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音,你先忙,我晚上过来。”秦耀阳声音低沉,脸上带着笑意。

    他没有立时就走,等沈宁音一个答复。

    两个呼吸后,方传来沈宁音的声音:“好。”

    秦耀阳似乎松了口气,眉梢眼角都带着点解脱。沈宁音目送他离开祁秀院。

    拢了拢披帛,沈宁音觉着,这天儿似乎更凉了。

    “少夫人,要准备香汤么?”染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若放在从前,祁秀院的丫鬟仆婢听着男主子要留宿,那都是欢天喜地的。

    可现在,近身伺候的,都不敢高兴了。

    沈宁音声音冷冷淡淡的,脸上并没有喜色:“不必了。”

    不抱着期待,便也不会失望。

    染竹打量着她的神色,怕她忧思过甚,犹豫了一下,开口劝:“少夫人,您这才刚从寒山寺里头回来,二爷便是再胡闹,今儿也该要陪着您的。”

    是的,沈宁音也知这个道理,可他若是个能守着规矩的人,便也断断不会抗婚到二十六岁才娶亲了。

    “去库房,讨些姑苏沉水香来。”沈宁音敛眸。染竹闻言了愣了一下,脸上浮现丝笑:“是。”

    “等等。”沈宁音想了想叫住她:“让兰香领着春渠去要。”

    “好。”染竹领命快步离去了。

    沉水香是名贵的熏香,老夫人的松鹤堂与秦耀阳的屋里都得有。但姑苏的更冷调些,多给秦耀阳备着的。

    沈宁音之所以知道,除了前世沈弦思总去信叫阮家送之外,还有今生嫁过来后特意的打探。

    如今库房亏空得厉害,这香,可就不会随意分润出来了。

    两盏茶的时间之后,昌平侯府的库房跨院。

    “哎哟,老奴知晓这是少夫人要的,可府库里头当真没有了。”府库的婆子哭丧着一张脸。

    “你这老贼婆,该不会是自个儿昧下了吧?”春渠叉着腰,分外不客气。

    春渠本是个三等丫鬟,连进主子屋里伺候都轮不上的卑微身份。可一旁站着的大丫鬟兰香不吭气儿,那春渠后头便是仗着的新主母的势。婆子敢怒不敢言,只好继续陪着小心。

    “春渠姑娘,您可不能胡乱说嘴。”婆子的诉苦多少带了点儿真情实感:“也不怕您笑话。”她指了指身后的朱漆铁门:“奴婢在这儿办差,从前的确是个有油水的肥差。”

    “什么虫蛀鼠咬,破的旧的,报上了损,也能捡些布头回去穿用,可如今,里头干净得鼠儿雀儿都吃不活。咱们哪里敢昧下?那是早早的就送去了主子的地方。”

    兰香闻言,也知她说的不假,顿时有些失望。

    那婆子打了个呵欠道:“若是姑娘们没什么旁的事儿,那老奴就去歇着了。”

    “慢着。”春渠忽然开口。兰香与婆子闻言都看向了她。

    小丫鬟抬起脸,乌溜溜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婆子看,看得那婆子都有些不自在了。

    “这沉水香,都送去了哪儿?”春渠脸上挂了笑,看起来很是和气。

    她冷不丁露出这等表情来,婆子打了个摆子,咳嗽两声才道:“还怕我诓你们不成?行行行,我告诉你们,你们尽管去打听。”

    “老夫人的松鹤堂,二爷书房,还有……没有了。”

    婆子的话叫春渠眼睛一眯:“没了?”

    婆子眼睛闪了闪盯着脚尖:“嗯,没了。”

    这下轮到兰香冷笑着开口了:“呵……若叫我问出来别处还有,少夫人绝饶不得你!”

    兰香拉着春渠就走。

    婆子一脸懵,眼瞧着人要迈出院门,连忙踉跄着追过去:“哎哎哎!慢点!小姑奶奶!有!兰心居也送了些去的。”

    春渠与兰香对视了一眼。

    目光不约而同。

    兰心居,琴声叮咚,周婉素手拨弦,一身素白将本就偏白的脸色趁得愈发娇弱,长发微扬,风一吹,便宛若飘飘仙子。

    只是兴许久未得神郎眷顾,便连琴声都显得无力且哀婉。

    “少夫人,有人来找。”丫鬟小声禀告。

    最近大少夫人的情绪极不稳定,动辄打骂,东西咸了淡了,茶水冷了烫了,尤其早上时,一个丫头梳头的时候梳断了她的几根头发,周婉一怒之下,叫人将丫头打个半死,发卖了出去。

    琴声戛然而止,周婉脸上带着期盼的喜色:“是世子爷来?”

    周婉站起身:“快,快带我去梳妆。”

    “……”丫鬟想说话,又怕被迁怒,白着脸色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少夫人,不是二爷,是……是祁秀院的兰香。”

    周婉瞠大眸子,瞬息之后,她皱紧眉头,觉着呼吸都有些滞涩。周婉坐回了凳子上:“沈宁音的人来做什么?”

    丫鬟跪在地上也不敢起来:“启禀少夫人,说是二少夫人要沉水香,咱们屋正好分到了几两姑苏来的香货……”

    未及听完,周婉愤怒地一抓琴弦,空气中激荡起刺耳的琴音:“放肆!她简直欺人太甚!”

    “少夫人……”丫鬟脸色都白了,惊惧地看向周婉。

    周婉抓起一旁的香炉、茶盏,也不管烫是不烫,一股脑儿往地上砸、往丫鬟身上砸。

    丫鬟不敢动弹,只能生受着。

    满地的碎瓷狼藉里,周婉红着眼睛:“真是个下流的贱妇!打量着谁不知世子宿在她屋里似的,到处炫耀!”

    “贱妇!狐媚子!”周婉咒骂着:“叫她们滚!”

    丫鬟哆嗦着站起身:“是。”

    等丫鬟将话带出去同兰香与春渠说时,春渠冷笑了一声,也不纠缠,拉着兰香就走:“兰香姐,既然大少夫人不肯给,那咱们去找老夫人要。”

    “慢着!”周婉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兰香与春渠回过头去,但见周婉一派弱柳扶风地走出来,清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显然心情并不太好。

    “大少夫人。”兰香与春渠一同与她见礼。

    兰香虽不是从小就跟在沈宁音身边儿的,但耳濡目染,学规矩的功夫一点儿没少下。周婉半点儿错处也挑不出来。

    “起来吧。”周婉虽脸色难看,却并没有为难二人,她扯出个微笑:“哪里用的着去搅扰老夫人?将才是下人们不懂事,竟没说清楚。”

    周婉从一旁拿出个盒子递过去:“这就是沉水香,二弟妹要,哪里有不给的。”

    莫说兰香了,就连春渠脸上都有几分诧异。

    兰香打开盒子嗅了一下,冲春渠点点头。这才拿着东西冲周婉颔首:“多谢大少夫人。”

    两人满意地并肩离去。

    等再瞧不见二人的背影时,周婉瞬间再笑不出来了,她攥紧掌心,指甲陷进了肉里。

    祁秀院,沈宁音拨弄着算盘,久未使用,倒有些不习惯了。

    等算完一整本,她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抬手捏了捏酸胀的小臂,就听着脚步声朝自个儿过来。

    “少夫人!”

    沈宁音一抬头,就看见兰香和春渠走进来复命。

    “要到了?”沈宁音眉梢微抬。

    “恩。少夫人,你不知道……”兰香正要邀功,沈宁音便打断了她。

    “我知道。”沈宁音淡淡道:“去兰心居讨的。”

    兰香与春渠都是一愣。兰香挠了挠香腮,纳罕:“您怎么知道?您莫不是能掐会算?”

    沈宁音笑着摇摇头:“行了,都下去吧。”

    两人退出去后,房间安静了下来。

    沈宁音自然不是能掐算的半仙,她不过是知晓兰香的为人。

    沉水香这等好东西,若库房有,上次也该要抄去了。剩下的一些旧例,松鹤堂那边兰香不会去。

    本就是给秦耀阳用,而这男人并不是个上进的主,自也不会在书房多待。

    那么最可能备下此物的地方只有一个。

    那就是兰心居。

    周婉跟秦耀阳的丑事阖府上下也不能放到明面儿上来,大约就是寡嫂爱用些,这也说得过去。

    那找她讨些,也没什么不妥的。

    沈宁音也思忖好——消息透出去,自己已经做了能做的。

    倘使那周婉自己不争气,她便也没什么好说的,权当被狗咬一口罢了。

    沈宁音又揉着眉心翻开了下一本账册。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许久。

    等明亮的烛火燃起来的时候,沈宁音才反应过来,天已经晚了。

    “少夫人。”染竹又将整理好的香炉抱过来搁在桌子上:“可是要先熏上?”

    沈宁音并不讨厌沉水香,不过,她前世遇着的事儿太多,见惯了妾室之间的陷害倾轧,这会儿看着陌生的香薰就不那么爽快。

    虽说是给秦耀阳用的,沈宁音倒也不觉得她真敢动什么手脚。

    “拿下去吧。”

    她轻声吩咐了一句。

    “这……”染竹愣了一瞬,有些不知所措。

    “去吧。”沈宁音知道她的顾虑,在她们眼里,今儿是秦耀阳过来留宿的日子,自然是样样都走在前头。

    宁可点上了一会儿再续,也不可以等会儿惹了世子不满意。

    为了安抚下人们,沈宁音退了一步:“你先拿下去,一会儿世子过来了再点上也不迟。”

    “是。”染竹这才放心地走了下去。

    沈宁音一直等着,等来等去,等到了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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