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牢房里,只有甬道侧壁上挂的灯烛,递来几缕光线。

    陶千照抵着他的脖子,想从他嘴里套出些线索。

    从梦里看,胡添身亡,真相并非寻常的仇家寻仇,这背后牵扯出的东西,着实叫人一时半会儿看不透。

    陶千照压声逼问:“你是胡际的人,还是他们的人?”

    此人闻言浑身一颤,霎时间,他抬肘朝身后击去,转身意图脱离陶千照的控制。

    陶千照捏紧碎瓷片在他脖颈间划出一道血痕,她顺势扔掉瓷片,侧身避过他的动作。

    他身上裹着严实的黑色夜行衣,面上蒙了汗巾,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头,寂暗不明的烛光下,这双眼睛无论如何看去,都有几分莫名的眼熟。

    细长的眼型,高吊起的眼尾。

    陶千照心里逐渐浮现一个诡异的猜测。

    她背倚墙壁借力陡然抬脚,一脚踢向他的胸腔,却被他顺势抓住脚踝把她生生拽过去,陶千照踏着他的胸膛踩下去,抓起手边一个破旧搪瓷碗,用力砸到他太阳穴一侧。

    这人被砸得意识不清起来,陶千照猛然出手攻他下盘,他慌忙抬手去挡,然而陶千照的手半路变道,转而去抓他脸上的汗巾。

    她刚抓到汗巾的边角,却被他倏尔抓住胳膊,金属划动的声音传入耳中,他竟藏了腕刀,陶千照着急去扯汗巾,一时不慎,被腕刀划破了右侧肩膀。

    她手上一个用力,成功把他的汗巾扯了下来。

    细长吊梢眼,左侧脸颊上的烙疤。

    和梦里那人的容貌别无二致。

    陶千照捂着被划破的肩膀,却并不气馁,反而笑了起来:“原来是他们的人啊。”

    哪承想此人见真容败露,彻底没了顾忌。

    他声音怨毒:“既然看到我的脸,你这条命便更加不该留了。”

    他将腕刀取下来攥在手里,步步逼近,陶千照注意着他动作,脚下缓缓挪移位置,余光看到那扇敞开的牢门。

    心道自己不能在这间牢中和他周旋,他有刀刃做武器,她却赤手空拳,加之胳膊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她会逐渐落于下风。

    陶千照在地上抓了一把混着干草屑的沙土,她胳膊一扬,将沙土撒向他的脸,趁着他被沙子迷了眼睛,陶千照赶忙从牢门钻出去。

    她顾不上旁的,顺着甬道只朝牢狱外面跑。

    她已与此人斡旋一刻,却没有巡逻的狱卒发现,想来,应当是此人行事之前,便将牢里值守的人处理了干净。

    陶千照一路穿过刑庭,此前那阵奇异的香气愈发明显,她捂着口鼻逃出去,便见地上果真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大片狱卒,身上看着没有伤口,应当是灭口之人不想让事情闹大,让他们晕了过去。

    说好的瓮中捉鳖,万事都俱备齐全,捉鳖的人却不甚靠谱,此刻连踪迹也无。

    腿脚逐渐失力,伴随着脑中里阵阵眩晕,陶千照捂着肩上的伤口心道不妙,空气里那阵香约莫是带了迷药,她捂着口鼻但终究防不彻底。

    她随手抽了一名狱卒的刀,一路奔逃到牢狱前的巷子里,穿过整座牢狱,却没有见到一名清醒的狱卒,外头已是夜幕沉墨,黑压压的天色下看不清出路。

    陶千照心里暗暗气骂。

    这群人为了灭口还真是大手笔,一整座牢狱竟没有一人能帮得上忙。

    眼前恍然尽黑,那人已然追来,身后传来恶毒的讥讽:“还能跑的动吗,我们绝不可能让你一个小丫头破坏大计,今夜,定要你身死此地。”

    陶千照身子发软,单条腿跪在地上,她狠下心来,抬手用力按向肩膀上的伤口。

    血肉被刀刃翻出来,她狠狠按压,如炙火烤过的疼痛钻心般刺激着感官。

    这阵剧烈的痛楚暂时让她清醒几分。

    陶千照敏锐地从他话中捕捉到重点。

    大计?

    还有她在梦中听到的,胡际话中提到的矿。

    她勉强用刀支着身子,强撑着站起来,抬眼借着月色,从一片晕眩的黑暗中判断那人的位置。

    她随意勾了勾唇:“什么大计,你们想要胡家手里的什么东西,是矿,对吗?”

    那人却嘲讽回她:“不管是什么,今夜过后都和你没关系了。”

    眼见他步步逼近,陶千照只好握紧手中的刀。

    若是她没有被迷药影响,尚能应付这人一两分,拖延到牢狱中换班的时辰,可眼下她头晕目眩身子发软,真是叫人难办。

    须臾间,他已攥着两柄腕刀朝她冲来,陶千照赶忙抬刀去挡。

    可她手上气力不足,被他力道冲的刀身发颤,震得手臂都在发麻。

    陶千照紧握着刀被迫退后几步,他找准时机再次拿刀砍来,陶千照避去左侧刀锋,却跌在地上躲闪不及,眼看着他另一柄刀将要劈在她身上,空中却倏尔有破空之声入耳。

    有一柄剑横飞而来,生生将即将劈下的刀冲开,剑身带的力道极大,刀直接被击得脱手,砰然一声掉落在地。

    陶千照侧首去看。

    夜色下惟有弦月洒下银辉,轻柔的光似纱漫过整座京都,寂暗巷尾有人打马而来,沉重的马蹄声渐近,陶千照逐渐看清他的模样。

    是裘止。

    马被勒停,裘止翻身下马,那人眼见态势出了问题,便要逃跑,却被裘止身后的朔飞追上去,他功夫不敌朔飞,被朔飞强押回来。

    陶千照心里松了一口气,这出瓮中捉鳖的戏码,终于有人来收尾解决。

    不必叫她再搭一条小命进去。

    她仰头去看裘止,诚心实意地感叹:“大人,您来的实在及时,再迟半刻,兴许我就魂归西天了。”

    裘止低目扫一眼跌坐在地上的陶千照,将腰侧挂着一个物件摘下来,递给她。

    “抱歉,此事算我疏忽。”

    陶千照将他递来的那东西接在手里,毫无心理负担地接下他的这句道歉。

    低头将那东西在手里正反面转着一看,竟是一个香囊。

    她拧了眉,不解地看向裘止。

    他淡声答:“内含药草,可以抵散掉迷药的功效。”

    陶千照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多谢大人。”

    她觉得此刻自己就差眼冒金星,然后软趴趴地瘫在地上了。

    她将那香囊凑在鼻尖,静缓了片刻,虽不至于当下就恢复她往日生龙活虎的样子,但头脑着实清醒了不少。

    裘止将胳膊横在她面前,伸出手,问:“能起来么?”

    陶千照抓着香囊,眉梢轻轻一抬,没有将手放进他的掌心,转而抓了他的胳膊借力站起来。

    她弯眼笑,态度颇谄媚了些:“感谢大人,大人真是太让我感动了。”

    待她站稳,裘止便将胳膊收了回去,视线随意掠过她去看朔飞,没有应她嬉皮笑脸的这句话。

    朔飞已经将那人击晕,拿了绳子绑了起来,把人拖到了裘止面前。

    眼下这歹徒一动不动地任人打量,陶千照终于得以细细去看他脸上的特殊烙痕。

    想了想,还是严肃起神情向裘止提醒了一句:

    “大人,与我猜测相符,凶手确实企图将我灭口,只不过我与他争斗过程中,意外从此人口中听到什么大计的字眼,听上去,他们似乎还有旁的目的。”

    裘止捡起那两柄腕刀,问:“大计?他原话如何?”

    原话?

    陶千照回忆着他是如何凶狠威胁她的。

    整理好思路,她答:“大概就是,他本就是来灭口我的,只不过被我看到了他的脸,便更该杀掉我,不能让我破坏他们的大计,听上去,这人背后还有几分团伙作案的感觉。”

    听她提到脸,朔飞将那人的头掰过来,他左脸上特殊的烙痕便暴露在裘止视线中。

    朔飞看清楚那个烙痕模样,霎时大惊:“大人,这是江湖上戍天教的标志,可此教分明两年前就被秦国公领人收剿干净,怎么会又出现在京都?”

    这话听得陶千照脑子犯迷糊。

    戍天教?

    剧本中没有江湖组织相关的设定啊?

    她与朔飞一道去看裘止,等着他的回答。

    却见他将那两柄腕刀递给朔飞,语气听不出什么:“看这两柄刀,能想到什么?”

    朔飞接过去好一番打量,有些疑惑起来:“和杀害胡添的匕首制式相似,这种样式的刀具只有戍天教会使用,难道杀害胡添的,是戍天教的余孽吗?”

    裘止侧首看清那人脸上的烙痕,勾唇,似讥似刺:“兴许不必叫作余孽,戍天教,仍旧全须全尾的存在。”

    陶千照听他二人话音,颇像是听了一段哑谜,此刻心里慢慢回转琢磨这几句话,她似乎有些明白过来。

    陶千照试探着问:“大人的意思是,秦国公去剿戍天教,他分明没有完成这差事,却仍是对朝廷声称自己将此教收剿了个干净?”

    她难免串联起梦里听到的那些话。

    若凶手是这户名为戍天教的江湖组织,那胡际口中的矿,约莫便是他们想要在此事中得到的东西。

    至于朔飞所说的,那位两年前便声称将此教剿灭的秦国公,他又与此事有何关联,暂时是无法得知了。

    裘止扫她一眼,道:“你倒是伶俐,不过眼下皆是些猜测之言,你所言还是放在心里为好。”

    陶千照话被堵了回来,不服气地咬牙,他先前话中不正是这个意思吗。

    许他不善的猜测,却不许她顺口接一句。

    朔飞见她这样,又补充道:“陶姑娘,大人说的有理,秦国公可是朝中最为和善之人,忠心为国大半生,是陛下最信任的能臣,应当不会做出这种事,所以我们不能妄加揣测。”

    一主一从皆不认同她的话,陶千照认命一摊手:“知道了,我不会再说了。”

    她话音刚罢,巷子里忽有一阵急促马蹄声,陶千照扭头去看,竟来了一架马车。

    马车停到他们几人面前,陶千照打量,但这马车制式朴素,看不出马车主人的身份。

    她余光见朔飞撩袍行礼,心里好奇更重了几分。

    马车小窗里伸出一只手,肌肤褶皱,遍布着老年人手上生出来的斑点,掀帘的手却平稳,看不出老态。

    声音着实苍老,但中气十分足,听着颇为威严:“子逾,我接到消息,牢狱被人动了手脚,现下可查清了?”

    陶千照还在想他口中的子逾是何人,便见裘止颔首,态度是她从未见过的敬意。

    “老师,已有些头绪,但背后许没有这般简单。”

    听他回答,她才想起来子逾,是裘止的字。

    他姓裘名止,字子逾。

    马车内这人,竟是裘止的师长。

    陶千照思量着,便听到车内老者吩咐,语气甚至有几分强硬的感觉:“你且勿要究其过多,先揭过,明日便结案示众。”

    周遭静了须臾,陶千照闻言不禁抬眉,眼睫眨了眨。

    此案牵扯颇多,不借机查清,反而要直接了结吗?

    她转头去看裘止。

    却见他行礼:“明白了,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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