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准为了找充电线,差点把裴空青的房子掘地三尺,最后拖着裹满灰尘的黑线满头大汗从床底下爬出来,又差点撞上突然闯进视线的一双大脚丫,往上的小腿笔直,肌肉紧实,再往上……

    裴空青俯下腰,眼睑半耷,唇畔弧度淡淡,似笑非笑的:“往哪儿瞟呢?告你猥、亵信不信?”

    屠准坐起来,背靠床沿,仰着头认认真真地说:“且不说我清清白白,法律常识总归要有吧……你懂吧?法律在这方面目前只保护女性。”

    合着是他危险了?裴空青无言以对。

    屠准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抱着电线从他身前绕过,杵在门边讪讪道:“你床底真的很脏,算我给你做清洁了,我不多要,就抵一顿饭如何?”

    裴空青若有所思地眯眸,隐约觉得不对劲,他怕不是捡了条白眼狼和癞皮狗的综合体?

    房门被轻轻合拢,裴空青一头栽到床上,抬起胳膊,遮了额头,折腾一夜,他也挺累,阖上眼,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

    -

    换了IP,没有手机收验证码,微信登不上去,网盘也用不了,她的剧本不知道有没有影视公司要,以前不管好坏,都有晏知许为她兜底,她没有为钱发过愁。

    然而现在……

    哎哎哎,别想了!屠准拍拍自己的脸,清醒过来。

    这与世隔绝的旧楼房安静得有些可怕,当她从剧情里抽身出来时,才发现屋内一片漆黑,窗外繁星点灯,亮闪闪地高悬。

    已是深夜了。

    人在深陷热爱之事时,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也感觉不到腹中饥饿。

    她在自己创造的武侠世界里,短暂地脱离现实的纵横捭阖,肆意地拥有江湖的意气风发,无论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还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武林的侠气总是潇洒磊落,拿得起、放得下。

    哪像现实中的她?

    屠准放下电脑,窝进沙发,眼眶倏忽一点冰凉,尤其晚风钻进室内,将那点微不足道的凉意吹散,吹乱。

    她抹掉眼泪,站起身,往大门走去。

    门打开,穿堂风阴森呼啸,走廊灯恰好在一个明灭的轮回间,黑暗中诡异的虚影一闪而过。

    “啊!”

    屠准吓得瞬间砸上门,“啪”的一下把客厅的灯打开,然后飞快爬进旁边的餐桌下,抱着胳膊搓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不断在心中重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她心有余悸地盯着卧室那扇门。

    裴空青是睡死了吗?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从中午一直睡到晚上?

    屠准站起身,慢吞吞地走过去,轻轻敲门,一下,又一下。

    里面没有一点动静。

    但门好像没锁,又或许是锁坏了?她想了想,还是拧动门把手。

    卧室很黑,窗帘拉得严实,透不过一点月光。

    不知为何,明明是想要把人叫醒,但屠准还是轻手轻脚地靠近,蹲到床边,饶有耐心地等着,裴空青一头白发,恍若自带光效,蓬松而凌乱……

    屠准莫名其妙地伸出手,做贼一般碰了碰——毛绒绒的,又冰冰凉凉的,不过分坚硬,也不过分柔软。

    她瞪圆眼睛,正纠结要不要真的把他叫醒,就看裴空青雪白的睫毛轻轻一颤,眼皮挤了挤,好像很艰难地睁开眼。

    他抬手揉揉睛明穴,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好几秒,然后鬼使神差地扭头,登时被披头散发的小脑袋和圆溜溜的大眼睛吓得鲤鱼打挺,同时长臂一展,动作敏捷地抓住屠准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你想干嘛?”

    屠准也被吓了一跳,但还没来得及解释,就看裴空青松开手,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沉沉磨牙后又凶狠地瞪着她,漆黑的眸子里写满了震怒。

    屠准被他的低气压吓得战栗,弱弱地缩着脖子往后挪了挪。

    裴空青跳下床,把她从地上拽起来,扔回客厅。

    屠准被他拽得手腕都快碎了,捂着腕红了眼眶,委屈地垮下唇。

    裴空青可不在乎她有什么理由,红不红眼,委不委屈,“咚”的一声巨响,房门在眼前砸上,震得地板都颤了一下。

    屠准犹豫几秒,又敲门:“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吓到你。”

    “可是,我想上厕所。”

    “裴空青,你能不能……”

    没等她说完,门被拉开。

    裴空青高高地立在明暗分界线处,咬牙切齿地沉声说:“我没告诉你吗?穿过走廊就是,没锁门!”

    屠准低着头,捏皱衣摆:“可是外面,太黑。”

    说着,两滴眼泪就顺着脸颊滚下,她迅速抬起手臂抹掉,细弱的肩膀一升一降,语气中隐隐有哭腔,却还是倔强,因为倔强,不肯服软,于是语无伦次:

    “我又没有住过这种房子,也不是故意的。我还很饿,又脏,手也疼,我知道你讨厌我,因为我狼心狗肺,没礼貌,不懂尊重人,可那又怎么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又没犯法,你救了我我会报恩,我也不会一直这么打扰你,我们好好相处不行吗?你干嘛这么凶神恶煞!咄咄逼人!等我找到钱,欠你的我一分都不会少你……不是,不是……”

    说了半天,屠准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长篇大论戛然而止,她抿抿唇,后悔道:“裴空青,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

    裴空青眉心成川,静静看了她半晌,最后弯下腰,把她遮眼睛的手拿开,和她视线齐平,低沉沙哑的嗓音放得轻缓,就像重感冒下的绵羊哼:“对不起,我有起床气,我以为是有人……”

    “哈,算了,不是要上厕所,想洗澡,还肚子饿吗?”在屠准的视线盲区,裴空青抬起手,无声地捏了捏,又克制地放下,“走吧,我陪你。”

    屠准鼻尖泛红,眼含泪花,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开门,恰好又是廊灯明灭的轮回,裴空青拍响巴掌,将声控灯振亮,蛰伏在黑暗中的蝙蝠,因为被惊扰,开始四处逃窜。

    对面的房门虚掩着,灯一开,在灶台聚众觅食的蟑螂瞬间四散,密密麻麻地在墙面、地面连黑线画诡异的图腾,其中好几只横冲直闯,往两人脚下钻。

    屠准倒吸一口凉气,头皮像灌了花椒油,鸡皮疙瘩掉一地,这次忍住了没大惊小怪,却还是不受控地跳到裴空青身上,缩着脖子认怂,根本不敢睁眼看。

    裴空青被猝不及防的重量压得往后踉跄,一手急忙托着她的大腿,一手在慌乱中扶住墙,堪堪立稳,没来得及安慰什么,肩头倏忽一凉,眼泪浸透衣服。

    怀里的人一声不吭,咬着牙关,不停颤抖。

    造孽啊!又哭了?

    裴空青不知道该怎么办,活了28年,他难得这样,手足无措的同时,更觉得恍惚和可笑——让他手足无措的人,整整28年,只有她一个。

    其实他很庆幸自己点开了租房APP,看到了属于屠家的小别墅,即使没有得到屋主的准确答复,还是鬼迷心窍地顶风冒雨前去。

    如果救下她的人不是他,如果没有人救下她……

    裴空青收回扶墙的手,犹豫一下,最终落在她的后背,动作轻柔地摸了摸,喉结滚动,调子温柔得诡异:“都跑掉了,不怕了。”

    “你不是要上厕所吗?”

    “蟑螂最怕人,有胆大的出来,出来一只,我踩烂它,弄死它全家好不好?”

    那嗓音分明颓懒,厌世而疏离,却也带着好似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劲儿,每个字每声调子都透着无所谓的野蛮。

    莫名让人心安。

    屠准半信半疑地低头看了下地面,确认安全无虞后,从他怀里跳出来,小声说:“不要踩,会爆出无数小蟑螂的。”

    裴空青挑了挑眉,低眸看她,内心暗暗无语,正想应,耳边的软萌声音铿锵有力:“要烧死!烧成灰!”

    果然是他想太多。

    -

    屠准在他的注视下进了卫生间,上完厕所,还想洗澡,但外面静悄悄的,她敲敲门:“裴空青,你还在吗?”

    他懒洋洋地应:“在。”

    “我想洗澡可以吗?”

    他言简意赅:“洗。”

    一个人住久了,总是日夜颠倒,得过且过,厨房里除了面条,找不出别的食物,裴空青打开燃气灶,烧水煮面条。

    背后水声淅淅沥沥,很快从门缝中溢出团团白雾,热气四散,闷得他心里滚烫,额头隐隐冒出细汗。

    一锅水很久烧不开。

    裴空青抬手扇风,心中的燥欲不得缓解,他仰头天人交战,最后转过身,磨砂门里透着一条细长的虚影,栀子花香浓郁得放肆,好像在整间屋子兴高采烈地绽放着。

    他伸手摸了摸后颈,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光明磊落,坦荡正直的君子,如今亦是悖戾荒唐地行事,他怎么可能想到屠准会来花朝这么一个贫穷偏远的小城?

    不是冥冥天定又是什么?

    “裴空青!”白雾里溢出的呼唤打断他的心猿意马,“栀子花好香啊!你锁骨上的纹身也是栀子花,你为什么喜欢栀子花?”

    水开了,裴空青拿出面条随便挤出一把往里丢。

    浴室的水声戛然而止,白雾里的身影贴在门上,声音紧张:“裴空青?”

    “我一直在。”裴空青匆忙收回不安分的视线,抽出筷子搅动沸水里的面条。

    屠准重新掰开水龙头,在热水的浇灌下略感不满,不愿意说就算了呗,她对他的故事毫无兴趣,只是喜欢花草的男人本就不多,喜欢栀子的就更少见。

    开于春末夏初的白花,只有含苞待放时最好看,盛放时反而成了老太太擤鼻涕的烂手帕,没玫瑰娇艳,没牡丹雍容,没菊花坚强……

    “其实我也喜欢栀子花。”她在潺潺流水里小声说。

    外面的男人似笑非笑地勾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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