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禁行动,请下马检查。”

    “放肆,周家的车也敢拦?”

    官兵啐了一声:“管你周家李家王家我家,通通下来。”

    阿霜的声音传入马车中,喋喋不休的周水鸢马上住嘴,皱着眉听了听马车外的动静,对着安槐芜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嘘。”

    安槐没有搭理她,只是轻轻揭开了马车的帘子,步入眼帘的居然是昨日关照过她的妇人,妇人牵着一个小孩,小男孩撇着嘴,欲哭不哭,大婶则是一脸沧桑,早已没有了昨日的精气神。

    那大婶身后模糊的身影越来越淡,他拼命的拦住大婶,不想让大婶上前,这次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妇人,巧的是这个妇人她同样见过。

    妇人同样一遍一遍的拦住小孩,任由大婶和小孩一遍又一遍的穿过他们的身体。

    两个人影看着很焦急,可距离太远,安槐芜看不清他们的口型,只能看见他们焦急的拽住大婶和小石头。

    “你在看什么?”周水鸢凑着脑袋看过来,低声询问,见安槐芜没有回答,则支着脑袋同她一起看见帘子外。

    周水鸢看见的是前方有无数的士兵拦住出路,在缓慢放行,一旁还有医者打扮的人在替百姓检查身体,河流竖起大坝,有士兵大打捞尸体。

    这是盛世之下才有的举动。

    他们的马车为何被拦下,是因为阿霜不愿意让士兵检查马车。

    “天灾之下,必有大疫,让检查检查怎么了,反正我们都是好好的。”周水鸢在一旁忍不住嘀咕,她直接忽略了刚刚被她救的安槐芜,自觉把安槐芜划分到自己这一边。

    而安槐芜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大婶和小男孩身上,直到他们通过医者的检查,喝过药,跟着士兵通过阻拦的屏障之后,身后的那两抹身影才认命的跌坐在地上,执念一瞬间消散,魂魄重归天地,重入轮回。

    安槐芜紧紧蹙眉,不是很理解为何执念会在一瞬间消散。

    “管你周家府王家,凡是从落别河经过者,皆要查身入药才能行。”一个小官兵继续啐了一口,极为不屑的说道。

    “你个不长眼的,看看这是什么。”阿霜拿出一块令牌,安槐芜眼尖的看见那块令牌,灵纹环绕,中心刻了一个周字。

    那官兵油盐不进,还欲阻拦,被身后走来的将士一巴掌拍脑袋上。

    “不长眼睛的狗东西,什么东西你都敢拦是不是?”将士怒骂两句士兵之后,转身对阿霜躬身行了一礼,赔笑道:“不知道是周府的大人们,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快通行快通行。”说罢还给小士兵递了一个眼神。

    小士兵摸着被拍的脑袋莫名其妙,在将士脚即将踢到他身上时,连忙跑开吩咐放行。

    安槐芜皱着眉看着这一幕。

    马车没走几步,她还能听见小官兵的声音。

    “可是药……怎么办?”

    “药药药,那是周家的马车,你够几个胆给他们灌药的,老子真想给你他妈的灌几碗药,搬开你的脑袋瓜看看能不能倒两副药渣进去。”

    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周水鸢,她一路上喋喋不休的说着话本故事,果然如阿霜所言,天黑之前,他们到达了弦月城,梧州边境,西启国土的最南边。

    安槐芜后悔没有像之前一样装哑巴,现在还要时不时的搭一两句嘴。

    忍不住了安槐芜会问她:“你以前也这么爱说话么?”她的声线已慢慢恢复,不复昨日的沙哑。

    周水鸢点点头后又摇摇头。

    “什么意思?”

    “也没有啦,这是第一次有人认真听过说话,以前我都只能说给木偶听。”

    安槐芜心中无奈的叹气,额头突突的,她没有想到湍急的河中乱石撞到的头时不疼,现在竟然有了隐隐坠痛,也不知道是不是后遗症。

    天黑之前,马车无声无息的进入弦月城,再从一扇小门进入了周府。

    白日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雨,现在再看,天空已经朗开,月亮高挂苍穹,示意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将周水鸢和安槐芜从马车上赶下来之后:“安心待嫁,若是敢闹什么幺蛾子,你们可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周水鸢死死抓住安槐芜的衣袖,对上阿霜不屑的眼神:“我说过了,可以嫁,我要她。”

    “随便你,我会去禀报家主。”

    扔下一句话以后,阿霜像是躲避什么东西一般,快速离开。

    安槐芜打量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最偏僻的厢房,将她们安置在这里,也不怕她们逃了。

    “吱吖……”

    老旧的木门被周水鸢打开,她扇了扇落在眼前的灰尘,不满道:“好点给安排一个好点的地方,这周家真是。”

    安槐芜歪着头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你喜欢即将要嫁的人?”

    “啊,喜欢?没见过不喜欢,听说是个病秧子,而且……”

    房间里面又脏又乱,周水鸢索性退出房间,一屁股坐在安槐芜身旁,她神神秘秘的对着安槐芜说到:“而且听说这个梧州赵家少主是个病秧子,他们家是娶亲冲喜,听说我是第八个新娘,前面七个都在出嫁前死于非命。”

    安槐芜皱紧眉头:“我可以带你逃。”

    高墙之外是广阔天空。

    周水鸢突然噗呲一笑,她本就生的好看,笑起来连皎洁的月亮都要黯淡两分。

    “逃?”她侧过脑袋看着安槐芜,完全当她是个小妹妹,随后又看向苍穹的月亮:“明日就是中秋了么?阿芜,你还有家人么?”

    家人?她的家人若是还在,必然也如同她一般,化作恶鬼,安槐芜没有回答。

    周水鸢自顾自的说道:“我应该是有家人的吧,我记得我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怎么来到弦月城的我已经记不得了,周夫人多年未有身孕,从人牙子手中买了我,起初那年我是过得很好的,记在周夫人名下,是周家府大小姐。”

    “可惜,我来了一年后,周夫人怀有身孕,开始忽视我,整个周家府都知道我不是夫人血脉,几乎没有人管我,十月之后周夫人诞下一女,我更加没有存在感了。”

    “妹妹三岁那年,我失足掉入池塘中,恰巧周夫人经过,她想拉我上来,不想采滑掉入池塘,后来家中侍卫赶到将我们救了出来。

    从那之后夫人身体就不太好了,而我却活蹦乱跳的,没多久夫人就去世了,所以周水瑶,她很讨厌我,不允许家中之人与我说话,十年前我九岁,周水瑶四岁,她哭闹着要将我赶出周家府,不想看见我,周家府自然不能将我赶出去,便对外界称我病重,将我安置在在弦月城外周家府庵堂,刚刚开始也还好,庵堂人不敢欺负我,等周水瑶大了一些,来了庵堂找了几次茬,不准庵堂有人和我说。”

    周水鸢自嘲一笑:“所以,除了你,很久很久……很久没有人和我说话了,就算有也是想阿霜那般口吻。”

    她说得淡然,甚至能笑着看天空的月亮。

    安槐芜不解的问:“替嫁也是她的主意?”

    “不知道了,不管是谁的主意,我都要嫁人不是么?”

    安槐芜依靠在旁边的墙柱上,继续问道:“所以你不愿意离开,是为了报答周家夫人?”

    “报答?可能吧。”周水鸢将包袱放在地上,就地而躺下,她淡淡的说道:“报答的方式很多,为何要替周水瑶家嫁人,只是对待周水瑶,更多的是愧疚,若是没有我呀,她应该还有母亲。”

    “再说了,我们别说逃了,没有官府的户籍书,我连弦月城境内都出不去,还会连内庵堂小姑子们。”

    安槐芜刚要开口,突然想到她也没有户籍书,整个落别村的人都被记录在册,不可能凭空多出她一个人。

    “阿芜,反正你也没有家,不如你同我一起嫁去梧州赵家,若是侥幸活着,我一定会护好你的,若是不能活着,你自己能逃么?”她眨着星星眼看向安槐芜。

    “我太寂寞了,一路下来也只遇见了你一个活人,一个不怕周家的活人,愿意和我说话的活人。”

    这眼神中,看不到对生的期待,像是一株死气沉沉的菟丝花,随意的伸着枝丫,若是能抓住藤蔓汲取养分,它就活着,若是不行,好像也无所谓。

    “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周水鸢噗呲一笑,眉眼弯弯:“放心吧,赵家定了周家的亲事,我若是死了,他们家的宝贝女儿周水瑶可就要嫁给那个病秧子了,他们不会让我死的,不信你爬上房顶看看。”

    安槐芜抬头看了一眼房檐,耸耸肩:“太高了,上不去。”

    “你不会武功?”

    “不会。”

    周水鸢翻了白眼:“我还以为你是混迹江湖的绝世高手,能带我逃离重重困境呢。”

    这怎么解释呢?她确实不会武功,但是作为安槐一族的传人,生存技巧还是会那么几个的。

    “阿鸢,我问问你,今夕何年?”

    周水鸢从地上爬起来,眯着眼看她:“荣贞二十三年。”

    “荣贞?”安槐灭族之时是荣贞三年,荣贞帝登基的第三年。

    “怎么了?”

    “阿鸢,能给我说说这二十年间发生的事情么?”

    “那不能。”周水鸢继续躺下:“虽然我很爱看话本,但是我看的都是书生和小姐的故事,庵堂没有人和我说话,外面的事情我什么也不知道。”

    “不过,我若是记得不错,周家府有一个藏书阁,里面有很多文献的,西启九州的记载不少。”周水鸢继续躺下,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说了也没有用,我们这个小院,不出意外应该被重重包围,我们应该出不去。”

    “是么。”

    安槐芜不以为然,抬头看了看高挂苍穹的月亮,低声对周水鸢说道:“在这里等我,那也别去。”

    刚刚躺下的周水鸢又立马起身:“不是……”发现自己音量过高,连忙低声说道:“不是,你不要命了?”

    “你且看看。”

    安槐芜脚步轻盈,轻到几乎一点点声音都听不到,她看向远方,眼神骤变。

    【荣安,你一定要活着,不然我的血海深仇找谁去报。】

    安槐芜缓缓来到大门前,一股诡异的力量将她包裹,似雾非雾,紧接着她的整个身影消失在空中,这一幕直冲周水鸢的大脑,周围的气息突然变的冷森森的,她看着安槐芜光明正大的打开大门,门前果然站着两个侍卫。

    明晃晃的武器抽出来,拦住了出路。

    突然只觉一阵刺骨冷风吹过,两个侍卫面面相觑,突然抖了一下,冲里面看了一眼,月光下,周水鸢目瞪口呆的看着大门的方向,风刮过,她瑟缩着身躯。

    “见鬼了。”侍卫收回剑,抬手将大门关上。

    另一个侍卫东张西望,愣神没有看见一点点可疑之处:“好好的大门怎么就开了?”

    “鬼知道,别多嘴,好好守着,免得多生事端。”

    回头看了一眼,安槐芜脚步轻盈,继续往前走,两三步能遇见侍卫,巡逻的侍卫无数,整个周家,除了她和周水鸢住的别院,灯火通明。

    转了好几圈,还是没有看到藏书阁,安槐芜叹气,正准备回去,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一个熟人,安槐芜一震,不解为何会在此处看到李大婶……的魂魄。

    “吾……儿……”幽怨诡异的声音让人起鸡皮疙瘩,只可惜这个声音只有安槐芜能听见。

    魂魄飘摇,周身气息诡异,怨魂难安。

    “李大婶。”

    魂魄回头,看见她后幽幽问道:“小姑娘,你有没有看见我儿子?我儿子在周府当差,他说他前来报信,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安槐芜不说话,她亲眼看见李大婶和小男孩喝了药,进入了弦月城境内。

    刹那间,她突然想起那使劲拦住李大婶的两个鬼魂,突然反应过来,她拳头死死握紧。

    天灾之下,必有大疫。

    弦月城这是想将整个落别村的人全部杀死,一人不留,将疫情扼杀在摇篮之中。

    真狠啊……

    只是这是谁下达的命令?李大婶的儿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才被灭口?周家家主是弦月城知府,会不会和他有关系?弦月城隶属梧州,会不会和梧州郡守有关系?

    见安槐芜不说话,大婶呆滞的转身往前走。

    “吾……儿……”

    幽幽荡荡的声音飘荡在空中,带着哀思。

    安槐芜轻轻叹气,口中默念安魂咒,诡异的气息涌入安槐芜的身躯,大婶周身的气息越来越清明,最后化为点点魂魄消散在空中。

    “往事不可追,您的仇怨自有人给您清算,您若快些,还能追上您儿子。”

    残害生灵,必要付出该有的代价,找不到藏书阁,她应该回去了。

    “不好了……走水了……”不知道谁一声呼唤,整个周家瞬间灯火通明。

    周家侍卫齐刷刷的往别院奔去。

    安槐回头看了一眼,她与周水鸢居住的地方火光漫天。

    不好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别院,整个周家乱做一团,别院大门被劈开,大火还在焚烧。

    救火的救火,抓人的抓人,没有人管躺在地上,白色麻布衣服被染红的周水鸢,好像没有在在乎她一般。

    一抹魂魄麻木的从地上爬起来,她茫然的转身,又被火光逼退。

    “阿鸢。”

    安槐芜双目通红,不可置信的看向地面的尸体,刚刚还和她嬉笑的人儿,现在冰冷的躺在地上。

    好似能听到呼唤,魂魄往安槐芜的身边靠了靠,它的头颅不见,却还能听见安槐的声音,胸腔有一个巨大的窟窿,鲜血从窟窿中涌出,而本该在里面跳动的心脏,不见了。

    安槐芜轻轻的将地上的尸体抱起来,她周身气息阴冷,那些火苗靠近时又像是被一股诡异的力量冲散。

    周水鸢白衣早已被染红,纤细的脖颈淅淅沥沥的滴着鲜血,这些血将安槐芜的衣服也染红,猩红黏腻,明明她最讨厌血腥味了,这会儿却觉得这血烫人。

    这熟悉的死法让安槐芜周身血液凝固。

    是谁。

    周家家主姗姗来迟,连带排挤周水鸢的周水瑶也在阿霜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跟在自家父亲的身后来到别院,见到周水鸢的尸体后退后几步,周家家主轻轻将她往身旁带了带。

    “瑶儿,别怕。”

    周水鸢的魂魄乖巧自觉的跟在安槐芜的身后。

    安槐芜则是冷冷的打量着前来的这群人。

    周水瑶抓住父亲的袖子,梨花带雨:“阿爹,她死了……她死了,这个月第八个了,凡是要嫁给赵世澜的都死了,砍掉头颅,挖空心脏,下一个……下一个会不会是我?”

    周家家主面色苍白,还算镇定,周水瑶的父亲周昌柏久经官场,他看了一眼周水鸢后目光冷凌的盯着安槐芜。

    ……

    天启中州宋府。

    “公子不好了。”

    宋绫昭冷眸抬起,看向来人:“何事?”

    “钦天监刚刚传信,小姐的命星断了。”

    宋绫昭正在写字的手顿住,墨水在宣纸上留下漆黑的一摊墨迹:“这件事情先别告诉老爷夫人,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是亥时。”

    “亥时?一个时辰之前,星泽,命星方位可探查到了?”

    “此前一直探查不到小姐的方向,应是玉佩起了作用,命星断裂的瞬间,星棋探查到了方向……西启边境,梧州方向。”

    “查,请点暗卫随我前去梧州。”

    星泽担忧的问:“天子那里,如何解释。”

    宋绫昭眉头紧蹙,重新提笔,抽出一张干净的宣纸,笔尖落下,字迹苍劲有力。

    “不用担心,我自有方法。”

    他宋家寻了十六年的女儿……陨在了梧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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