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遇见了四五拨归家的人,几句简单的交谈,谢东升相信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大家都有了心里准备。

    接近果园的时候夜色越加浓郁,快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了,在地里忙活的村民已经全都回家了,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谢东升的脚步停了下来,把布掀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瓶子,慢慢地拧开,把里面剩下小半瓶的液体倒进了罗金娣熬好的草药里。

    一股刺鼻的味道冲了出来。

    他没倒完,怕味道太冲谢东良会闻出来,只倒了一小半,剩下的扔进了旁边的水沟里。

    黑色的瓶子摔入水中,暮色下“敌敌畏”三个字似乎闪了一下,很快被水流带走,淹没在夜色中消失了踪影。

    谢东升晃了一下杯子里的药,让它们融合得更均匀。

    “你在干什么?”黑暗中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谢东升脚步一顿,却并不惊慌:“你看见了?”

    谢烟斗点亮了手里的电筒,直直地照在谢东升的脸上:“老大,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谢东升很平静:“我知道。”

    谢烟斗浑身都在颤抖:“你怎么能这样?他是你亲弟弟,你就这么容不下他吗?”

    谢东升毫不畏惧:“他没救了,我只是让他早点结束痛苦。”

    谢烟斗咬牙:“你胡说八道!他明明已经好转了。”

    谢东升冷静道:“好转了?这才是大问题。爹,你想过没有,他活过来了,我们一家就要被他拖死了。”

    谢烟斗语塞。

    谢东升道:“如果今天他断的是手脚,我二话不说立刻把他抬回家里去,但他断的是腰,他活过来后这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我们家已经够穷了,日子够难过了,锦棠的媳妇是用锦丽换的,那锦业怎么办?我没有女儿再给他换亲了,家里穷成这样,还有一个瘫痪在床的二叔要照顾,哪个姑娘愿意嫁过来?”

    谢烟斗老泪纵横:“你若是怕他拖累了你,我们可以分家,我跟你娘照顾他。”他这辈子都没怎么流过泪,但今晚,大儿子要毒死二儿子,他痛得再也忍不住了。

    谢东升道:“你们还能活几年?上了八十后,连你们都要我们照顾,更何况再加上一个东良?就算我不怕他拖累我,但为人父母,我不能让他拖累了我的儿孙。”

    谢烟斗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身体摇摇欲坠。

    谢东升道:“与其痛苦一辈子,不如痛苦一时,为了锦棠和锦业,我来当这个恶人,送他二叔上路。”他挣开谢烟斗的手,往果园的门走去。

    走了几步,谢烟斗摇摇欲坠地再次挡在他面前。

    谢东升皱眉:“爹!”

    谢烟斗浑身颤抖,却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篮子,声音嘶哑:“你还年轻,别——别做这样的事,让我……我来吧。”

    谢东升震惊了:“爹!”

    谢烟斗老泪纵横:“你说得对,不能让他一个人,拖累了你们一家子,我年纪大了,也没几年好活了,但你不成,你是一家之主,做了这样的事,你一辈子就毁了。”

    谢东升低下了头。

    谢烟斗在颤抖,但挎着篮子的手却依然很稳:“你别过来了,我送一送东良。”

    手电筒微弱的光一直向前,谢东升脚下仿佛拉了千斤巨石,再也挪动不了一步。

    他呆呆地看着父亲佝偻的身影远去。

    草棚里蚊虫很多,谢东良在忍受。

    有脚步声传来,他眼睛一亮:“谁?”

    谢烟斗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他一愣:“爹,你怎么来了?”

    谢烟斗蹲了下来,把篮子放到一边:“太晚了,怕你娘摔跤,爹来给你送吃的。”

    谢东良早饿了,也闻见了篮子里腊肉的香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做了腊肉饭啊?”

    谢烟斗轻声道:“对,做了你最爱吃的腊肉饭。”

    草棚里放着一张小木桌,是放东西用的,谢烟斗点燃了桌上的蜡烛,一口一口地喂谢东良吃饭。

    谢东良吃得很香,满满一碗饭都吃完了。

    谢烟斗颤抖着手,把篮子里的药拿了出来。

    谢东良这些天喝惯了中药,见谢烟斗的手都快把药抖翻了,怕浪费他娘的心血,他伸出手来:“爹,药太苦,给我一口闷了吧。”

    谢烟斗无力地松手,眼泪直直地从落了下来。

    烛火昏暗,谢东良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他一口闷了中药,喝完后觉得味道特别怪异,有一股难言的刺鼻跟恶心:“爹,娘换药了吗?怎么这么难喝?”

    谢烟斗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东良啊,别怪你娘,也别怪你哥,都是爹的主意。”

    谢东良不解:“爹,你在说什么呢?”

    他斜眼一看,这才发现谢烟斗满脸泪痕。

    他登时觉得不妙:“爹,你为什么哭?”此时喝下去的中药忽然像在肺里拉过一把尖刀一般,火辣辣的疼痛开始渐渐地蔓延上来,谢东良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爹,你给我喝了什么?”

    谢烟斗哽咽难言。

    谢东良忽然就全明白了,他呵呵地笑了起来,嘴里的口水开始泛滥,白沫冒了出来:“是农药,对吗?给我喝了农药?”

    谢烟斗眼泪狂流,忽然一把抱住了他的头:“东良啊!我的儿!错了,大错特错了!爹不该同意你娶赵姬的,爹害了你一辈子啊!”

    谢东良惨笑:“你是怕我拖累了大哥一家吧?给我喝农药是他的主意吗?”

    他猛地呕出一口血,笑得歇斯底里:“我说他今天怎么这么好心过来看我,原来是想毒死我呀!你真偏心,偏心了一辈子,临了了还要给他背锅!”

    谢烟斗用手擦着他唇边的血,却越擦越多,他痛哭:“东良,怪我,都怪我,长痛不如短痛,你去了,不用怕孤单,爹很快就去找你。”

    农药发作的速度非常快,谢东良除了吐血外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他下半身动不了,上半身因为器官受损而疼痛剧烈,发出了困兽般的呻吟之声,谢烟斗紧紧地抱着他,像哄孩子一样低声安抚着他。

    谢东良最后忽然一把挣脱了他的怀抱,坐了起来,嘶声道:“我恨!我恨啊!”咽喉受损,声音含糊不清,大股大股的鲜血喷出,他坐得直直的,眼睛大睁,终于失去了呼吸。

    谢烟斗扑在了他的身上,哭得像个孩子。

    谢东升回家把罗金娣接来了,谢东良忽然去世,这事瞒不过罗金娣。

    罗金娣被谢东升背过来的时候,谢烟斗已经用外套把谢东良吐出来的血擦掉了。谢东良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一般。

    罗金娣腿软,颤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忽然去了?东良不是已经在好转了吗?”

    谢烟斗在闷头抽烟,一语不发。

    谢东升道:“娘,你以为弟弟好转,其实是回光返照,我说今天他怎么会想吃腊肉饭呢,想来是吃饱了,他就安心上路了。”

    罗金娣颤抖着把手放到了谢东良的鼻子前,一点气息也没有了,这才相信二儿子真的已经去了,登时放声大哭起来,儿啊心肝啊地哭得嘶心裂肺。

    半晌,谢东升拉开她,拿被子把谢东良的头盖了起来:“娘,你身体要紧,我这就回村里找房里的兄弟来帮忙,寿木先用爹的。”

    怕让罗金娣看出端倪,他强行把她背回了家,让黄玉英守着她。

    他则是出门去找谢梧生,告诉了他谢东良去了的消息。

    谢梧生不疑有它,虽然是半夜,还是叫几个后生帮忙把谢烟斗的棺材抬到了果园里。

    谢东升则回家拿了自己最好的衣服跟被子,亲自给谢东良换上了。

    搬动谢东良的头的时候,谢东良七窍都流出血来,谢东升悄悄地用袖子抹了,身体挡住了村民的视线,穿好衣服后迅速用被子蒙住了谢东良的头,再请人帮忙把谢东良抬进了棺材里。

    棺盖盖上,他唇边终于浮现了一丝微笑。

    灵堂设在了谢家,几个年轻的后生帮着把棺材抬回了谢家的院子里,罗金娣、黄玉英还有新娶的媳妇李小玉光着脚,披着麻,坐在棺材前哭灵。

    村里的人陆陆续续过来祭拜,却有不少人在夸赞谢东良去得“懂事”,死在了谢锦棠新婚的第三天。

    “幸好是今天去的,不然锦棠的婚事可都耽搁了。”

    “可不是,红事冲不过白事,一耽搁,今年都不好再办红事了。”

    “可惜了,才41岁,正值壮年呢。”

    “命不好啊,女儿才去了不到一月,他也跟着去了。”

    “麻绳转挑细处断啊……”

    谢东升特意拜托谢梧生安排人去接谢锦棠回来:“他二叔去了,生前把他当儿子看的,他要回来摔盆。”

    谢梧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我让我二儿子去叫他回来,你节哀。”

    谢东升挤出了几滴鳄鱼的眼泪:“叔啊,东良才41岁啊,我都不敢在我爹面前哭。”

    谢东良一去,罗金娣哭得死去活来的大家都看在眼里,自有妇人好好安慰。但更让人担心的是谢烟斗,谢梧生去看他的时候他仿佛也跟着去了一般,整个人暮气沉沉的,不见一丝生机。

    谢梧生看得心惊,给他冲了鱼肝油跟麦乳精,他都喝不下去。

    谢梧生有点担忧:“东升,我觉得你爹不太好,你要多关心一下他。”平日里谢烟斗两口子都明显偏心大的,但他没想到谢东良一去,谢烟斗能憔悴成这个样子,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谢东升垂下眼眸,擦了擦泪:“叔,我知道了。”

    谢家这个月之间几经巨变,也是让全村的人目不暇接,谢东良先是没了闺女,不过半月自己又意外摔倒去了,中间还夹着谢锦棠娶妻,整个三花村都在讨论他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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