就自己压抑好些天。

    跟大部分人的高三不同,区浬的这一年夏天并没有温柔细致的黄昏,也没有清爽怡人的晚风,多的是烦闷压抑的阴雨天。

    高三下学期,过完年之后就开始不断下雨,本就无味的高三生活更是成日笼罩在阴天里。记忆里仅有的三两次晚霞,都足以在区浬的整个高三经历里熠熠生辉。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六月,高考如约而至。

    但是这一次,区浬失败了。实在谈不上好的成绩,没能符合预期,和理想的大学相差甚远。

    雨天在高考期间也没缺席,一连下到了八月,似乎一切都在宣告她的结束,她狼狈的失败。

    **

    填完志愿那晚,区浬崩溃地大哭了一场,一整年的压抑在此刻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

    父母多少也是失望的,扯着各种繁琐的事在门外又吵了起来,扯着女孩读不了书的偏见,说着各种家门不幸。

    听着门外的争吵,区浬恍然明了好多,人的有时成长真的只需一刻。

    伴随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到来,她此前很多的荣耀和快乐,都很难被主动唤起,一一被封印在了灰黑色的记忆中。

    大学开学前一天,区浬终于在小城的白石桥上看到了一个很完整的黄昏,苍然暮色,自远而至。

    红了半边的天,绚丽的山岚,柔和的远山轮廓,还有悠闲的童稚老人,该有的一样不缺。迎面吹来的江风似乎要把她这一年来的遗憾吹散,但又很难。

    余晖渐暗,人群渐散,区浬在那里待了很久。直至天完全暗下来,她才慢悠悠踏上回家的小路。

    她也要离开这里了,像这个县城大部分的人一样。

    这个小城装着她这段以失败告终的青春,是一段狼狈的回忆。那个难熬的雨季,她曾无数次坐在窗台上,看着滂沱的大雨,朦胧的雨幕,或是远方雨后嘀嗒的廊檐,一片灰蒙的天空。

    她想,如果记忆有颜色,那么她的这一年,是黑色的。

    区浬和余可秋上了同一所大学,听说陈允硕出国留学了,钟承亦去了省内排名第一的大学。几个人如同一场盛大的烟花,绽放之后火星四散,各自奔波。

    一切事情,好像都因为一场高考,变得陌生又猝不及防。

    大三的时候,陈允硕回国,跟余可秋在一起,两人的恋爱一直谈到了大学毕业两年后。

    大学毕业后,区浬进了一家刊物公司当策划。

    不知觉也两年多过去,大家都装成了大人模样,忙着生活,忙着在工作之余偷偷喘口气。——时光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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