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用指尖揉着太阳穴,对房间突然多出来的红狼见怪不怪。

    瓦伦汀凑到床边趴好:“你怎么突然对永恒之城的事情感兴趣了?”

    她放下手里的图册,深感自己平日积累的匮乏——这上面的古老字符她确实看不懂,现在也没法找来安帕赫请教。瑟濂当初教她辉石魔法或是给她讲起源理论时主要侧重于实用性,毕竟她的小徒弟是要当王的人,首先要保证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屋内的木床要比女王闺阁的石床矮上半截,红狼挤进来后就算趴卧在地上看着也比她的床高。

    诺丽纳将头往它的方向侧了侧:“因为我现在是雷亚卢卡利亚的实际掌权者。”

    瓦伦汀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表情开口道:“你也想组建自己的魔法势力?”

    她嘴角扯了个笑:“不可以吗?”

    “可以。”它的尾巴在毯子的边缘处来回小幅度地扫动,“王当然有权组建自己的军队。”

    女人闻言挑了挑眉,她本以为影子野兽会给出否定回答——拉达冈看起来可不像喜欢和别人共享权力。

    圆滚滚的红色果实被她拿起来咬了两口,脆响清亮的声音突兀地打破静谧,被嚼碎的果肉散发出酸甜适中的味道,她重新朝它垂下眸子:“你之前在魔法学院待了那么久,会观星吗?”

    “不会。”它诚实地对她摇摇头,“我的职责并不包括这个——学习魔法是出于身份需要,我的命运并不与星星绑定。”

    瑟濂曾告诉她辉石魔法意在探索星星以及星星的生命,在亚兹勒和卢瑟特这两位最高阶魔法老师被逐出学院后,没有魔法师能达到相同地位。

    “卡利亚最擅长观星的人是谁?”

    “嗯……尤弥尔?太久了,我有点记不清了——”瓦伦汀努力扒拉着脑海中浮现的一个个身影,“他曾是蕾菈娜的魔法教授,后来跟随她一起去了幽影之地。但卡利亚的观星术早在黄金树时代就开始没落了,让这个家族得以发展并强盛的是他们的剑类魔法,蕾娜菈当初率领那群由魔法剑士与山妖组成的辉石骑士团征服魔法学院时靠的也不是学院传授的辉石魔法。”

    她置若罔闻地继续问:“已经变成法师球的魔法师命运也可以被预测吗?”

    “或许吧。”红狼长长的尾巴静止不动,它将身子往床的方向探了探,“……诺丽纳,你是代表黄金律法的艾尔登之王。”

    熟悉的话再度落入耳中,她若有所思地睨着面前只效忠于拉达冈的影子野兽。

    瓦伦汀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让使命占据上风:“群星信仰与黄金律法的追求相悖,所以当初拉塔恩既替因研究禁忌魔法的瑟利亚击碎被吸引而来的艾丝缇,也用自身习得的重力魔法为黄金王朝禁锢住交界地上空流动的群星。坚持探索星星的雷亚卢卡利亚必须被纳入黄金王朝的管理体系——拉达冈曾经是这么做的,你现在也应该这么做。”

    整个房间再次陷入沉默,卧室里飘荡着淡淡的熏香和果香味,这气息像一场朦胧的暖色调薄雾,覆盖在她和影兽周身的皮肤上,接着便渗进每一处毛孔,润泽体内涌流不息的血液。

    女人缓缓地单手从头上取下王冠。

    这是圆桌厅堂的双指为她制作的艾尔登王冠。

    从葛孚雷到拉达冈再到她,双指为黄金律法的每一任王都制作这纹样相同的艾尔登王冠。烛火的光芒在王冠的金色表面跳跃,为它披上一层神圣的光晕。高耸尖顶处雕琢的黄金树纹样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栩栩如生,每一条枝干都仿佛在诉说着为王者应该担负起的责任——

    保卫黄金树,捍卫黄金律法。

    红狼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它潜意识里生出不安的念头。

    “如果我不是呢?”

    她说。

    “瓦伦汀——”女人的语气并不强硬,但红狼还是听出一股决绝的味道,“如果我不是黄金律法的王,你觉得我们还能这样讲话吗?”

    房间安静到只有蜡烛燃烧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它是个可以储存物品的隐藏空间吗?”瓦伦汀冷不防地将嘴筒往她右手所在的位置努了努,“你手上那个戒指。”

    她眉眼微动,将王冠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算是吧。”

    好极了,它心想。

    到底该说点什么才能打破现在这股尴尬的局面?

    或许它该立马闭上眼睛睡觉。

    “你是准备以后都在这睡吗?”她又若无其事地拿起果子咬了一口,“拉达冈监视我监视上瘾了?”

    “……呃,不是?”

    它的语调也带着点疑问。

    因为他这次并没吩咐让它监视什么。

    但根据它的理解,他让它过来看门应该是为了防止她房间里半夜刷新出某个禁卫骑士。

    想到这,红狼继续欲言又止地用那双泛着点红色的鎏金眸瞳盯着她。

    她将果核丢进空盘:“怎么了?”

    “嗯……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住?”

    她嘴角瞬间泄出一声揶揄的哼笑。

    “呵,拉达冈当王的那些年——在玛莉卡任由他占据身体主导权的时候,难道他每天晚上都要找人陪睡?”

    瓦伦汀立马否定了她的话:“他没有找别人。”

    “那不是更奇怪了吗?”她并没追问眼前的红狼为何敢如此笃定,异色的眼底漫上浓浓的戏谑,“活了这么久的‘老男人’,如今却不能自己一个人睡觉?”

    “他不是‘老男人’。”红狼再次否定她的话,坚定维护神祇的形象,“他哪里老了?他看起来难道不比那群半神们都年轻?!而且他是律法神祇,不会变老的。”

    “梅瑟莫看着比他年轻吧。”

    “他、梅瑟莫,梅瑟莫——梅瑟莫的本质是蛇!”

    她无所谓地用拇指捻动着那枚灵马哨笛:“而且交界地很多人都认为拉达冈是靠女人上位的小白脸——”

    瓦伦汀这下没等她说完就语气激动地打断了她:“谁说他是小白脸?!他才没有靠女人上位!他自己就已经很厉害了!”

    “没有我,他坐不上这个神位。”

    “……你,你、但是——”

    “但是什么?如果不是我,他现在要么还在黄金树内挂着,要么早就被彻底抹除了。”

    诺丽纳看着被她堵的说不出话来的影子野兽一时觉得好笑,更起了逗弄它的心思:“但拉达冈其实长得根本不白,至少得像达利安和达文那样的才能算是皮肤白皙,嗯……达利安之前还说我的肤色有点太白了,但我觉得这对我和他而言算是一种浪漫的缘分。”

    “??!”瓦伦汀的眼睛睁大了一整圈。

    “你和那个死诞者猎人,你们,你和他到底……”

    “你说达利安呀——”她继续捻动那枚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戒指,“他是我初恋来着。”

    “……你在开玩笑,对吧?”

    她微微扬起下巴扫了它一眼:“你猜~”

    “我不会猜的。”它短暂地凌乱了几秒,随即昂起脖子正色道,“你现在是拉达冈的妻子,是神祇的伴侣,就算那个猎人真是你的初恋也已经是过去式了。”

    将那绺缠绕着红发的细辫撩到身后,她嘴角的那抹弧度逐渐加深:“好啊,那我们就期待一下,看我和他会不会旧情复燃。”

    瓦伦汀一骨碌从毯子上站了起来,整匹狼都透露出急切:“诺丽纳!”

    “怎么?”女人上下扫了它一眼,眸中跃动着细碎的微光,“待够了就滚吧,我可不会假模假样地留你。”

    “……”红狼张了张嘴,又重新趴了下去——它要是现在回去拉达冈肯定会问原因。

    如果它把这话告诉他,它可能又要弄个分身出去当杀手了。

    “诺丽纳,你不要说这种话。”瓦伦汀眉骨上的肌肉被压出褶痕,但凡她能看懂它此刻的表情,立刻就能明白它现在有多愁!

    “拉达冈对你很是偏爱,”红狼眼里尽是苦大仇深的神情,“为什么你们不能好好相处呢?”

    “你发烧了吗?”

    瓦伦汀还处在郁闷中:“嗯?”

    她眼中的戏谑已经被其他情绪取缔:“没发烧在这说什么胡话?”

    “你觉得他还不够偏爱你吗?”

    “你他妈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她几乎不可置信地爆了句粗口。

    瓦伦汀怔了怔,一时间愣在原地。

    沉默许久,它才重新找回声带:“诺丽纳,如果不是他主观的纵容,你成王以来做的那些事——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早就让你已经被关起来甚至是……”

    它堪堪止住话头,没说出那件它认为是板上钉钉的事。

    “抱歉,我不是故意对你出言不逊。”

    “可他的纵容与偏爱——”她发现自己并不是很想将这两个词说出口,“对我而言并没有感到轻松和快乐。”

    “……我也不知道了,诺丽纳。”红狼看着她眼中涌起的复杂也跟着感到心头围了一圈飞蝇,“在我眼里他面对你时已经像完全换了个人一样。”

    她眼皮往下耷了耷,没有吭声。

    “他之前从来不会为某个特定的人而陷入迷茫,我甚至没有见过他为哪个人频频流露出内心真实的情绪。”瓦伦汀回忆着和拉达冈相识以来的共同经历,声音带着丝说不上来的惘然,“从来没有过。”

    内心五味杂陈的红狼用那双鎏金的眸子打量着女人,从那被烛火映衬出细腻光泽的卷曲长发到她右手无名指上始终不愿摘下的灵马哨笛。

    “我没有生不如死——说明誓言没有反噬我。”

    “你对他难道就没有半点喜欢吗?”

    她突然觉得胸口处闷闷的,或许是用来固定的束胸太紧:“……我不知道,别问我这个。”

    “你希望他怎么做呢?”

    “对你来说,他该如何做才算是将他的真心献给你?”

    它是真的不懂。

    她默默无言地低头望向胸前的金色坠饰:

    倒置的等边三角与位于中间的竖线将四个大小相等的交叠圆环串连起来,共同组成一个精密复杂的几何图案。

    三角形的边缘线条流畅而有力,罗德尔最不缺的就是金子,但这条原本属于拉达冈的项链似乎是用某种更为坚硬的金属精心雕刻而成,每一处转折都显得精确而优雅。

    四条笔直的线条之上还印刻着一些细小的装饰图案,可能是和基本主义祷告相关的古老符文或神秘符号——被迫跟着拉达冈学了这么久的黄金律法,她也还是只能放出基本主义中那两个由回归与因果所衍生出的根基祷告,因为它们并不依赖信仰。

    她将金色的那面轻轻翻转过去。

    紫色的钻石严丝合缝地嵌于这参考律法观测仪制得的形象之上,王城工匠们当初或许费了不少心力。

    红狼在看到那层浓郁的紫色时只觉脑中轰然一声。

    “这是……”影子野兽近乎艰难地开口,“你特意找人镶嵌的吗?”

    她略感疑惑地朝它眨了下眼:“他给我的时候就是这样。”

    “……”

    它觉得拉达冈可能真的疯了。

    隶属她的禁卫骑士们所佩戴的勋章虽然刻画的是紫色的基本主义符文,但对它来说那完全可以当作她对神祇的妥协——况且那只是个平面符号,换成别的颜色说实话也无伤大雅,谁都知道那是基本主义的象征。

    可他竟然会主动在基本主义的符文上直接添加额外的东西吗?

    如果它没记错,这条项链其实是件能作为触媒执行祷告的圣印记。

    “诺丽纳,你会什么祷告?”

    她有些尴尬地挑挑眉:“呃……燃火?”

    瓦伦汀用黑色的鼻尖指了指:“你试试看用它能不能放出来。”

    “啊?”

    “这条项链也是施加过黄金赐福的圣印记,你放个祷告试一下。”

    影子野兽的话不似作假,女人只好将信将疑地解下项链绕缠在左边小臂上,使得坠饰部分正好可以垂落于掌心。

    瓦伦汀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位置方便她施展祷告。

    “回归性原理可以吗?”她忖度了一下红狼和她的距离,非常怀疑会烧到它的毛。

    “可以。”瓦伦汀连点了好几下头,“随便什么祷告。”

    它现在只想知道他给的项链到底是不是那条可以放出祷告的圣印记。

    于是她笔直站在地板上,右臂握拳绷直停在半空,与地面形成近似四十五度的夹角;左侧紧握着项链的拳头则从胸口沿顺时针的方向带动小臂向上伸展,最终停在与右臂共处一条直线的位置。

    不连续的金色光束随之由下到上地流动着包裹住她。

    瓦伦汀觉得心脏猛猛一沉,连呼吸都停滞了。

    下一秒,左右两侧的高度互换——

    随着一声宛如能量收缩碰撞的声响,巨大而清晰的基本主义符文瞬间在她脚底凝结浮现并向外扩散,而后一切归于无形。

    “欸?还真是个圣印记。”她尾音不觉上扬,有些惊讶地又放了一次。

    女人唇角弯出愉悦的弧度,转头看向红狼:“还真有点东西哈……”

    “你怎么了?”她下意识看了看周围,并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瓦伦汀张开嘴,却没能立即发出声音。

    她脸上的笑意重新收束,不明白眼前的红狼为什么会顶着一副见鬼的表情:“我放的又不是其他祷告,回归性原理不是基本主义的东西吗?”

    “没。”瓦伦汀摇摇头,感觉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头脑风暴,“我只是突然觉得你说得很对……”他是真疯了。

    她不置可否地盯着它打量了一会儿,感觉影子野兽的话另有所指。

    相顾无言许久,瓦伦汀的尾巴又开始小幅度地扫动:“诺丽纳,我保证这个问题只会有我们两个知道,所以请你和我说实话——你现在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要蕾娜菈恢复正常,以此为条件让卡利亚剩下那群人为我所用。”她半点都不屑于在它面前遮掩,“拉达冈一直知道,你不也知道吗?”

    除了对利耶尼亚区域的控制权,她还需要卡利亚的观星术。

    她想知道瑟濂的命运到底会何去何从。

    “如果他让你来是为了探听这个,你原封不动地将我的话转告给他就可以。”

    红狼继续沉默不语,她也掀开被子重新躺了回去:

    “睡觉吧,我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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