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的金色链条沾染着她的体温。

    她仰起脖颈,露出脆弱的咽喉。

    拉达冈的手指悄无声息地落在她的皮肤上,那触感就像是他平常惯用的那支由风暴鹰的羽毛所制得的笔,只不过此刻他批阅的不是文件,每一点细微的触碰都让人感到既舒适又微妙,当它们连在一起,就留下一串串温柔的痕迹。

    宽大的石床轻而易举就容纳下两个紧密相依的人,拉达冈的身体很热,也可能是她的。黏腻的呼吸因交颈的动作前后交错,他身上混着笔墨和焚香的气息,不断攀升的温度使得他们身上的味道也暧昧不清地纠缠在一起,流动的金色雾门充当着坚固的屏障,神祇略微急促的喘息在她头顶起伏,诺丽纳索性闭上眼。

    若放在以前,她或许还能拍着良心讲自己对男欢女爱之类的事不感兴趣——生死面前还满脑子都是这档子事那她估计早就归树了;但现在她却也实在不敢说自己是个多冷淡的人,到底和拉达冈在床上滚过少次她也懒得计数,他想做,她就陪着他做。

    是的,她想她对这件事微妙的心理承受底线就在于此。

    反正不是她主动,他也总一副冠冕堂皇的表情,好像这真的只是在履行夫妻义务。

    到底也是能掌握最悠久起源魔法的人,仅从床伴的角度出发,她不觉得自己在这大半年里有过什么变化——倒是他的技术不断增长。每次她需要做的就是接受事实,然后眼一闭心一横地往床上一躺,剩下的他会去做。

    参考基本主义符文形象制得的金色坠饰因他的动作有节奏地轻撞着她的锁骨,当他的手滑到熟悉的位置时,她的腰瞬间就卸了力,软趴趴地依靠在他的臂弯。

    她将手指埋进他火红的发间,指腹触及头皮,他平日惯于将头发拢于脑后编成一根粗长的发辫,只在正式场合才会于鬓边各编一条细细的长辫,此刻他的头被她拥在怀中摩挲着抓来抓去,凌乱的发丝反倒给他添了几分难抑的野性。

    他动了啃咬的心思,猝不及防的痛感传来,她下意识扯住他的头发迫使他停下。

    他眼底烧着晦暗不明的欲色,女人一愣,嗫嚅了几下也跟着静默下来。石床边的烛台散发出暖熏熏的光,扑在他们纠缠不清的发丝上,一深一浅,一浓一淡,像匹故意糅色的绸缎。

    拉达冈专注地打量她的模样,白玉似的底子此刻透着股令人痴迷的粉色,那缕光融进她的皮肤,仿佛为她曼妙的身体镀了层金色的赐福。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隔阂,至少物理层面上确实如此。

    她装了这么久的乖孩子,今天还是露馅了。

    认识以来小事要吵大事便闹的女人不知为何突然转了性子,对他和黄金律法不再加以抵触:他教她如何批阅不同的文件,她便老老实实地有样学样;他让她只和自己汇报进度,她就闭口不提找蒙葛特请教;他告诉她每晚都该和他一起睡在寝殿,她也果然没做出任何反对之举。

    他不认为她是幡然醒悟,床笫之间的情话更是经不住考验,尤其是她嘴里说出来的。

    他本来应该感到开心——至少应该感到些许满意。

    但拉达冈发现他完全没有因她的乖驯生出半分该有的情绪。

    她就在他面前,以最亲密的距离与他坦诚相对,但他却不得不承认,她的心跳离他是那样遥远。

    倘若他从未见过她真实的性格,假使她从始至终都伪装得很好。

    他微微朝她俯首:“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

    他没再开口,只用那双金黄的眸子继续看着她。

    她不知道红狼到底怎么和他汇报的,她猜它还是将一切如实禀告,因为拉达冈的语气里藏着几分不满,就像祖母绿宝石里藏着的内含物,乍一看闪耀动人,仔细分辨却也不难找到隐藏其中的裂隙。

    但瓦伦汀其实没有将三人关于侧室的探讨一五一十地讲给神祇听,它稍稍花了点时间捋清逻辑关系:她每天都待在罗德尔,现阶段不会真的去纳什么侧室;就算她纳了,以拉达冈目前对她的态度,也肯定会想办法除掉他们。

    忠心耿耿的影子野兽不懂他们之间的情感纠葛,长久以来的默契让它很容易就看穿神祇没有宣之于口的真实想法,他在她那里频频破例,它虽然不知道为何她会是特殊的那个,但平心而论,它觉得他们在一起不是什么坏事。

    至于烤肉和螃蟹什么的……

    它作为黄金律法神祇的影子野兽难道不配享用吗?!

    才不能算吃人嘴短呢!

    今夜的沉默似乎格外漫长,诺丽纳将视线低垂下去:“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神祇还是没说话,抬起她的下巴便吻了上去。

    他用掌心卡住她的下颌,将她两条胳膊单手扣按在她头顶上方的位置。晃动的烛火好似从穹顶出悬挂的米色帷幔处垂落,洒了满室迷离恍惚的微醺醉意。

    赛尔维斯也好,蒙格也罢,她必须承认她确实陷入难以言述的情感漩涡。

    拉达冈不是个严格意义上的好人,宽泛意义上也不能算,她早知道这点。

    至于个人武力水平,她承认赛尔维斯的担忧不是没道理,但和他真刀真法术打过的是她,不是卡利亚的魔法教授们——也说不准,她现在甚至怀疑卡利亚书斋那个被丢在犄角旮旯的魔法教授尸体是拉达冈故意抛尸在那的。

    男女之间若是仅从单一角度看待,那么两性和谐就显得尤为重要。幸而她似乎也用不着在床上假装很满意,她知道有些人会在这种事上玩得很花,但拉达冈目前没表现出这种倾向,这让她大松一口气:在交界地这片充满魔法和神秘的大陆,从人身安全的角度出发,她觉得在这种事上稍微保守一点没什么不好的。

    要是他时不时就整出些新花样,她估计自己半刻都装不住。

    他在这种时候向来也不会说太多话,大部分时候都是她先受不住然后开口讨饶。至于尊严和脸面什么的,在太阳底下或许还可以争取争取,总共就两个人的床上要是为争一口气把自己憋得难受反而不像她的作风。

    除了拉达冈偶尔情绪上头故意逼她去看,她也经常会不小心瞟到。她每次都要头脑风暴好一会儿——这可能是出于生物本能的一种恐惧,最私密的部位当然应该被最温柔地对待,她总是怀疑他大多数时候并不能完全尽兴,因为他要是不管不顾地想去消解掉最后仅剩的那点距离,她会立马失去思考能力。

    他当然干过这种事,还不止一次。

    若说对自己的脸和身材没有基本概念就有些太扯了,虽然她没凭这两样东西替自己谋得过什么实质性利益——彗星亚兹勒会教各种敌人做人的,实在不行还有帚星和黑夜彗星呢。

    碰见魔抗高的来几发岩石球往往也就老实了,再不济她也能提着猎犬长牙或是紧密孪生剑近身砍杀。

    能远程最好还是远程,她不怎么喜欢近战不代表她不会近战。

    情欲似海,浓密得透不过气,他额角的汗水滴落在她的胸口,昏暗柔和的烛火映照在他脸上,衬得他的眉眼有股惊心动魄般的魅惑。

    细碎的呻吟混着难耐的喘息占据这间寝殿,他用自己的方式占有她,一边怜惜地吻去她眼角的晶莹,一边继续拽着她共同沉入欲望的深渊。

    或许她还是不够坚强和成熟,她无法接受和一个根本不爱她的人共度一生。

    权力对拉达冈这样的人而言或许是重要的,但对她来说,至少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它都不会是她的人生目标。

    因为怀有难以衡量的悲悯之心,她从候王礼拜堂一路杀到黄金树内,修复了那象征世界之理、规则与律法的艾尔登法环。

    黄金律法或许不是最适合交界地的律法,但就她当时的情况而言,它已经是最佳选择了。

    为王者要承担起难以想象的重任,安帕赫曾在神之门前对她寄予厚望,但王权加身后诸事不由她。

    如果死诞者确实不该存在,那噩兆和白金之子呢?

    以身饲树,灵魂不灭,可是将死亡摘出轮回体系真的是正确的吗?

    失去记忆回到交界地后和各种势力不断拼杀的思维让她下意识将事情想得太简单,偏偏命运又将拉达冈和她绑在一起。

    这个野心勃勃的权谋家;

    这个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黄金律法忠犬。

    蒙格的话又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

    或许噩兆是有意为之,但她无法反驳他的言论:他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踩在她刻意隐藏起来的红线。

    她不想变成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儡;

    她更不想将自己的心交付给一个无法给予她同等爱恋的契约伴侣。

    于是她学着伪装自己的真实情绪,拉达冈教导她如何处理政务,她便尽可能让自己当一个合格的黄金律法之王,顺带着向他诉说那些虚无缥缈的爱意。

    至于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她自己也不知道。

    即便在拉达冈身上已经吃过一次亏,但她还是改不了推己及人的毛病。

    人被欲望支配的时候,头脑总是混乱的。

    她觉得做这种事应该带有爱的成分,可拉达冈也是这么认为吗?

    她看不透他的心思,只能从他的只言片语里寻求灵魂的栖身之所。

    □□的欢愉会驱逐理性的思考,何况她本就是个在亲密关系里患得患失的人。

    交界地不欢迎褪色者,这是双指给出的箴言。

    曾由她亲手安葬的死诞者猎人,曾让她一度崩溃的变成法师球的魔女。

    故人皎若明月,伴她走过无数个与死亡比邻的日夜。她觉得她应该和D这样的人在一起,正如他是她最终选择黄金律法的不可示人的私心。

    可现在她的心正在被另一个人夜以继日地侵占。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她的好王夫打从心底厌恶自己的红发,但她还是觉得他就像一捧足以烧融掉灵魂的火焰。

    很不巧,她就坐在火堆旁,随时都有被火舌卷舐的风险。

    可她实在不愿这样。

    被绞得狠了,神祇的呼吸也更为粗重:“诺丽纳、诺丽纳……”

    他嗓音低哑,仿佛一个饥渴至极的流浪者,而她的名字将使他重新变得完整充盈。

    “我爱你。”她习惯性地脱口而出,没有任何犹疑,不带半点他期待中的情意。

    拉达冈感到心脏深处传来一瞬绞痛,令人想要不断沉沦的欲念此刻犹如风过无痕般褪了个干净,他整个人都怔在那里,只余那双金色的眸瞳里滚过无边的复杂。

    他身上的气压像是经历从酷暑到极寒的瞬变,女人似有所感地等着他开口。

    “你不该这样对我。”

    他想要掐住她的脖子质问她怎么敢如此敷衍他,但心底深处却有个模糊的声音制止他的动作。

    “诺丽纳,你想做的事我基本上都同意了,为何你还是对我这般抵触?”

    “我怎么抵触你了?”

    她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为自己,也为他。

    “我不是正在如你所愿地去当一个听话的王吗?”

    “现在你眼中没有黄金赐福,看着我的眼睛重复一遍你的话。”

    她沉默半晌,不明白他到底又想做什么。

    “我说……”她调整了下呼吸,抬眼直视那片没有任何杂质的金黄汪洋,“我爱你。”

    “够了,给我闭嘴。”

    他的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用如此激进而直白的腔调和字词。

    “这根本不是你的真心话。”

    没有爱恋,没有缱绻,只有刚从情欲里脱身的、带着冷漠的理智。

    纤长卷翘的眼睫颤了颤,她也陷入沉默。

    “为什么?”

    他的手最终还是掐握住那纤细的脖颈,难以逃离的桎梏锁住鸟儿的翅膀,只留几分勉强让她能回答问题的余地。

    “嗯?回答我。”

    她瞬间就感到一股极深的疲惫席卷而至,也可能是别的情绪,像菲雅最擅长的死亡烟雾一样令她想要逃避。

    “你不愿意听了吗?这种话,你不是总喜欢逼我说吗?”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碎石击中了,钝钝的痛意不断向外扩散弥漫,或许该喝口红露滴缓缓。

    他嘴角泄了声意味不明的呵笑,眼里的温度彻底消散:“你连和那堆无关紧要的人说话时一半的真诚都没有。”

    强烈的自嘲和难以抑制的恼怒在他脑海中叫嚣着想要争得主导地位,拉达冈看着她那双还没有重新灌入赐福的紫色眸瞳,淡淡的悲戚上罩着层薄雾,他的理智于是又被拉回半分。

    “谁教你的?”他将手从她脖子上移开,抚向那被汗意浸湿的鬓角,“你在这种时候难道真的会去想其他人吗?”

    “我没有想任何人,现在我眼前的人只有你。”

    “……别这样。”他脸上浮现出少有的迷茫,“你想要的我不是都给你了吗?”

    “你要继续吗?不继续的话我想睡觉了。”说完她将他的手拂开,他的眼睫剧烈颤了一下,但她现在不想探寻他的想法和情绪。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她明白已经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果然她的耐心还远不足以支撑她在明面上装作一个完全听话的妻子。

    她以为他要离开,但他并没有,然而他也没有继续。

    她静静背过身去看着沿着床壁垂铺下来的绒毯,他在她身后沉默的像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她突然生出一股极其想要哭泣的欲望。

    然后那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接连不断地砸进她散开的头发,无声湮出一小滩水痕。

    来到交界地后的所有记忆混乱不清地在她脑海中回放,没有时间亦没有地点,像打翻了的颜料板。

    半梦半醒间,她感到有人从背后再一次抱住了她。

    紧实有力的怀抱圈住挣扎不已的灵魂,耳边似乎也跟着响起一声叹息。

    又过了很久,她张了张嘴唇:“你不要用黄金赐福控制我。”

    她说的很小声,像是无意识的呓语,而她也没有听见任何回应。

    或许她早已走进梦境,只不过潜意识还没有放过她。算了……她无意追寻,任由意识沉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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